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著黑蛟船隊離去,圍擁在姬姒周圍,一直替她擋著一船人的指責的謝廣等人看向了她,謝廣走上前,朝著姬姒低聲說道:“小姑,咱們回艙吧。”
姬姒點了點頭,與謝廣幾人一道入了艙房。
一進去,謝廣便反身把艙房關緊,他再轉過頭時,臉色已非常難看。
事實上,不止是他臉色難看,所有謝氏部曲的臉色都非常難看。恰好這時,客船上一眾劫后余生的人,都扯著嗓子歡呼起來,他們在外面激動得又哭又笑,而救了所有人的姬姒卻這般臉色蒼白,神情茫然。這世間的事,還真是不公平!更不公平的是,不久之后,所有人都會從這場事故的陰影中掙脫,而只有姬姒一人,卻承擔了這場事故導致的所有后果!
當初郎君親手把她交到自己手中,現在,讓他們怎么去面見郎君?
見到幾個大男人巴巴地站在那里,一個個看著自己不吭聲,姬姒笑了笑,她啞聲說道:“我剛才在外面說的都是真話,那黑蛟首領并不曾碰我,事實上,他受了很重的傷,與我說不了兩句話,那傷口便迸裂開來,還一直在流血。”
她這話一出,謝廣馬上說道:“應該是這樣,我們早就注意到了,那黑蛟船隊的甲板不止盡是血跡,便是那黑蛟首領出來時,他的唇色也非常白,是重傷未愈的樣子。”
謝廣說得滔滔不絕,另外幾個謝氏部曲也完全相信他的眼光,再說,這世間會相骨的人多了去了,姬小姑還是處子身的事,相信明眼人一看就知。
可問題是,這些都不重要啊……
是的,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日姬小姑在黑蛟首領的艙房中,與他孤男寡女地呆了一個時辰!重要的是,他沒有占便宜,憑什么冒著風險替他們驅趕敵人?重要的是,那黑蛟首領是摟著姬姒進艙房去的!
所以,便是有一千個一萬個理由,可以證明姬小姑清白還在,可她的名聲,到底是毀得干凈了。而陳郡謝氏那樣的門閥,又怎么可能讓一個名聲有毀的女子入自家的門?
幾個謝氏部曲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他們心中全是苦澀,只要一起到自家郎君會有的震怒,他們就痛苦得無以復加!
姬姒哪里不知他們在想什么?可不管如何,一切都已經是事實了。再說了,對她而言,這一切都是在意料中的事……
她本來就嫁不了謝瑯,不能為妻,她也就無心入他后院當他姬妾。她原本的想法只是,這一生都不嫁人。現在這般年輕的時候,能遇到謝瑯,能與他相戀,她已經很滿足了,她也從來沒有指望過,這場戀情會有結果!
她只是想,在她還美麗,還鮮活的時候,與自己喜歡的那個男人,盡量的多相處一會,再多相處一會。然后,終有一天他會有妻妾兒女,而她也會芳華老去此心不再,到那時,不管是他先放手,還是她先冷卻,都可以說一聲便轉身離去。再然后,她實在寂寞感到孤單了,就去奴隸市場買一個丈夫回來,以后也算有了個老來伴。
是的,她是這樣想的,她也是這樣做的。她覺得現在這樣就極好,她正在越變越美麗,謝瑯也不曾有妻妾,他們彼此享受對方的目光,彼此依偎眷戀。這便如一朵花盛開得最艷的時候,盡情享受光才是正理。至于以后如何,那是以后的事,沒必要現在就去煩惱。畢竟,在這個的世道,便是帝王也會覺得,能多活一年,便是占了一年的便宜!
接下來,謝氏部曲的眾人徹底的安靜下來,而姬姒,也恢復到了往日的模樣。
只是,每次她走出艙門時,那些客人看到她,都會自動地避讓開來。那蜀地第一美人和她身邊的人,則是每次都會用一種憐憫的目光看著她。甚至隱隱的,姬姒還聽到那蜀地第一美人在悄悄譏諷于她。
可不管如何,明面上,所有人對姬姒都是客氣的,雖然這是一種疏遠的客氣,一種帶著猜測帶著同情的客氣。
也因為一直無人當著姬姒的面,就那事諷刺她什么,所以,姬姒接下來的行程,完全可以說是相安無事。
接下來的水路,并不是一帆風順,有幾次甚至必須拐入分支河流中尋路,就這樣,一個月后,船隊來到了赤壁碼頭。
就在謝廣等人提著一顆心去接謝瑯時,卻發現謝瑯根本不在碼頭,他留下消息說,恰好有朋友經過,他已先隨著那個朋友前往建康,讓眾人繼續前往就是。
沒有馬上見到謝瑯,謝廣等人連同姬姒在內,都松了一口氣。雖然,謝十八這個人一直是溫溫和和的,可他們心里都明白,姬姒這次的事情實在太大了,都觸犯了謝瑯的底線了,他會有什么反應,他們還真是心里沒底。
終于,在又航行了一個月,七月炎暑之季,眾人看到了建康城了!
