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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后,風雪小了,但沒有停下來。
雖說河淮的寒冬不及北地那么酷寒,但十二月上旬已是滴水成冰的時節。
一堆堆篝火都顯得黯淡無光,值守的將卒圍在篝火旁,凍得瑟瑟發抖;拿幾根木頭支在篝火上方,吊起鐵盔當鍋,燒沸雪水,放入幾把洗凈的野菜,拿囊刀從鐵盒子小心翼翼的將所剩無幾的羊油抹入沸水里,撒入一小撮鹽粒子,香氣頓時在營帳周圍飄散開來。
這時候有巡夜將卒換崗走回來,舀了一小罐野菜湯入肚,暖融融的腸胃,頓時將一天的艱苦洗去。
營帳里呼嚕聲此起彼伏不休,要防備敵騎夜襲,沒有值守任務的將卒睡覺也要做好隨時拿起刀槍起身作戰的準備,休息也只能躺在干草堆里和甲枕刀而眠,裹一襲薄被,半夜常常被凍醒。
倉促間扎下的營寨還太簡陋,兩千多隨軍民夫還要連夜勞作,用動得開裂的手,頂著嚴寒風雪,在圍欄外開挖凍得堅硬的泥土,將淺壕加深加寬,還要盡可能平整外圍的土地,以便將卒更好的進出。
指揮牙帳里燈火通明,大部分將領都抓緊時間休息或回各部督促各項工作,陳子簫、唐盤、范宗奇、王舉、周景等人還陪同徐懷坐在大帳里研究軍情。
軍情人員進進出出,將斥候最新刺探的情報,傳遞到周景、韓圭、姜燮等人手里,經他們初步分析后,再傳到徐懷、陳子簫、唐盤他們的案頭。
“岳海樓看來還是不敢直接跳到臨潁!”
陳子簫將敵軍最新的動向,親自在更為精細的蜈蚣河堪輿圖上標示出來,說道,
“看來接下來兩天,我們要將兵鋒往東延伸,跨到潁河故道東岸……”
岳海樓不僅沒敢進逼到蜈蚣河北岸扎下營寨,跟他們貼臉對峙,甚至還在風雪夜,動用數千精銳騎兵掩護民夫,源源不斷往蜈蚣河以北的大營輸送大批原木。
赤扈騎兵以及胯下戰馬,都極能吃苦耐勞,又長年生活在漠北酷寒之地,但風雪夜不停找個避風處或進營帳歇下,對人與戰馬的體能消耗也是極大。
敵軍夜里在蜈蚣河以北的動作,證明了岳海樓沒有預料到楚山軍會如此堅決的出城相迎,也沒有在這個冬季與楚山軍進行大規模會戰的準備。
要不然的話,岳海樓應該吏前部兵馬攜帶少量糧草以及一批能補充口糧的牲口,直接進駐臨潁殘城,他們這邊倘若穿插到臨潁以北試圖截斷其糧道,岳海樓趁機發動會戰就得了。
他們既然摸清楚敵軍的意圖,那在臨潁西北方向,攔截敵軍就應該更為堅決。
雖說楚山必然要集結大批精銳,與敵軍在臨潁西北對峙,但多少能掌握一些主動權。
倘若敵軍從容進逼到襄城、召陵城下,并派遣大股騎兵往舞陽、遂平、葉縣等地穿插,楚山諸部精銳被分割于諸城,那就只能被動的防守,苦熬這個寒冬過去了。
“殷鵬率葉縣率部趕到后,就直接進入潁水故道以東扎營!”徐懷點點頭,肯定陳子簫的建議。
他決定主動出兵蜈蚣河沿岸攔截南下敵軍,除了試探京西敵軍意圖,更主要的還是爭取在這個冬季,能抓住一定的主動權。
迫使京西敵軍在蜈蚣河及潁水故道沿岸與他們對峙,倘若汝州或淮南戰局有變,他們可以及時放棄蜈蚣河及潁水故道沿岸的營壘,快速撤入襄城、召陵,從而獲得一定的主動權。
“今日敵軍在戰場上頗為著意搶奪我們的戰械,雙方各遣民夫進入戰場收殮尸體里,還有人在收集我們遣棄在戰場之上的殘兵斷戟,”周景頗為遲疑的說道,“有沒有暫緩將鐵拒馬投入戰場?”
