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嬈陪壽安君種了一會兒菜,小小一片菜園,半個時辰就拾掇好了。
壽安君過了一把種地的癮,由魏嬈扶著往閑莊里面走,邊走邊對魏嬈道:“人要有錢,有錢了,種地才只是興趣,興頭上來了耕耕地灑灑種,興頭沒來,大可待在園子里舒舒服服地賞花喝茶,不必為了一家人的口糧起早貪黑的下地干活。”
魏嬈回頭看眼那片菜地,笑著道:“是啊,我剛剛只灑了兩碗的種子,腰就有點酸了,讓我連著種幾畝地,我可受不了。”
她還是練過武的呢,持續低頭彎腰都不適應。
“光有錢還不行,還得有勢。”壽安君看眼這個最聰慧的外孫女,壓低了聲音道,“今日的事就是個警醒,那邊不知道你會功夫,派了兩個尋常刺客,萬一人家安排倆高手,有備而來,不弄死你也能要你半條命。”
魏嬈笑容一斂。
壽安君的視線已經投向了墻角一溜的嫩綠的柳條,仿佛只是在欣賞大好的春光,嘴上輕聲繼續道:“你舅舅死得早,周家沒有男丁給你當靠山,你家里的大伯父,才干平平,這輩子最多也就靠資歷熬個五品京官當當,頂不上多大的用。嬈嬈啊,你珍表姐空有美貌沒有城府,所以外祖母從未想過讓她高嫁,你不一樣,你這樣的姿色身世手段,一定要給自己找個有權有勢的夫家,男人愛不愛你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讓外人心有忌憚,看在你夫家的面子上也不敢輕易動你。”
魏嬈皺起眉頭,她根本還沒有考慮過嫁人的事。
壽安君:“十五了,該抓緊了,這話外祖母只跟你說一遍,要不要聽我的,你自己掂量著辦。”
魏嬈敷衍道:“就算我想攀附權貴,權貴之家又豈會那么好攀?”
壽安君笑道:“你住在京城里頭,去各府露面的事自有你祖母安排,我只是給你提個醒,讓你自己心里有數,機會到來時千萬要抓住。你祖母有賢名,你爹死得英勇,皇上也頗疼愛你,這些都是你的籌碼。”
魏嬈抿唇。
壽安君又插了一刀:“出了那么大的事,月底趁你表哥來閑莊看我,你隨他一起回京吧,安分一段時間,當個像模像樣的大家閨秀,什么時候定好了親事,什么時候再過來瞧我,否則你一日不定親,我一日不見你,你偷偷跑來也沒有用。”
魏嬈急了:“外祖母,您怎么這么狠心?”
前面的話她都可以當耳旁風,最后這個條件太過分了,哪有這樣的?
魏嬈嘟嘴又撒嬌,可惜都沒用,這次壽安君的態度非常堅決:“我這是為你好。”
魏嬈丟下外祖母,氣鼓鼓地回了自己的小院。
壽安君心平氣和地回了福安堂,由小丫鬟們伺候著洗手,洗好了就靠在臨窗的榻上休息。窗戶下層是透明的琉璃窗,上面的木窗支棱了起來,留下一層紗擋住塵,院中開得粉嘟嘟的桃花抬頭可見,花香也透過紗窗飄了過來。
如果沒有小輩需要她操心,這日子真的快活如神仙。
壽安君閉著眼睛打了一會兒盹兒,再睜開眼的時候,柳嬤嬤就在榻前的椅子上坐著,手里納著鞋底。
“回來啦?”壽安君打個哈欠,坐了起來。
主子一醒,柳嬤嬤收起針線筐交給小丫鬟拿走,她拿起茶碗,給老太君倒了一碗清香的菊花茶。
等壽安君喝了茶,柳嬤嬤才嘆道:“老奴一時鬼迷心竅,陪太太、大姑娘干了一件丟人事。”
壽安君瞇了瞇眼睛,聽柳嬤嬤如此這般這般如此地解釋了經過。
“那公子長得真有那么俊?”聽完了,壽安君好奇地問道。
柳嬤嬤哭笑不得:“老奴說了那么多,您最在乎的竟是瞧了咱們笑話的人?”
