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王兵馬不入汴梁,于汴梁外圍挑選四座堅固大城駐守,與汴梁守軍互為犄角;派遣大臣擔任諸路都防御使,改變諸路憲司、漕司、憲司、倉司相互牽制、軍事力量組織及動員效率低下的弊端,使地方與勤王兵馬協同調動、相互支持,在汴梁四周形成更為廣闊、堅韌的防御縱深——這是徐懷在府州時,就與朱沆商議出來、希望通過王稟進獻給朝廷的京畿整體防御戰略。
徐懷并不指望朝中真能在如此倉促的時間里,在朝中君臣都還沒有徹底警醒過來之際,就全盤接受這樣的建言。
不過,哪怕朝廷接受其中一部分,哪怕汴梁城最終注定會失陷,都會對下一階段江淮地區的防御作戰有利。
至于太子留守汴梁監國,圣上出巡淮南,徐懷他們在府州時卻沒有細想這點——主要也是考慮朝廷未必會有如此堅決的決心,同時在時間也太倉促。
徐懷見史軫這時候在景王面前提出這點,他先是一愣,轉念想到史軫剛才找來時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便明白他說這話是有一些私心的。
說白了,就是史軫想勸父母妻小及兄弟姐妹即刻撤出汴梁城,但他家人聽不進他的話,并不以為此時的形勢有嚴峻。
倘若朝中此時有大臣勸諫天宣帝即刻出巡,即便諫言未必會受采納,但這也能叫史軫再給家人解釋當前的形勢有嚴峻時,有更強的說服力。
徐懷也沒有揭破史軫。
這么多建議,即便能說服王稟、景王二人,但待王稟、景王進奏上去,會有多少被采納,還是未知數呢。
景王趙湍絲毫未覺有何異常,只是神色凝重的問史軫:“請史先生,于汴梁外圍擇堅城駐入勤王兵馬,哪幾座城池合適?”
建議設置防御區、地方義軍招募等具體細節,徐懷他們在府州、在趕來汴梁的途中都有詳細的商議,甚至就是由更精通案牘之事的史軫整理成文,史軫這時候也直接說出來:
“要在京畿外圍設立防御區,就不能局限于京西、京東路舊有的轄屬——先皇帝時,就有大臣主張將北面的澶州(濮陽)、南面的許州(許昌)、西面的鄭州、東面的襄邑(商丘睢縣)升格為京畿輔郡,意在加強汴梁及京畿防御——這四座城池除了西輔鄭州外,其他三輔距離京畿還是太近,與京西南路、京東路及河北路的腹地相距又太遠,需要進行調整,許州可換成更南面一些的蔡州,襄邑可換成更東南方向一些的宋州,澶州可換為北面偏東的魏州……”
徐懷將早就由史軫執筆所擬的備虜策取出來,交給景王,說道:“置防御區之事,我們草草寫了一封策子——而太子監國、圣上出巡之事,事情非同小可,我們就沒有落于文字……”
“事不宜遲,王相,你這就再陪我進宮去見父皇呈稟此事。”景王趙湍說道。
事情如此緊急,每一刻都要爭分奪秒。
景王在隨扈安排車馬之際,就與王稟站在院子里就著燈籠,快速將徐懷他們所擬的京畿備虜策通讀了一遍,待要動身之時,他又朝史軫說道:“還是得請史先生陪我們進宮走一趟,有些事能說得清楚……”
史軫心里還念著怎么說服家人即刻南下避難,再想到徐懷才是提出京畿防區策的核心,當是徐懷進宮,在官家及諸相公面前解釋這一切才合情合理。
不過,在他待要將這事推到徐懷頭上,史軫又猛然想到王稟未必沒有在諸相公及官家面前舉薦徐懷,多半是官家或官家身邊的人還是顧忌徐懷的身世,才令景王先隨王稟、朱沆趕來打前哨。
想到這里,史軫只得朝徐懷苦笑道:“我勉為其難陪王相、殿下走一趟,其他事只能勞煩軍侯照顧周全!”
徐懷知道史軫是說他家小的事,說道:“其他事但請史先生放心,我都會安排妥當!”
徐懷對所謂進宮面圣,心里是不屑一顧的,他甚至會盡可能避免直接進宮。
他卻不是擔心自己的身世會受猜忌,這節骨眼上也不會擔心鋒芒太甚,徐懷主要還是擔心天宣帝與諸相公倘若在一定程度上采納他的建言,就很有可能會讓他留在京畿協助王稟。
這不是徐懷所期待的,也不是徐懷所擅長的。
就算王稟受命主持京畿防御事,受人牽制的地方也太多了。
對京畿駐軍的調動,除了要通過三衙進行外,兵部、樞密院會不會參與進來?