他們回到建康了!
一時之間,客船上不時傳來了哭泣聲。
就在姬姒望著越來越近的碼頭,開始收拾行李時,謝廣已經派人挨個挨個地敲開艙門,警告那些人不得胡亂造謠。他說,姬姒是為了救他們,才不得不走出去,如果讓他們聽到了有人說些不清不楚地胡話,休怪陳郡謝氏出手無情了!
這一次,為了盡一點心力,謝廣等人是連“陳郡謝氏”這個他們平日不會輕易動用的名號也動用了!
雖然,謝廣等人明明知道,這樣做其實沒有什么用,可他們覺得,如果不這樣警告一番,他們實在過不了自己那一關。
想姬姒離開建康時,還是去年四月,而現在,時間已經過去一年零三個月了!
一年零三個月沒有回家,她真是好想好想啊。
客船靠上碼頭后,謝廣等人并沒有離開,而是第一時間把姬姒送上驢車,并護送她去了她那個靠近邊郊的小莊子。
來到莊子外,與謝廣等人道別之后,姬姒吱呀一聲,推開了莊子的大門。
大門里面,正侯著急急趕來的孫浮瘐沉秦小木等人,只是,在看到姬姒時,這些人的臉上雖然掩不住激動,卻更有一種說不出的沉郁在內。
姬姒瞟過眾人,高興地說道:“各位,我回來了!”
在眾仆圍擁上來時,姬姒又道:“秦小木,去書院一趟,告訴阿道我回來了,讓他今天早點回家。”
可沒有想到,她這話一出,卻發現眾人都不說話了。
姬姒心中突的一沉。
見到她臉色發白,唇瓣都因恐慌而抖動起來,孫浮連忙說道:“小姑,小郎沒有出事,他,他只是被他的家人認回去了!”
什么?
姬姒大驚,她急道:“他被他的家人認回去了?”
孫浮等人連連點頭,一側的秦小木哼哼道:“他可了不得呢,居然是那什么蘭陵蕭氏的什么三房庶長子。哼,蘭陵蕭氏可是一個世族呢,那眼光可高得很,我們想與小郎見個面都是不能了。”
“可是,”姬姒問道:“蘭陵蕭氏是怎么認出他的?這事到底怎么發生的?”
眾仆都是搖頭,孫浮說道:“我等慚愧,直到蘭陵蕭氏派人上門通知才知道這事。而從那日后,我們再也沒有見過小郎。”
他怕姬姒擔憂,忙又說道:“不過他們應該不會欺負小道,我早就打聽到了,小郎認回去不久,就記入了蘭陵蕭氏的族譜,而且那些人還給他改了一個名字,叫蕭道成。”
姬道以后的名字叫蕭道成這事,姬姒是知道的。她怔怔地看著前方,暗暗忖道:前世發生這事時,我已經死了,阿道也滿了十四歲。
十四歲的阿道,在蘭陵蕭氏那里,便受盡了委屈,那種無形無質,卻讓人喘不過氣來的排斥和冷暴力,卻是讓她身為鬼魂時,都備感憤怒,何況,現在的小道,才不過十歲啊!
十歲的小少年,不知在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大家族里,受了多少委屈?
想了想后,姬姒向孫浮問道:“你說你們想盡了辦法,也沒能見阿道一面?”
孫浮點頭,“正是,連金子都打點出去了不少,可就是見不到小郎。”
姬姒心下越發發沉,她想了想,問道:“那他上學的地方呢,你們沒有想過到書院去見他?”
孫浮搖頭,他說道:“小郎早就不在書院了,聽說蘭陵蕭氏有族學,他是入了族學。”
族學?
一般的族學,又哪里及得上四大學館的師資力量?那蘭陵蕭氏做為一個普通的世族,只怕族學的質量更是普通。哼,明明她把束修都交足了,那些人卻還讓他退了學,要是真有家長為阿道著想,又怎么會發生這樣的事?
