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行人被謝瑯說得一陣安靜。
姬姒也是一陣目瞪口呆。
這時,眾船已經齊齊駛入長江,開始朝著揚州方向駛去。
那些人顯然對謝瑯非常好奇,一個個不時轉頭向他打量。
不過,眾船進入長江后,風吹水嘯嗚咽不絕,眾人要交流,得扯著嗓子喊才成,這個時代的士族輕言細語說話慣了,喊不了兩嗓子,便一個個只與本船的人交流。
姬姒也在與謝瑯交談。她輕嘆了一口氣,說道:“十八郎,我是真的要上朝了。”生怕他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姬姒細細地解釋道:“前陣子你那么來了一下后,皇帝賜婚沒賜成,一直對我很惱火,后來又發生了女身的事。總之,我現在挺讓皇帝上心的,這種時候,實在不宜久在外面。”
謝瑯雙眼似閉非閉,一副被河風吹得飄然若仙的狀態,任憑姬姒在他耳邊嘰嘰喳喳,他是頭也沒抬。
他油鹽不進,姬姒頗有點無奈。加上此次這廝把她摟得緊緊的,她也索性閉了嘴欣賞起江景來。
當日上中天時,后面一陣喧嘩聲響,眾人回頭,卻見幾只尖刀船急馳而來。
轉眼,那些尖刀船便圍上了謝瑯的船,在眾人地瞪視中,只見那些船迅速地貼了上來,然后,一個個氣宇不凡的郎君跳了上去,并迅速的在謝瑯身后站好。
新來的四十個部曲在謝瑯身后老實站好后,尖刀船轉向,向著建康方向破浪而去。
……這一連串的動作,真是干脆利落得很。眾人轉過頭目不轉睛地看來,一個個對謝瑯的身份。越發好奇起來。
四十個部曲來到謝瑯身后后,便都低下了頭。
過了一會,謝廣替他問道:“你們怎么來了?”
其中一個部曲沉聲回道:“是老夫人讓我們來的。老夫人說,千金之子不立危墻之下,十八郎既然持意要外出走走,那就多帶些人手。”
謝瑯還沒有回答,一側。謝廣看了他一眼后。嘟囔道:“信鴿都被郎君烹著吃了,也怪不得老夫人不安。”
就在這時,謝瑯溫柔的聲音傳了來。“日落之前,棄船走官道吧。”
這是他的命令,眾人凜然應諾。
日落之前很快就到了,看到謝瑯一行人靠了岸。準備由水路轉旱路,那幾條船上的人也不知怎么想的。居然也跟著上了岸。
謝瑯身邊的部曲,對出行的經驗實在太豐富了,他們一邊找地方寄存這些船,然后。不出一個時辰,便弄來了十幾輛驢車。
這時,太陽已經漸漸西斜。火紅火紅的霞光映染了整個天際。眾人挑了一處靠近官道的荒原,又準備扎營落宿。
大伙在忙碌著。姬姒其實挺不安的,看到那個戴著紗帽面目不顯的美人在那里轉著圈圈,一青年郎君靠近謝瑯,問道:“喂,你那美人兒她在急什么?看起來挺著急的。”
謝瑯正擺弄著膝上的瑤琴,聞言他頭也不抬地說道:“哦?她在憂心無法上朝,會惹得陛下不快……”
幾乎是謝瑯的聲音一落,那青年郎君便“哈”的笑出聲來,他嘿嘿樂道:“你這人說話真有意思。”轉眼,他看了一眼仿佛真有憂心著家國大事的姬姒,又嘻嘻笑道:“你那婦人也很有意思。”
謝瑯一曬。
隨著他手指一挑,一陣悠揚至極的琴聲便向四野流泄而出。
這時,姬姒轉過頭來,她怔怔地看著血色的夕陽光下,那個白衣郎君,以及那動聽得讓人心魂俱醉的琴聲。
有時候,就是這么無力,不管曾經如何,她總會在再一次轉眸,在再一次看到那白衣翩翩的身影,在再一次對上他澄澈悠遠的眸子時,又輕而易舉地淪陷……
幸好,幸好這次皇帝替她下了決斷,皇帝用一頁圣旨,斷了她和他的后路,省了她的自輕自賤……
姬姒怔忡時,那一眾同行的郎君們,這時也一個個神色癡迷的傾聽著,這些人欣賞的水平是有的,才聽了片刻,他們看向謝瑯時,已暗中猜測他是哪位琴道高手了。
就在琴聲飄蕩,浩淼的天和地都變得詩意之時,前面的官道上,傳來了一陣喧嘩聲。
見到那官道處,絡絡續續駛來了三四支由五六十人組成的隊伍,姬姒暗暗想道:今天晚上倒是熱鬧了。
官道上的眾車隊也注意到了謝瑯這群人。當下,在一陣吆喝聲中,他們驅著車,也向這邊靠來。
這時,因喧嘩聲太大,謝瑯已經停下了彈奏。他頭也不抬地喚道:“阿姒,過來。”
姬姒正在打量那群人,因她所站的極為顯目,再加上姬姒雖然面目不顯,身段卻著實風流,那一群人中,有好一些年輕郎君也在向姬姒盯來。
聽到謝瑯喊她,姬姒應了一聲,她走了過來。
就在姬姒在謝瑯身側跪坐好時,謝瑯的手一伸,已摟上了她的腰。而隨著他這個動作做出,那些盯向姬姒的郎君們,便了然地轉過了頭。
這些小節,姬姒沒有在意,她在輕聲說道:“總覺得揚州繁華了不少似的。”過了一會,她朝著后面的營帳望了一眼,又道:“十八郎,中間那個營帳,是給我的嗎?”
