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奕這話,陳七郎卻聽不懂了,他那臉上的表情,明明是悵然若失,可他嘴里卻說著佩服,也不知他是在佩服什么?
接下來,蕭奕一直沒有說話,而姬姒的車隊,也不緊不慢的,緩緩駛入了烏衣巷。
早前,姬姒每一次來到烏衣巷時,都差點被人趕走,可這一次,不管是路過的還是駐足望來的權貴,在看到那明晃晃的三十九塊帝王靈牌時,一個個都顯得異常的沉默。甚至,有些人在那些牌林過來時,還向它們大禮參拜!
就在姬姒的車隊,來到她院落所在的小街時,突然的,眾人發現,那小街的兩側,每隔五米便站著一個陳郡謝氏的部曲,而這些部曲,在姬姒的驢車出現在那一瞬間,齊刷刷躬下身來,向這個孤家寡人一樣的小姑,行了一個十分正統的周時臣子之禮!
所有人都知道,這些部曲是謝十八的私兵,而此刻,這些部曲在姬姒行臣子禮!
一時之間,四周嘩然一片,而伴著這些喧嘩的,隱隱的,又有小姑們的飲泣聲傳來。
不管這些部曲是因為什么原因向姬姒行臣子禮,可光是這個動作,就表明了謝十八對姬姒的尊重和維護,這讓她們如何不傷心憤怒?
姬姒的驢車,越駛越近了。
遠遠望著平板車上,玄衣貴服,肅穆莊嚴的姬姒,謝二十九來到了謝瑯身后,他又朝越來越近的姬姒看了一眼后,忍不住說道:“十八兄,姬氏女今日這番動作,可含了太多不甘啊!”
他看向謝瑯,低聲說道:“記得我還小的時候,便聽十八兄說過,你這一生,從不強求于人……”
謝二十九的聲音還沒有落下,謝瑯已淡淡說道:“不錯,我從不強求于人,但姬氏女除外!”
說到這里,謝瑯輕笑起來,他這一聲笑,帶了幾分冷,“就她那性格,我若不強求,難道還眼睜睜讓她離去?”
謝二十九沉默了。
這時,謝瑯低沉的聲音再次傳來,“更何況,自今日始,她姬姒已入了所有建康權貴的眼,我只有將她納入羽翼之下才能護住她。”
謝二十九聽到這里,慢慢點了點頭。他又抬頭朝著姬姒看去,過了一會,謝二十九輕喃道:“姬小姑什么都好,就是門第太低,族中勢力太單薄了,若她是瑯琊王氏和陳郡袁氏之女,哪怕是個庶出的,十八兄你這一生,也可只守著她一人,從此和和美美,再無嫌隙。”
謝二十九這話純粹是感慨,他話音落地后,不管是他還是謝瑯,或者是站在不遠處的謝才謝凈等人,都沒有再說話。在這個血脈的高貴,經常s過婚姻來證明的時代,在這個士庶不婚,門第相差太多者不婚的時代,在這個便是“財婚”流行,高門之女嫁到僅與其門第低一個等次,對方便要付出巨額彩禮的時代,所有人都知道,謝瑯最是了不起,他如果一意孤行娶了姬姒為妻,那就意味著他與整個士族階層做對,更意味著他的行為,會讓陳郡謝氏數百年的清譽毀于一旦!這個險,便是當年的王導謝安也不會冒。也所以,謝瑯可以對著他的三嫂說,他不娶妻納妾了,卻永遠也無法說出,他要娶姬姒為妻……
沉默了不知多久,突然的,謝瑯用極輕極輕的聲音說道:“我已放不下了……”他的聲音太輕太低,幾乎無人聽見。
姬姒的驢車走得最慢,也漸漸走到了盡頭。
就在這時,她一眼看到,站在小街的盡頭處,九號胡同的入口方向,那個風華世無雙的郎君,可不正是謝瑯?
此刻,謝瑯正靜靜地站在那里,遙遙地朝著她望來。
此刻,他澄澈悠遠的眸子中含著笑含著溫柔,他那般靜靜地看著她,饒是彼此之間隔了一條街道,可姬姒卻在那一瞬間,感覺到了一種無法忽視的歡喜!這種歡喜,不是因為今日的日子特別,也不是因為周圍向她投來的目光,遠比以前都要尊敬,而是,僅僅是因為看到這個人!
……只是看他一眼,她怎能就這么歡喜?