楚山才開始著手進行批量鑄造角鐵,每日所出還相當有限,還沒有奢侈到,直接替代木料,用于營寨的修建,目前主要用于盾車、投石機等戰械的制造,盡可能減輕其重量。
角鐵鉚接制作拒馬,要比精鐵盾車方便快捷得多,而堅固程度,卻又不亞于笨重的硬木拒馬。
周景、陳子簫他們也早就判斷,將鐵拒馬與精鐵盾車結合起來使用,能在戰場上更好、更便利的攔截、阻隔敵軍。
只是鐵拒馬用于戰場,主要是放置戰陣的邊緣阻隔敵軍,到底不比精鐵盾車進退自如。
現在敵軍已經注意到楚山所造戰械的用材,周景不難想象,一旦他們在局部戰場上,哪怕是暫時處于劣勢,都有可能叫敵軍搶走大量的鐵拒馬;精鐵盾車卻是能及時收撤回來。
周景也不難想象,敵軍一旦奪得大量的鐵拒馬,很容易在一定程度上仿制出精鐵盾車。
周景有些遲疑,是不是這次就要將第一批制成鐵拒馬,直接投入他們難以掌握絕對優勢的戰場。
“獅子搏兔亦用全力,何況岳海樓可不是一只兔子,”徐懷搖了搖頭,說道,“既然已經制成一批鐵拒馬,斷沒有因為擔心會為敵軍奪走一部分,而不使用的道理!他們搶奪再多,又能有我們鑄制來得快?再說精鐵盾車最為關鍵處,還是輪彀鑄制,這需要他們摸索一段時間才有可能仿制呢,想在戰場上搶奪成品,又能搶奪走多少?”
此時京西敵軍能在潁水以南投入的精銳兵馬,至少是他們的兩倍,特別是大規模的騎兵進入戰場,始終是懸在他們頭頂之上的利劍,徐懷還真不敢收著力打這一仗。
鐵拒馬也好,精鐵盾車也好,并非堅不可摧,說到底還是消耗品。
而精鐵盾車之上,角鐵主要用于制作框架、車體,輪彀、車軸還是需要一性精鑄成型。
只要敵軍不能掌握輪彀、車軸的精鑄技術,簡單仿制的盾車,還不能扭轉雙方在戰械上的差距。
徐懷又詢問陳子簫、唐盤、范宗奇諸部傷亡安置、替補情況,就讓眾人回去,在黎明到來之前抓緊時間小憩片刻。
楚山軍作戰,看似精銳兵力遠不及京西敵軍,但有一個好處,就是傷亡減員,可以及時就近從州兵抽調精壯增補進來,保證主力兵馬滿編。
而京西敵軍,其最為精銳的騎兵部隊以及色目甲卒,他們倘若不像跟降附漢軍混編,減員之后需要從遠達數千里甚至上萬里之遙的漠北草原,征調赤扈本族及諸番部健銳,才能重新恢復滿編。
這也可以說楚山目前擁有敵軍不及的主場優勢,徐懷也一直注重后備兵員的操訓,以郭君判、潘成虎以及范雍等一批老將執掌兵馬都監司,專司其事。
不過,一場激烈而殘酷的戰事過后,楚山左右軍即便能始終保證滿編,但慘烈的減員,損失的還是楚山大好男兒。
徐懷也不清楚這個冬季過去,楚山又有多少健兒會魂歸天際。
徐懷坐在燈下,拍了拍腦袋,將雜亂心思摒除,又拉著周景、張雄山、韓圭等人,細細推敲明日的作戰計劃,盡可能減少不必要的漏洞。
次日,除了從葉縣、舞陽抽調抵達襄陽的三千精銳,在都指揮使殷鵬的統領下,進入蜈蚣河與潁水故道汊口以東區域結營,王憲也率兩千精銳,直接進入臨潁殘城。
此時除了正從東線趕來的六千精銳外,徐懷差不多將西線精銳戰力,都集結到臨潁殘城及西北側的蜈蚣河下游地區迎敵,召陵、襄城、舞陽、葉縣以及烏桕、遂平等城寨,基本上都交由州兵負責守御。
岳海樓當然不難猜測徐懷的意圖,但裝備大量精鐵盾車、鐵拒馬的楚山精銳,就是像一只難以下嘴的刺猬,他不敢輕易憑借優勢兵力,將這一萬多楚山軍合圍于蜈蚣河下游——木赤也不主張去冒不必要的風險。
岳海樓同樣不敢冒著糧道被截斷的風險,去爭奪臨潁殘城。
岳海樓只能不計代價的在蜈蚣河以北修筑堅固的營寨,一層層往蜈蚣河沿岸進逼,壓縮楚山軍這個冬季在襄城、召陵北部的活動空間,雙方不斷在蜈蚣河沿岸爆發激烈而血腥的戰斗。
當然,京西敵軍的騎兵優勢依舊是楚山無法忽視的。
每日激戰于蜈蚣河沿岸,岳海樓都會調派大批精銳騎兵,繞到楚山軍側后進行攔截。
為避免敵騎在他們的側后長時間滯留,形成穩固的攔截陣地,徐懷也不得不不斷的派出精銳兵馬主動出擊,維持與襄城、召陵之間的聯絡;這種情況下,楚山軍就很難再討到多大的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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