佳肴記

第六百八十九章 時間

周佳瑤坐在椅子上,愣愣出神了好一會兒。

門房那邊還等著她回信呢!

“夫人!”段氏上前一步,輕聲道:“這人,是見還是不見啊!”

周佳瑤微微擰眉,總覺得這人來得蹊蹺,郡主已經去世那么多年了,當年的救命恩人這個時候找上門來,實在詭異。

不是她小心眼,草木皆兵,而是時機太巧了。一個消失了十多年的人,好巧不巧的在這個時候跳了出來,不能不防。

而且自打知道這件事情以后,她的眼皮就一直跳,心也亂糟糟的,像是要出什么事兒似的。

心緒不寧,是她現在最真實的反應。

“派人去說一聲,就說我身子不適,現下不能見客。”她想了想,又問道:“來的這位舊人,是姑娘打扮,還是婦人打扮?”

段氏連忙道:“是姑娘打扮,年長的大概三十歲左右,年輕的,二十不到。聽那意思,好像是姑侄倆。”

周佳瑤點了點頭,“你親自去,就說既是郡主的舊識,咱們理應款待。只是現在府里不方便,改日再請她們過府,讓你兒子給她們安排住的地方,等我身子好些了,再見她們。”

段氏點了點頭,又道:“夫人,來的人不管年紀大小,都是未出閣的姑娘家。耳朵畢竟是個小子,由他出面,是不是不大合適?”

周佳瑤伸手點了點自己的額頭,“對對,差點把這事兒給忘了。你親自去安排,要是她們問起我,你便說我身子不舒服,別的就不用說了。”

段氏也是個機靈人,當下知道周佳瑤對這二人的來歷不放心,連忙應承道:“夫人放心,奴婢省得了。”

周佳瑤點了點頭,讓段氏退下了。

她一個人坐在屋里發呆。

在丫頭們眼中,她是在發呆,實際上周佳瑤在想巫蠱的事情。

也不知道要害她的是哪一個,居然在寺里動手。

她去臥佛寺的事情不是什么秘密,若是有心打探,行蹤難免會泄露。只是能買通寺里的僧人,也是一種本事。又或者,連寺里的僧人也是不知情的?

現在去查,怕是也查不到什么了。

姓麻的……

周佳瑤沒了主意,想了想,干脆叫了瀟兒過來。

“夫人您叫我?可是覺得哪里不舒服了?”

周佳瑤讓果兒給她搬了個小凳子,“我身子沒事,叫你過來,是有事想要問你。”

果兒很機靈,不會人吩咐就退了出去。

廳里靜悄悄的,廊下只有紅衣一個人在守著。

瀟兒心里帶著幾分忐忑,雖說夫人待下人一向寬厚,但是到底夫人為什么找她來問話,自己心里一點底也沒有。

“夫人想問什么?”

“你醫術不錯,聽世子說,是家傳的?”

瀟兒聽聞是這件事,心里松快了幾分,點頭道:“奴婢家里世行醫,這些都是奴婢小時候,聽父兄說的。只是父親的身體一直不大好,慢慢的便不能行醫問診了,后來家道中落,日子過不下去了,奴婢不得已,才賣身進府的……”那個時候,她都十歲了。

提起往事,瀟兒的聲音有些飄忽,聽著不大真切。

骨肉相離,向來都是人間慘案。

周佳瑤嘆了口氣,問道:“你那個時候是多大?”

“差不多十歲。”

“那你的醫術……”

瀟兒頓了一下,“奴婢小時候,跟著父親讀醫書啟蒙。后來進府后,夫人恩典,時常讓奴婢回家探父親的病。奴婢一直沒斷了讀醫書,有什么懂的,就記下來,等到回家的時候,便問父親和兄長,寒來暑往的,倒也學了一些皮毛。”

“原來是這樣!”周佳瑤看著瀟兒的目光帶上了幾分欣賞。

這種從不在逆境中放棄自己的人,最是可敬。

“你讀了那么多年醫書,可聽過蠱術?”

瀟兒一愣,接著臉色微變,“夫人……”

周佳瑤伸斷她,輕聲道:“我聽聞苗疆有會制蠱蟲的蠱術,十分厲害,那東西不就是蟲子嗎?為何那般厲害?”