這所以這么問,是因為姬姒赫然發現,謝廣等人扎的營帳,除了中間那座極為精貴又舒適外,另外一些營帳,都扎得極大,而且略略一數,便發現那五座巨大的營帳,應該是用來安頓謝廣這些部曲的。
那些人居然沒有專門給她準備營帳!
就在姬姒瞪大了眼,急急地轉過頭看向謝瑯時,謝瑯那慢條斯理的回答聲傳來,“是給我們的。”
我們的……我們的……我們!的!
姬姒唇瓣抖了抖,她臉色一急正要開口。謝瑯那輕柔的聲音又傳了來,“怎么,你上次占了我老大的便宜,如今卻不想認帳了?”
姬姒氣得唇直哆嗦之際,謝瑯再次慢騰騰地說了句,“上次那事雖是讓我難過了好久,可清白已失。我也認命了……以后阿姒若是再要用強。說一聲便是,我是懶得反抗了。”
姬姒伸手指著他,半天說不出話來。
她氣得唇瓣哆嗦了一陣。才咬牙切齒地說道:“謝了!但是不用了!你可以不認命!”
剛剛說到這里,她對上那廝轉過來的,那澄澈的,忍著笑的眸光時。卻又覺得自己這個回答實在太蠢太蠢了!
生生吞下一口悶氣,姬姒倔強地說道:“我不要和你一起睡!”
謝瑯失笑。他挑起一個琴音,懶洋洋地回道:“你莫要忘記了,你是被我綁架出來的!你且把我當成流匪強人罷。”
這回答夠硬了,他的意思。是要她少說廢話,少做無用之事了?
姬姒抿著唇瞪了他一會,正要回答。這時,喧嘩聲大作。
這喧嘩聲實在太吵太響。姬姒等人都順聲看去。
卻見官道上,又駛來了一個車隊,而這次出現的車隊,則顯得豪華多了,盯了一會后,謝廣走了過來,朝著謝瑯低聲稟道:“是揚州最有名的郡望世家洛氏的嫡子嫡女出行。”轉眼,謝廣又道:“郎君挑的好時節。這般荒郊野外都是人來人往了,不知揚州城里熱鬧成什么樣了。”
謝瑯一笑,不甚在意地回道:“今次的揚州,確實是有大熱鬧。”
說到這里,他轉向姬姒看了一眼,低沉地笑道:“阿姒怎地還是愁眉苦臉?還這般苦大仇深地看著我?你眼睛也只這么大,小心瞪脫了眶!”轉眼,他又解釋道:“實是在帳蓬不夠。不信你可以問謝廣。”再然后,他又極溫柔地說道:“阿姒且放心,這幾晚阿郎不會動你,最多抱著你睡罷了。”
這樣的話,是當著外人可以說的嗎?姬姒的臉又漲得通紅了。她慌不迭地瞟向謝廣,卻發現謝廣早早就退得遠了。
揚州洛氏的到來,使得整個荒原都變得熱鬧了,無比的喧嘩熱鬧中,不止那后來的幾批人都圍上了揚州洛氏的嫡子嫡女,便是與謝瑯一道轉官道的那十幾個郎君,也早早就圍了上去。
那些人里三圈外三圈地圍著揚州洛氏眾人,這一邊,只有五十幾號人的謝氏隊伍便顯得格外冷靜,也特別格格不入了。
揚州洛氏那一邊。
望著火光照耀下謝瑯的隊伍,望著那一支明明只是安安靜靜地坐在火堆旁,卻一舉一動間透著一種無法形容的華貴的謝氏眾人,揚州洛氏的嫡子洛華濃轉頭看向韓秀,問道:“韓兄與他們同行了一路,可知道那些是什么人?”