真正決策防御之事時,要不要與諸執政大臣商議,最終奏請天宣帝定度,這其中會受到多少掣肘?
更為關鍵的,天宣帝的信任是極其不穩定,甚至隨時會出現反覆。
這種種糟心事必然會一件接一件的發生,但徐懷又無能為力,他留下來干什么,跟著王稟身后受氣?
徐懷還是留在京畿之外,倘若備虜策完全不被采納,他就率桐柏山卒在外圍游擊作戰,打死也不會桐柏山卒進汴梁;倘若備虜策被采納或部分被采納,徐懷就會爭取南下,回到桐柏山,在桐柏山卒的基礎之上組織更大規模的勤王義軍。
京西南路、京西北路、京東東路、京東西路現有的駐泊禁軍,規模及戰斗力都非常有限,備虜策真要被采納,各地還需要大規模招募義軍補充地方兵馬的不足。
很多事都來不及細說,王稟與景王趙湍帶著史軫便匆匆趕往宮中——朱沆在朝臣之中還沒到登堂入室的層次,之前是被召進宮中復旨,這會兒他也是先與徐懷返回府邸等候進一步的消息。
榮樂縣主此時也如霜打茄子,神色惶然問朱沆:“形勢真如此危惡?”
“你說呢?”朱沆沒好氣的反問道,“難不成我找景王、王相過來演戲唬你?”
“那我們要如何做?你還不快派人去跟父親說一聲,是不是趕緊收拾一二即刻出城?”榮樂縣主問道。
“……”朱沆忍不住想翻白眼。
之前消息沒有傳回,他還沒有進宮復旨,府中女眷先收拾收拾出城,像往年一樣,先到尉氏縣南的莊子里過年節;待有小規模虜兵渡過黃河,女眷就趁勢往南避難,他也可以心無旁鶩的留在汴梁,參與京師守御。
現在榮樂縣主與他老母以及長女朱多金,在朱桐及女婿朱璲等人的陪同下離開汴梁,也沒有什么,但實在不宜再擴大范圍了。
要不然一頂臨陣脫逃的帽子扣下來,誰能承受得住?
再說了,榮樂縣主的父親是老郡王,是官家的堂兄,不持詔能隨便離開汴梁嗎?
見朱沆不予理會,榮樂縣主也完全沒有先前的囂張氣焰,與纓云郡主及長女朱多金、女婿宋璲等一起往朱府走去——還沒有進府邸,守在宅門前的家丁便小跑過來稟道:“璲公子的父親宋公在府里等老爺回來!”
“怎么不請宋璲父親到前街去?”朱沆問道。
他們與景王、王相到前街貓二胡子羊肉湯店,前宅的家丁是清楚的;朱芝當中還帶人回來過一趟。
“宋公說不妨礙老爺與殿下、王相議事,他沒有什么急事!”家丁說道。
朱沆朝徐懷苦澀一笑。
宋廷山與他是兒女親家,兩家宅子也挨得極近,但朱沆與宋廷山的私人往來并不密切;而宋廷山在朝中是戶部侍郎,也比他要權高位重多了。
朱沆上次從征歸來,宋廷山起先也只是先派兒子宋璲過來問候一聲,然后挑了一個吉日在宅中擺宴,將他以及王稟、王番等人一并邀請過去喝酒,算是盡了接風洗塵的禮數。
宋廷山這次急吼吼的親自跑過來,說是沒有什么急事,但朱沆也能猜到親家應該神通廣大、手眼通天,是已經聽到什么消息,到他這里求證來了。
不過,除了宋廷山是兒女親家,不可能置之不理外,他們眼下除了等宮里的消息,也沒有其他事情可做。
朱沆看向徐懷問道:“要一起見一見宋璲他父親?”
徐懷點點頭,但在與朱沆進朱宅之前,將鄭屠、王憲喊過來,吩咐道:“你們去看現在都有誰回來了,帶領二三十人去史軫宅上,便說史軫犯下誅族大罪,已被有司捉住,騙他家老小跟你們先行返回桐柏山!”又跟王萱說道,“我安排兩人送你回去跟你父親說一聲,你也直接去淮源!”
王番不管能不能辭去侍制之職,此時都不能隨便離開汴梁的;而王稟真要能主持京畿防務,身邊也必然需要一些人手相助,現在史軫跟隨進宮了,他接下來就與王番以及盧雄、王孔等人留在王稟身邊。
王萱以及史軫的家人都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他們離開之后,王稟、史軫他們能少些牽掛,也無需分心去照料周全。
至于朱家女眷以及這時候跑過來打探消息的宋廷山家女眷,倘若也想提前離開汴梁,也是可以一并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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