終于,車隊來到了謝瑯面前。
這時,隨著姬姒一聲低低的命令,車隊迅速地停了下來,然后,姬姒在婢女們的扶持下,緩緩下了車。
昂著頭,朝著謝瑯看了一會,姬姒手一舉,在示意眾人停在原地后,她一個人,踩著一種異常沉穩而雍容的步履,在四周無數雙目光地盯視中,緩緩來到了謝瑯面前。
走到謝瑯面前,姬姒仰著頭看著他。
她直是目不轉睛地看了他好一會。
許久許久后,姬姒垂眸,她朝他行了一個周時的妾婦之禮后,低低地喚道:“夫君。”
得到姬姒這聲輕喚后,謝瑯眸中的笑意蕩漾起來。他上前一步,溫柔地伸手摟住了她。
當著那么多人的面,他把姬姒緊緊地摟在懷里,低下頭,謝瑯的唇瓣在她秀發上輕輕吻了吻,啞著聲音,謝瑯低低地說道:“阿姒,我現在甚是快活。”
姬姒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她沒有回答他這句話。
謝瑯低下頭,他朝她看了一會,哪有不明白的?慢慢的,他用極低極低的聲音說道:“為夫一直盼著這一天。”
說罷,謝瑯退后一步,隨著他右手一揚,幾十個婢婦仆婦圍上了姬姒,簇擁著她朝著院子走去。
而這,并不是儀式的結束,而是剛剛開始。
不遠處的閣樓上,謝王氏和一些貴婦,以及瑯琊王氏,陳郡謝氏,陳郡袁氏的小姑,都在朝這個方向遙遙望來。
當看到代表蘭陵蕭氏,潁川陳氏的十七個世族,紛紛送去賀禮,還由他們的嫡子親自致賀時,謝王氏帶了幾分不快地說道:“不過是收個外室,連納婢妾都算不上,這些世族卻也上趕著!真不知道他們在想什么!”
周圍的眾女,自是知道謝王氏對那姬氏女非常厭惡,一個個都附合了起來。
袁小姑也站在后面,她一邊附合,一邊看著那些家族送去的一車車,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的賀禮,心里也對這些家族生出了幾分恨意。
這時,謝王氏突然衣袖一拂轉身就走!
這里以謝王氏的身份最高,她這么一走,眾女連忙跟了上去。
謝王氏是帶了幾分惱意回到自家院落的。
就在一群貴婦人和小姑聚在一起,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著時,突然的,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轉眼間,一個婢婦帶著一個二十七八歲的貴女走了進來。
那貴婦幾乎是一入院落,便朝著謝王氏急步而來,走到她面前,那貴婦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見她行此大禮,謝王氏一驚,她連忙扶起那貴婦,柔聲說道:“都是自家姐妹,六妹妹怎地突然行此大禮了?”
原來,這個貴婦,卻是謝王氏在娘家的庶妹,因這個六妹是婢妾生的,她在瑯琊王氏諸姐妹中地位最低,嫁的也只是陳郡袁氏不被人喜歡的庶子。
那六妹妹袁王氏對謝王氏行了這般大禮后,臉上神色卻是激動無比的,她顫聲說道:“妹妹有一事相求姐姐,萬望姐姐能夠應允。”
謝王氏爽朗一笑,她坦然道:“有什么要求你盡管提,但凡我能做到的,無論如何也會替你達成。”
袁王氏聞言喜不自勝,她激動地叫道:“是這樣的,聽說那神醫黃公,這番帶著另外兩位聞名天下的神醫禇公和司徒公到建康了,接待他們的正是謝十八郎。姐姐你也是知道的,我母親那身病,早年就要人斷過,除非禇公能夠停留一二年,耐耐煩煩一劑藥一劑藥的調理,否則永無斷根之日。現在好不容易盼得禇公來了建康,要是姐姐能說服禇公替我母親治病,我陳郡袁氏五房上下,定當對姐姐感恩戴德,萬般心服!”
幾乎是袁王氏的話一落地,謝王氏那心便砰砰急跳起來,她暗暗想道,要是能得到陳郡袁氏五房的感激,那我以后在娘家也好,夫家也好,那話語權將再上一個臺階!
她難按著激動,朝著袁王氏輕聲笑道:“原來是這么回來,妹妹盡管放心,無論如何,姐姐也會替你達成心愿。”說完這話,她在心里暗暗想道:既然那禇公是十八郎的朋友,身為朋友,幫這個忙是絕對可以的。
眼見眾人都在看著自己,一個個神色都有點激動,謝王氏想道,天下有數的名醫不出一掌之數,而現在,十八郎那里,卻一下子到了三個。咱們這樣的權貴人家,誰沒有個三病兩痛的?她們這般看我,是也想開口求醫啊。
謝王氏又想道:一定要把那三位神醫請到府中來住!十八郎是個不理俗事的,只要那三人入了府,以后出出入入,求醫治病,豈不是都要經過我這個當家人的手?