壽安君:“不是在乎,他長得真像神仙,我心里多少舒服點,否則一個凡夫俗子就迷得她們娘倆丟人現眼,我不得氣死。”
柳嬤嬤忙道:“您別氣,那人是真的俊,說句不敬的,長得比皇上年輕的時候還討小姑娘喜歡呢,面如冠玉,溫雅衿貴,更難得的是有救人于危難的善心,只可惜被咱們辜負了,離開之時很是生氣。”
壽安君點點頭,果然沒有那么憋悶了。
“老太君,明兒個還讓太太她們出門嗎?”柳嬤嬤一邊敘茶一邊問。
壽安君哼道:“出什么出,還嫌丟人不夠嗎?娘倆在山上晃悠好幾天了,該見的公子哥兒也都見的差不多了,接下來就在家里等著吧,有正經人家登門提親,正好叫她們如愿,沒有,索性也不用嫁了,我挑個模樣端正的淳樸男兒入贅周家。”
柳嬤嬤大吃一驚,入贅?
周家沒有男丁,其實早該有安排一位姑娘留在家中擇夫入贅的盤算了,可柳嬤嬤聽壽安君念叨過,周家名聲這么不好,強行延續姓氏沒什么意義,還不如讓兩個姑娘都嫁了,等她死了,閑莊留給皇子外孫,田產鋪子均分給王氏與其他小輩,她什么都不留。
壽安君瞥著窗外道:“手心手背都是肉,珍兒是我親孫女,我不忍心她在別人家受委屈,放在我眼皮子底下,即便她心里羨慕高門大戶,至少不必受誰冷眼。”
柳嬤嬤:“就怕大姑娘不懂您的苦心。”
壽安君苦笑,孩子嘛,哪有從小就懂事的,都得吃過一些苦頭才明白長輩的用心。
因為刺客,魏嬈不能再出門四處亂逛了,王氏、周慧珍母女則是被壽安君勒令禁止出門。
魏嬈是第二天才從小表妹周慧珠那里聽說了王氏母女在山上遇到的事。
她與外祖母還在賭氣呢,今天都沒過去請安。
“大姐姐神不守舍的,瞧著更像是因為那位神仙公子在難過。”
桃花樹下,周慧珠捏了一塊兒桃花糕,邊吃邊揭自家親姐的傷疤。
魏嬈幫妹妹沾走嘴角一點糕末,道:“這話你只能對我與琳琳說,千萬別四處宣揚。”
周慧珠瞪眼睛:“我又不是傻子,別人跟我打聽我都不會告訴她們。”
自家姐妹議論大姐姐沒什么,傳出去丟的是整個周家的人。
“什么樣的神仙公子啊,難道比我哥哥還好看嗎?”霍琳插嘴問。
周慧珠:“我又沒看見,哪里說得清。”
魏嬈鬼使神差地想到了一張當得起“神仙”贊譽的臉,且時間也對的上。
真是陸濯的話,也就難怪舅母那般費心撮合了。
“嬈姐姐,你早上怎么沒去祖母那兒?”周慧珠的興趣又回到了家里的事情上。
魏嬈氣道:“外祖母叫我快點找個好夫婿,還說只準我在莊子上住到月底,什么時候定親了什么時候再過來。”
這下子,周慧珠、霍琳都明白魏嬈為何要生氣了。
“不許告訴舅母、表姐。”魏嬈捏了捏周慧珠的耳朵,提前防備道。
周慧珠嘿嘿笑:“就算我不說,你那么久不來,我娘也會猜到。”
魏嬈哼了哼,去桃花林里面逛了。
閑莊夠大,假山、湖水、山亭、花林應有盡有,不能隨意出門的姑娘們漸漸又玩到了一起。
玩捉迷藏的時候,魏嬈故意躲到了樹上,周慧珍找了一圈沒找到她,只能認輸,等魏嬈從樹上跳下來,周慧珍又咬定魏嬈犯規。
“好了好了,這局你們藏,我來捉。”霍琳出來當和事佬,打斷了周慧珍喋喋不休的爭辯。
周慧珍惡狠狠地瞪了一眼魏嬈,去找地方藏了。
魏嬈不跟她計較,距離王氏母女最后一次出門已經過去六天了,處心積慮邂逅了那么多公子哥兒,卻遲遲沒有人來閑莊提親,周慧珍的心情能好才怪,不過是拿她出氣而已。
只是魏嬈的心情也越來越糟糕。
她還在跟外祖母冷戰呢,天天躲著外祖母不見,為的是逼外祖母收回那番話,無奈外祖母太狠,眼看著就要月底了,外祖母竟然一點都沒有與她和好的意思,她不去福安堂,外祖母便也不派人來小院給她臺階下。
姐妹四人,兩個心事重重,捉迷藏的游戲不歡而散。
周慧珍回房了,周慧珠、霍琳在池邊釣魚,魏嬈坐不住,仗著自己身手矯捷,偷偷溜到了福安堂外祖母的后屋墻根下,想聽聽外祖母有沒有與柳嬤嬤提到她。
如果外祖母真的不肯改變主意,魏嬈決定妥協了,誰讓外祖母確實是為了她好。
魏嬈來得巧,她剛湊到窗下,就聽李公公過來通傳,說有媒婆登門。
屋里的壽安君、柳嬤嬤吃驚不小,魏嬈也豎起了耳朵。
媒婆,是來給周慧珍提親的?娘倆的廣撒網真的撈到魚了?