想了想后,姬姒說道:“這事先不急,我認識他們蘭陵蕭氏的嫡子蕭奕,到時可以找他。”
眾仆對姬姒的能耐非常信任,聽她這么一說,他們都放下心來。
這時,秦小木在一側關心地說道:“小姑,你遠道而來,定然是累了吧?熱水燒好了,你且去沐浴更衣,休息休息再說別的事。”
他這話一出,眾仆連忙說道:“是啊小姑,先去休息吧。”“小姑,請跟我來。”
在眾仆的簇擁中,姬姒朝著自己的院落走去。
一邊走,姬姒一邊看著四周的樹木,這院子里的所有樹木,都清理過一遍,也到處都是新種的竹林和桃樹梨樹以及各色花樹。
因當時栽種的樹苗就是半大的,經過一年的生長,那些樹苗已經成熟了,郁郁蔥蔥地生長著,不遠處的小塘里,更開著紅的白的荷花。所以,姬姒的這個小莊子,現在是很漂亮了,。來要是春天百花盛開時,這里定然會美得像副畫。
姬姒也確實是累了,在秦小草和月紅的侍侯下,她洗了一個花瓣澡,還被她們結結實實地揉按一番后,伏在榻上睡意沉沉的姬姒,聽到月紅的低語聲傳來,“一年多不見,小姑好象美了許多。”轉眼她又說道:“只是皮膚沒有那么好了。”
月紅這話一出,秦小草便失笑出聲,她說道:“有所謂河風吹黑少年郎,小姑在河風中吹了二個月,又是這般炎夏季節,皮膚變黑乃是正常之事,只要好好養一下,半個月就回來了。”
月紅連忙說道:“半個月就可以回來?那可太好了。對了阿草,我記得好象有一些東西可以使肌膚瑩潤變白,咱們給小姑用上吧。”
秦小草的聲音傳來,“這還用你說嗎?早在春天時,我就開始給小姑準備了,嘿嘿,保準用不了一個月,小姑就美得跟洛神似的。”
這就是家啊,家里有關心自己的人,有讓人放松的氛圍,回家真好。
姬姒這一睡,直睡到了第二天。
第二天一大早,姬姒便醒來了。
陳郡謝氏。
一個貴婦坐在庭院中,正傾聽著幾個婢婦的報告。
聽著聽著,那貴婦坐直了身子,她轉過頭,睜大一雙美眸,驚異地輕叫道:“什么?”轉眼,她輕笑起來,一邊笑,貴婦一邊抿了一口茶水,她輕聲說道:“前腳剛令得十八弟損失那么大一個莊子,一轉眼就能賺回來?這姬小姑,于經商一事上,還真是個有能耐的。”
轉眼,她又說道:“這樣就好,我就說了,大家族的子弟,身邊的姬妾可不能隨便收用,要收用,就得收用姬小姑這種有能耐的。這樣的姬妾收個三五人,再加上一個高門妻室鎮著,做丈夫的也能省不少心。”
說到這里,貴婦漫不經心地說道:“去準備一下,明天就告知姬小姑的家人。不過事先你們得把話說清楚,那姬小姑雖然得了十八弟的心,自身也是個有能耐的,可她門第太淺,家里也連父祖都沒有,這樣的女子入我陳郡謝氏的門,只能做個與婢妾同等地位的賤妾。不過你們也可以告訴他們,日后姬小姑再立了功勞生了子嗣,看她在姓姬的份上,要升為良妾也不是不可以。”
貴婦這話一出,一個婢婦便笑了起來,“你這個當三嫂嫂的,能為弟弟想到這個份上,還真是有心了。”轉眼,那婢婦又道:“想那姬小姑剛剛立了大功,正是心欲膨漲時,現在給她一個能當上良妾的指望,倒也可以激勵人,這樣說極好。”
就在主仆幾人低聲議論時,外面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轉眼,一個婢婦走到了那貴婦身邊,在她耳后低語了幾句。
那婢婦低聲說了好一會,而她越說,貴婦的臉色便越是難看。直過了一會,她才揮手讓那婢婦離開。
婢婦走后,貴婦一直閉著眼一動不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貴婦慢慢睜開眼睛,抬頭看向眾人,她低聲說道:“不必準備了,那姬小姑清白毀了,已沒有資格入我陳郡謝氏了。”轉眼,她輕嘆道:“到是可惜了,難得遇到一個這么會賺錢的。”
對上幾張詫異的臉,貴婦把聽到的消息說了一遍,過了一會,她喃喃又道:“其實,十八弟把她從劉義康那里贖回來時,她就在劉義康那里住了幾天了,本就不清白了,現下又發出了這事,這姬小姑的名聲,已污毀得不能再污了。”
不過,饒是再可惜,對貴婦來說,這也只是一樁上不得臺面的納妾小事,就這么感慨一句,她便把姬姒這人丟到了腦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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