瀟兒見她眼中只有好奇之色,心里的的恐懼這才退去了一些,她想了想,壓著聲音道:“奴婢倒是從醫書上,看過一些關于蠱術的事。只是此技有違天道,就算有什么記載,也是寥寥數筆,不會寫得太詳細。”

“況且這蠱術包羅萬象,一句話兩句話也說不清楚。而且蠱術被視為邪門歪道……歷朝歷代,就沒有人不談蠱色變的。”瀟兒咬了咬嘴唇,“夫人,以后還是莫提了吧!”

周佳瑤見她這般小心翼翼,一副嚇壞了的模樣,心里就頓時嘆了一聲。

歷朝歷代,確實談蠱色變。而且很多朝代直接在律法中明令禁止蠱術,有養蠱制蠱者,輕則流放,后者砍頭抄家,行極刑。

因為巫蠱之術家破人亡,甚至抄家滅族的事情,歷史上并不少見。

巫蠱之亂最嚴重的時候,可延綿數年,史書上曾經記載過,最嚴重的一次,因蠱亂而死的人,數以萬計。

“我說的不是巫蠱,是蠱蟲!你知道嗎?”

在周佳瑤的認知里,巫蠱術,其實就是一種民間信仰罷了!不過它或許也有不為人知的一面,那層神秘的面紗,是周佳瑤這個現代人所不了解的。

“蠱蟲就是毒蟲,多是用五毒之蟲而制,將毒性強的毒蟲放在一起,讓它們互相殘殺,最后將其它蟲子吃掉并且活下來的那一只,便是蠱蟲。這樣的蠱蟲,只是雛形,還不能驅使。制蠱人需要用他們的秘法來養蠱,至于這種秘法是什么,傳說有很多,但是誰也不知道哪一種是真,哪一種是假。”

周佳瑤瞪大了眼睛,“這般神奇?”

“夫人聽了這些,不害怕嗎?”

周佳瑤笑笑,“這有什么好害怕的,不過是傳說罷了!我小時候長在鄉下,也經常聽大人講各種唬人的故事。”

“是啊,奴婢也只是從醫書上了解過一些,并沒有親眼見過。”

周佳瑤想了想,又問:“你可知道這世上制蠱最厲害的人是誰?”

瀟兒沒聽明白,有些懵懂的看著她。

周佳瑤就道:“話本子里不都有寫嘛,說什么江湖中人,比武斗技,總是要分個高低。什么兵器排行榜啊,醫毒雙絕啊!蜀中唐門你聽過沒有?那就是天底下用毒最厲害的門派。”

瀟兒微愣,心想難道夫人這幾天看了什么話本子,所以突然對這個東西感興趣了?

“奴婢沒聽過!不過蠱術一向是苗人最為精通的,湘西一帶,都有制蠱人!那里山高水長,人跡罕見的密林里什么東西都有……”瀟兒越說越害怕,臉色白了幾分,只覺得后背上的汗毛都要豎起來了。

周佳瑤笑著道:“好了好了,我就是問問,你怎么嚇成這樣!”

瀟兒有些不好意思。

夫人對蠱這個字眼,多是好奇。她不通醫術,以前又沒接觸過這樣的事情,所以不知道害怕也不奇怪。

她自幼研習醫術,雖然學藝不精,但是關于醫道方面的書也看了不少。其中不乏有些偏方雜談,提到蠱術,蠱蟲等字眼,皆是用詞犀利狠辣,將蠱術一事,寫得極為恐怖。

現在她講的這些事,都是一些可講的,那些血腥可怕的場面,自然不能說。

“奴婢只是有些害怕那些蟲子。”

周佳瑤笑笑,輕聲道:“好了,好了,我就是問問,你去吧!”

瀟兒如臨大赦,連忙起身,朝著周佳瑤行了一個萬福,這才退了出去。

屋里沒人時,周佳瑤臉上的輕松之色,便退了個干凈。

湘西,姓麻……

她此刻,心亂如麻才是。

“夫人,段大娘回來了。”

周佳瑤穩了穩心神,道:“讓她進來吧!”

段氏快步走了進來,朝周佳瑤行禮,“夫人。”

“人安頓好了?”

段氏臉色不大好,只道:“那位麻姑娘說還有要事要辦,夫人既然不方便相見,她便不強求,自行離去了。”

“哦?這倒是有意思了!”周佳瑤問她:“你可留她了?”