韓秀正是與謝氏眾人同行過水路的,那個二十八九歲的俊美郎君,他搖了搖頭,低聲說道:“問了一下,他們不說。”頓了頓,韓秀遲疑地說道:“不過依我看來,只怕是建康的大士族。”
“來自建康的大士族?”洛華濃旁邊,一個美貌少年樂了起來,他呵呵笑道:“如果真是這樣,那這次揚州城還真是熱鬧了。”轉眼,少年聲音一淡,又道:“早就聽人說過,建康的各大士族把建康以外的地方當成蠻荒之地,他們習慣了建康的安逸奢華,也對出行在外甚是嫌惡畏懼。再說了,大士族哪是這么容易碰上的?我看韓兄是想多了!”
這少年顯然極為洛華濃的信任,他的話一出,四下便安靜起來,韓秀雖是不以為然,卻也不敢強辯,只是連忙點頭應是。
就在這時,那洛華濃說道:“咦,那美人兒過來了。”
好些人轉頭看去。
向他們走來的,正是姬姒。
姬姒雖是一介女流,還戴著紗帽,可她畢竟是朝中做官的人,這么多人盯來,自是不畏不懼。
只見她走到揚州洛氏一管事那里,與其低語了一句。
不一會,那管事便帶著姬姒過來了,行了一禮后,那管事對著洛華濃恭敬地說道:“郎君,這位小姑說,他們營帳不夠,想向我們借上一頂。”
那管事的聲音一落,洛華濃旁邊的少年便哧地笑出聲來,只見他朝著謝瑯的方向一眼,懶洋洋地說道:“這位美人兒,你那夫君可真是無能。借個營帳還要你一介婦人出馬!哧!居然還說是什么大士族呢!”
可事實上,姬姒前來借營帳,卻是沒有經過謝瑯的。
見這少年說話一點也不客氣,隱隱中似乎對謝瑯還有點敵意,姬姒蹙了蹙眉,她用她那極好聽的聲音徐徐說道:“郎君何必如此?借與不借,不過一句話罷了。”
想來,她這句話還是挺中平中正的。
可沒有想到,幾乎是姬姒一說完,那少年便哧聲譏諷道:“那行,我且開口向你那郎君借你這個美人兒睡一夜,卻不知他肯是不肯?”
這人簡直是無理取鬧!
這話簡直是生生的羞辱!
姬姒臉一沉,她盯了那少年一眼,轉過身二話不說便向回走去。
姬姒剛一離去,后面笑聲大起,那少年說了這么不識大禮,無端端招禍的話,那揚州洛氏的嫡子還一句話也不曾訓他。
見到姬姒氣呼呼地過來了,謝瑯抬了抬眼皮,他看著姬姒,溫聲問道:“怎么氣成這樣了?”
姬姒在他身邊坐下,悶悶地把剛才的對話說了一遍。
她的聲音一落,便是謝廣也是臉色沉寒,這時,謝才在一側說道:“那少年似與那洛氏嫡子關系不清不白,聽說還是宗室子弟。”
便是聽到對方是宗室子弟,謝瑯也毫不在意,他淡冷的聲音傳來,“他便心有郁怒,也不能如此出言羞辱于人。阿廣,你拿你自己的令牌過去,讓那小兒面向我等跪下,自己掌嘴三十!”
謝廣連忙應了。
那一邊,洛華濃等人還在那里說笑著,他們正笑得歡快時,那少年一眼看到謝廣過來了。
瞟了謝廣一眼,那少年譏嘲地說道:“喲喲,難不成是幫腔的來了?”他的聲音一落,四周眾人笑聲大作。這些人中,只有與謝瑯他們同行過的韓氏等人沉默得異常。
轉眼,謝廣便過來了,他徑直走到洛華濃身側,也不說話,彎腰之間,謝廣掏出一塊令牌,然后,他把那令牌在洛華濃面前晃了晃。
幾乎是那令牌一出,洛華濃便是臉色灰白一片!
這時,謝廣開口了,他在四周眾人下意識的安靜中開了口,“我家郎君說了,讓剛才出言不遜之人面南而跪,自擊掌三十!”
謝廣的聲音堪堪落下,那少年便尖聲怒道:“憑什么?你們好大的口氣……”他的話還沒有說完,洛華濃突然手一反,便是一個耳光重重扇去!I5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