謝王氏想到其中的種種好處,以及那數不清的福澤人情,一顆心砰砰地跳得飛快。
她越想越激動,越想越振奮。謝王氏也顧不得周全行事了,她對上眾女激動的目光,頗有點顯擺的向一個仆人說道:“你去找到十八郎,把我六妹妹的要求跟他提一提,便說,還請禇公能迅速前來才好。”最后一句吩咐,謝王氏還是習慣上的帶上了一種頤指氣使,也是,那禇公雖然醫術驚人,可他卻是寒門出身,一個寒門中人,又哪里值得她去尊敬了.?
那仆人應了一聲后,迅速地轉身去了。
他回來得很快,前后不到半個時辰便匆匆過來了。
看到那仆人帶著幾個人來了,一側,袁王氏朝著謝王氏感激地說道:“還是姐姐了得,任他什么神醫,還不是一句話便喚了來?”
一側,眾貴女也在那里附合起來,“是啊是啊。”“三夫人賢名遠播,再加上有一個好叔叔,辦起事來還真是妥當。”“正是如此。”“……”
此起彼伏的贊美聲中,謝王氏臉上的笑容雍容而明燦。
轉眼間,那仆人便來到了謝王氏面前。
他朝著謝王氏行了一禮后,低下頭說道:“稟三夫人,小人把事情跟十八郎說了,十八郎當場便詢問了禇神醫,可禇神醫說,他今番前來,只是與朋友一聚,馬上就會離開建康,三夫人的要求,恕他無能為力!”
剛才謝王氏有多得意,現在她的臉色就有多難看,仆人的話說完后,謝王氏都不敢看向另外幾個貴婦了。
謝王氏忍著發火的沖動,她轉向那仆人身后,輕聲細語地問道:“那這幾位是?”
那仆人連忙說道:“他們是幾位神醫身邊的人,十八郎讓他們前去倉庫搬一些藥品……”
仆人的話還沒有說完,謝王氏便暗中吐了一口長氣,好一會,她才擠出一個笑臉,朝著身后的婢婦吩咐道:“你去,帶著這些貴客去倉庫看看。”
“是。”就在那些人離去時,一側,袁王氏顫著聲音連聲問道:“禇神醫當真不肯嗎?”
那仆人得了謝王氏的眼色,自是沒有離去,他低頭說道:“是!”說完這個字后,那仆人嚅了嚅,小聲解釋道:“其實,十八郎自己都說了,三位神醫并不是為他而來。”
在眾貴婦齊刷刷地望來時,那仆人繼續說道:“小人前去時,那黃公正對著十八郎身邊的那個姓姬的婦人行了一個大禮,那黃公還說,他欠了姓姬的婦人天大的人情,以后凡是她有什么要求,他都不會推辭!”
幾乎是仆人這句話一說完,四下便傳來一陣倒抽氣聲。那黃公既是神醫又是名士,其性格之古怪難纏,天下人都是知道的,平素里,這些貴婦哪個沒有受過黃公的臉色?她們萬萬想不到,黃公竟會對那個什么都不是的姬氏女如此尊敬!
那仆人還在說道:“接著,黃公不知說了一句什么話,三位神醫便扯著姬姓婦人入了廂房。小人在外面聽了一會,好象一直都是那姬氏女在說,三位神醫在不停地記錄她說的話,而且,”那仆人小心地看了一眼謝王氏,悄悄說道:“而且,他們對那姓姬的婦人,似乎挺敬重的。小人還聽到禇神醫也在那里說什么,受了姬氏女的大恩,以后凡有驅策盡管開口。那司徒神醫便是瘋了似的大笑著,笑過之后,他也對著姓姬的婦人行了大禮。司徒神醫還給了姓姬的婦人一個玉牌,還說,以后姓姬的婦人只要開了口,他便是遠在北魏,也會及時趕過來。司徒神醫還說,以后誰欺負了姓姬的婦人,就是他們三位神醫的仇人,他們便是死,也不會替那人和他的親族醫治疾病……”
那仆人還在那里說著,一側,謝王氏的臉色已是越來越難看,而周圍的幾個貴婦,則是面面相覤,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今天因為有一些事耽擱了,現在才送來更新,實在對不起。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