壽安君帶上柳嬤嬤,去廳堂與媒婆見面,還派人去請了王氏。
這種場合,魏嬈不好露面,就又溜到廳堂后面偷聽,有小丫鬟經過看見她,魏嬈及時將手指頭搭在唇上,小丫鬟都熟知表姑娘的脾氣,笑了笑,若無其事地繼續端茶去堂里服侍。
魏嬈側耳傾聽。
媒婆都是能說會道之人,天花亂墜說了一大串,總結就是,西亭侯世子韓遼愿迎娶周慧珍為填房。
西亭侯府的世子!
魏嬈的嘴巴都張開了!
英國公府陸家一直都是深受本朝帝王倚重的將族世家,在陸家男兒的威名下,其他將軍都顯得黯淡無光,幾代以來都沒有能越過陸家的。然而隨著陸濯父親那一代的兄弟四個三死一殘,陸濯這代又還沒能長起來,在過去的五年,西亭侯韓家父子大展光彩,立了數次戰功。
百姓間已有傳聞,說西亭侯府韓氏一族可能要取代英國公府陸家的地位了。
這樣的韓家,居然要娶聲名狼藉的周家女?
不是說魏嬈看不起自己的母族表姐,只是,韓家的提親怎么想都覺得另有內情。
王氏內心火熱,媒婆一走,王氏便迫不及待地對壽安君道:“母親,我看這門親事可成!”
壽安君笑瞇瞇地問:“是嗎,那你說說,韓家有什么好?”
王氏立即扯了一堆韓家的風光。
壽安君又問:“如此風光的世子爺,為何要娶珍兒?京城才德兼備的名門閨秀不香嗎?”
王氏這才看出來,婆母的笑是假笑,心里未必高興。
王氏訕訕的:“兒媳愚笨,韓家有何不妥,還請母親指點一二。”
兒媳婦態度好,壽安君點點頭,逐條分析起來:“第一,韓遼的母親西亭侯夫人是個有名的悍婦,她不許西亭侯納妾,卻喜歡給自己的三個兒子塞小妾,韓遼的原配夫人因為不滿婆母,在外面說了婆母的閑話,西亭侯夫人得知后去韓遼面前哭了一場,韓遼大怒,一巴掌打得原配夫人吐血,那原配自此不被韓遼待見,又天天被婆母磋磨,這才落得個憔悴早逝的下場。”
王氏笑不出來了。
壽安君:“第二,韓遼有一對兒嫡出兒女,長女十四,長子十二,另有庶出子女若干,珍兒嫁過去就要給十來個子女當繼母,繼母難當,光這些孩子就夠她頭疼的,稍有差池被哪個孩子去韓遼、西亭侯夫人面前告狀,她一個后進門的媳婦,哪里討的了好?”
“第三,韓遼好色,喜新厭舊,家中妾室沒有十個也有九個,珍兒雖美,時間一長注定會被他厭棄,男人都不護著她,珍兒必將在侯府孤立無援,處處受氣。”
王氏目瞪口呆,過了好久,她問了一個魏嬈也很想知道的問題:“母親,您平時都不出門,怎么對京城里的事了解得這么清楚?”簡直是信口拈來!
壽安君淡淡一笑:“這些你不用管,總之這門婚事不妥,過幾日我會找個合適的借口回絕韓家,你只當不知,莫要向珍兒泄露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