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三少爺離開,陳老夫人喚了郭嬤嬤進去。
“斐哥兒回去了?”
“是。”郭嬤嬤忙答應道。
老夫人嘆了口氣,換了個更隨意的坐姿,悠悠道,“他心里想必很不服氣吧?”
“您怎么會這么想,”郭嬤嬤忙笑著上前給她把手邊的茶盞重新換過,又端到她手里,“二少爺哪里是那樣的人……”
老夫人低頭抿了口茶,感慨道,“我知道……斐哥兒是個好孩子。跟他爹一樣——看著不聲不響,那心啊卻比誰都軟……”一時不禁有些傷感。
提起過世的二爺,郭嬤嬤明智地閉了嘴。
“我看得出來,他剛才走的時候,心里不痛快——他那是怨著我這個祖母處事不公呢。”
“是您太多慮了。”郭嬤嬤忙安慰道,“二少爺素來最孝順,又怎會不明白您的苦心?”見老夫人面色稍霽,她又繼續道,“只是那丫頭是二少爺帶進府的,如今卻出了這樣的事兒……二少爺性子敦厚,覺著心里頭不舒坦肯定是少不得的……”
陳老夫人點點頭,接著皺著眉,頗為不喜道,“也不知那丫頭是生了三頭六臂還是怎么的……這才來了幾天,引得好好的爺們為她差點翻了臉,”她頓了頓,不由警醒道,“斐哥兒剛才那么義憤填膺,可別是真看上了她……”
“您看您又想多了不是!”郭嬤嬤一看不好,忙笑呵呵地說道,“二少爺要真心喜歡那丫頭,當初領進來直接收用了就是。便是不領進來,在外頭偷偷養著又有誰能知道?只這一條就說不通。”
老夫人想了想,不由點頭,“你這么說也對。”那孩子要真想要人伺候,現在身邊也不會干凈得跟什么似的……雖說祖宗規矩成親前不給族中子弟安排通房,可那些早早就偷偷摸摸跟丫頭作了怪的……其實要多少有多少。就連她身為陳家的大家長,也不過裝聾作啞,睜只眼閉只眼罷了。
老夫人這般想著,又不禁嘆了口氣,“看今天這架勢,他跟鴻哥兒怕是對上了……哎,這倆孩子打小就不對付,原以為長大了就好了……現在倒好——竟越發不如從前了。”
郭嬤嬤笑了笑,接口道,“奴婢說句不該說的話,您可別嫌奴婢多嘴——三少爺這次也確是有些過了。”
“誰說不是呢!”老夫人嘆道,“我原是想放著不理,就讓他老子狠狠收拾他一頓,讓他長長記性……可他老子那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上回子為著他逃學,差點沒把他打死!我終究是不忍心啊……”說著又重重地嘆了口氣。
“正是呢,”郭嬤嬤點頭附和道,“三少爺還不定性,一時貪玩也是有的,這么點小事,值不當驚動大老爺——”
老夫人疲憊地擺擺手,“你也用不著安慰我,那孩子是叫我給慣壞了……我自己個兒心里有數。”
“瞧你說的……這當祖母的哪有不疼惜自己孫子的呢?——別說是您了,便是我們家青山,那在家也是金啊玉啊的寶貝著呢。”郭嬤嬤安慰道,“等三少爺將來成了家,收了心,自然就好了,您也用不著擔心。”
“……他還好說,那點子小算計全寫在臉上,又是個沒長性的……”老夫人撫著腕上鐲子,忖度道,“倒是斐哥兒……他隨老二,心思重,我就怕啊……”老夫人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后只是無奈地搖了搖頭。
郭嬤嬤張了張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老夫人斜睨了一眼,“你想說什么?”
“照理……”郭嬤嬤遲疑片刻,才猶猶豫豫道,“這些話,奴婢是不當說的——”
“你照實說就是了。”老夫人嗔怪道。“誰還能怪你不成?”
“那奴婢可就說了。”郭嬤嬤笑了笑,才開口道,“奴婢的想法倒是跟老夫人您恰恰相反——二少爺對您從來都是百依百順。今天這事兒啊,過去了就過去了,二少爺也不會計較。反倒是三少爺……”她頓了頓,小心翼翼道,“也不知肯不肯就這么罷休……”
老夫人沉吟了片刻,不由點頭道,“嗯……鴻哥兒最是個不肯吃虧的……”因而道,“再不然,干脆就叫個伢子把那丫頭賣了吧,也省得他們哥倆惦記。”
“這樣……怕是不太好吧。”郭嬤嬤面露難色,“原本您今天偏袒了三少爺,就讓二少爺有些不是滋味……要是您再如此處置……就是二少爺再不多心,這下子怕是也得在心里頭琢磨琢磨了。”
“這不好,那不好……你說要如何才好?哎!真真叫這兩個孩子鬧的……”老夫人說著,無奈地揉了揉眉心。
“要奴婢說,人是肯定不能再在鸝鶯館待了。至于去哪兒……”郭嬤嬤裝作忖度了一會兒,才慢慢地試探道,“二少爺身邊的汀蘭早兩年放出去嫁了人,現在屋里就芷蘭一個大丫頭,您說要不要……”
“這怎么行?”不等她說完,老夫人已經擰著眉斬釘截鐵地打斷,“把個姬子放在屋里,傳出去豈不叫人笑話……”
“您要只擔心這個,倒是不妨事——那丫頭進府才幾個月光景,聽說先前兒一直在鸝鶯館打雜,昨晚上還是頭一次登臺,來來回回也就府里幾個少爺見過……”郭嬤嬤慢吞吞地游說道,“再者要是把她放在其他地方,也擋不住三少爺動旁的心思……二少爺既然管了這事,以后怕也不會就那么放任三少爺胡鬧……到時萬一真整出什么妖來,你豈不更加為難……”
老夫人聽了半天沒說話。
郭嬤嬤住了嘴,只靜靜等著。
“這事我要再想一想……”半晌,才聽老夫人的聲音緩緩地在屋子里響起。“過會子你把那姓韓的丫頭叫過來……過來讓我瞧瞧。”
郭嬤嬤見老夫人的語氣似有松動,不由悄悄舒了口氣,垂著眼朝她福了福身,畢恭畢敬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