“自是留了!奴婢好話都說盡了!可是她說,她與郡主有緣,當初初到京城,救郡主一命,也是命中注定之事。本來這次她來汴京是辦事的,并沒有想過要找郡主,可是聽到郡主不在了,就想著要給郡主上一柱清香,也算全了她們之間的緣分。如今錯過便是錯過,讓夫人不要介懷!”

段氏覺得自己一向挺聰明的,可是這位麻姑娘的話,她倒是有些聽不懂了。

“你覺得這位麻姑娘,怎么樣?”

“啊?這個……感覺這位麻姑娘,挺像世外高人的。”

周佳瑤琢磨著世外高人這幾個字,笑道:“你倒是一語中地!行了,你下去歇著吧!”

段氏應了一聲,覺得周佳瑤今天似乎怪怪的。

“好一招欲擒故縱啊!事情真是越來越有趣了。”

當天晚上云鵬回府時,好像特別高興。

他到小馮氏那里歇了歇,便找了衛勝過來說話:“忠勇伯府送來的謝禮和單子,你親自送到錦暉院去,交給大奶奶。”

衛勝知道這個事,當下道:“大奶奶果真是極有福氣的人,去上香拜佛,居然也能救榮家老夫人一命。”

“你這話說得不錯!”

忠勇伯是天子近臣,他身上雖然帶著泥土味兒,可是滿朝文武,有哪個敢瞧不起人家?

皇上愛才,除了惦記榮顯的功勞,也是看中了他在朝中沒有結黨的背景。

自古帝王最愛的,就是純臣!

文官也好,武官也罷。清官也好,貪官也罷。

帝王之術,講得是平衡之術,相互制約。

只有純臣,才是帝王最信任的。

榮顯命好啊。

云鵬感慨了一番,接著就只剩下高興了。

能和榮顯攀上關系,是別人求都求不來的好事啊!忠勇伯最是孝順,這救母之恩……嘖嘖。

“好了,下去吧!”

衛勝連忙拱了拱手,退了下去。

小馮氏這才從后面走了出來,“老爺,何事如此高興?”其實她多少聽到了一些,但是還想在云鵬這里探個究竟。

世子夫人的位子坐得越穩,對她來說才最有利。

馮氏雖然已經半死不活了,可是府里還有一個陰晴不定的二爺呢!

“總之是好事就對了!讓人燙壺好酒,晚上爺要喝兩杯。”

小馮氏柔柔的笑笑,“是,妾身這便吩咐下去。”

周佳瑤拿到禮單的時候,也有些懵。

這榮國公府的謝禮,會不會太貴重了一些?

雖然她伸手幫了老夫人一把,但是也只不過是與人方便,與己方便而已,真的談不上是救命之恩啊!

唉,這事兒鬧的。

“先收著吧!”周佳瑤將禮單交給桃兒,并讓她重新登記造冊,將東西收到小庫房里。

桃兒連忙拿了鑰匙,指揮院子里的人把東西收起來。

周佳瑤覺得累得慌,剛想喝口茶緩緩,就發現地上有張不大不小的字條。

哪兒來的?

她好奇的將那字條撿起來,卻看上頭寫滿了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

字條有點小,上面的字加起來也不過是幾句話的事。

周佳瑤看之色變,連呼吸都急促起來。

紅衣覺得不對勁,剛想上前,卻被周佳瑤伸手攔住了。

她將字條不動聲色的扔進仙府小筑之中,道:“紅衣,你替我走一趟。”

紅衣只道:“夫人,去哪兒?”

“太白樓,去見一個人。”

“誰?”

“馮家大爺!”

紅衣愣住:“誰?”

“馮家大爺!”

紅衣換了男裝,從郡主府的后門走了出去。

她順著胡同一直走,很快來到正街上,三拐兩拐后,消失在有些人的視線之中。

暗處藏著的兩個人,方才現身。

“姑姑,你明知道馮家大爺在查您,甚至還把您的事情告訴了云家人,為什么不出手阻止他呢!”

在暗處觀察紅衣的人,正是麻雙環和麻悠兒。

“阻止他?若是他不向云家人通風報信,我如何能打草驚蛇!那個周氏行事,頗有心機,瞧著是個聰明人,卻是不夠狠。”麻雙環此刻已經恢復了年輕時的容貌,她瞧著,也就三十歲的樣子,五官端正,一臉嚴肅。

她只有三天的時間,不,確切的說,她只有兩天的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