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嬌無雙

第一百九十一章 姬姒進陳郡謝氏

轉眼幾天過去了。

漸漸的,建康已然在望。

而越是靠近建康,眾郎君便越是放松,事實上,在這種戰爭時期,這一次水路航程,是出乎他們意料之外的順利。

又一個早晨來臨了,按這速度估計,今天傍晚只怕是能夠抵達建康城了。在外漂泊了一年,再次回到這繁華所在,姬姒很有點激動,她今天也起得很早。

剛剛來到船頭,她一眼便看到幾個郎君優雅地坐在榻上,一邊任河風吹起身上的衣袍,一邊縱酒高歌。

這樣的場合,姬姒一個婦人自是不好參加,她神色懨懨地轉了一圈后,正準備回艙,突然聽到一個郎君驚聲叫道:“什么?姬越在北地遇險,身負重傷不知去向?”

什么?

姬姒腳步一僵,慢慢轉頭傾聽而來。

身后,謝廣的聲音低沉之極,“恩。這個消息是一個月前傳到南地來的,今天我們才收到飛鴿傳書!”轉眼他又說道:“皇帝應該也快收到消息了!”

四下沉默起來。

過了一會,一個郎君低聲說道:“他北魏國師無恙,我南朝國師卻發生了這種事,你們說,這會不會是上天對我南朝國運的一種預示?”

很明顯,這郎君的話,令得謝瑯和謝三郎等人都怔住了。直過了一會后,謝瑯的聲音才優雅地傳來,“不是說只是重傷嗎?說不定到時那傷還有轉機。”

眾人喟嘆中,另一個郎君輕嘆道:“其實從姬越與那北朝國師比過后,劉義康也好,還是皇帝的那幾個兒子也好,就都盯上了姬越了。那次姬越去外地養傷,聽說后面還跟了幾波探子呢。不過那姬越神通廣大,那些人跟著跟著就失了他的蹤影。”略頓了頓,那人又道:“劉義康起事后,更是一門心思想收用那姬越,聽說姬越曾經呆過的地方。都被劉義康的人掀了個底朝天。這樣一說的話,我都估莫著那姬越并不是身受什么重傷下落不明,而是去躲禍去了。哎,被這些陰謀家盯上確實是一件麻煩事!”

這郎君的話一落。好幾個人都在點頭贊成。姬姒想了想,回頭朝著謝瑯看了一眼。

這時謝瑯也正在向她看來,清風朝霞中,謝瑯那雙眼澄澈極了,對上她的目光。他似乎還淡淡地笑了一下。

這時,大船開始轉向,離開長江漸漸朝著建康方向駛去。而遠遠望去,建康碼頭已經遙遙在望。

不管什么時候,建康城永遠是繁華的,安逸的。姬姒遙望著那人影如螞蟻一般的建康碼頭,難抑激動地想道。

這一次謝瑯回歸,顯然沒有驚動什么人,船只到達碼頭時,并沒有出現萬人圍擁的現象。

而眾人一下船。謝瑯便走到姬姒身邊,牽著她的手上了一輛陳郡謝氏的驢車。

再然后,姬姒看到,這驢車緊緊跟在謝三郎的驢車后面,朝著烏衣巷的方向駛去。

……這,謝瑯這是帶她前往陳郡謝氏么?

姬姒突然緊張起來,感覺到她手心的濡濕,謝瑯聲音突然變啞了,他低聲說道:“別怕。”

姬姒想說她不怕,話到嘴邊卻只是扯了扯嘴角。僵硬地坐了一會。姬姒低聲說道:“明,明兒再去,不行嗎?”

謝瑯回過頭來。

他澄澈的眸子溫柔地看了她一會后,又道:“別怕。”

兩人說話之際。驢車已漸漸駛入了建康正街。

這時的建康城,一如姬姒所料,便是朝庭正與劉義康的軍隊打得不可開膠,這里依舊是衣履繁華,人物風流,半點也不曾受到戰爭影響。好吧。這一次回來,因荊地也不是劉義康的主戰場,她還真沒有直面戰爭的殘酷。

胡思亂想間,驢車漸漸駛入了烏衣巷。

隨著謝瑯兄弟的回歸,陳郡謝氏的大門正緩緩打開,不過,與姬姒所想不同的是,大門外并沒有人侯在那里等著兩位郎君。

隨著驢車停下,謝瑯牽著姬姒,緩緩走向了大門。

謝瑯的身側,是謝三郎。就這樣,兩兄弟閑適地走著,謝瑯的手中則牽著一個姬姒,在眾部曲的簇擁下步入了陳郡謝氏的府第。

幾乎是一進大門,姬姒便看到了謝王氏。此刻,這個端莊的美婦人,正帶著婢仆娉娉婷婷地站在那里,她一雙美目,先是高興地看了一眼謝三郎后,再轉頭看向了姬姒。

因看到了姬姒,謝王氏甚至不曾上前迎來。

不過,謝氏兄弟一點也不在意,謝三郎走上前去,夫婦兩人客氣地交談了幾句后,這一邊,謝瑯牽著姬姒的手走了過來,他朝著謝王氏行了一禮,笑著喚道:“三嫂嫂。”在謝瑯的身邊,姬姒不知道應該如何稱呼謝王氏,便靦腆一笑,低頭朝她盈盈一福。

謝王氏忙對謝瑯還了地禮。這個平素爽利的婦人,今天安靜得異常,她剛站好,那雙眼又不受控制地看向了姬姒。

朝著姬姒看了一會,謝王氏垂下眸來,她向后退了幾步,笑道:“這一年來,母親想十八弟都想出疾病來了。弟弟既然回來了,就去見過母親吧。”

謝瑯連忙應是,他回頭朝著姬姒輕聲說道:“走罷,與我一道去見見母親。”

姬姒低下頭恩了一聲,與謝瑯一道朝著謝母所在的院子走去。

望著那兩人的身影,謝王氏朝著謝三郎責怪道:“十八郎這樣帶她登堂入室,你也不說一說?”

謝三郎回頭看了夫人一眼,嚴肅地說道:“十八郎自有分寸。”

這人總是這樣!一遇到他這個弟弟的事,他就問也不問便先同意三分!

謝王氏氣得倒仰。就在她張口欲言時,謝三郎低嘆著勸道:“你且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見到謝王氏臉色還是不好看,謝三郎說道:“在荊地見過后,才發現弟媳果然是個睿智的,她比我平生見過的世家女都要強。”轉眼,謝三郎再道:“當年姬氏雖是諷刺過你,可那事已經過去了,你也別總是耿耿于懷。再說,當年她說你身處鮑魚之肆不知其臭。這話我仔細思量,竟還有些道理……”在謝王氏氣得身子發虛時,她的丈夫自顧自地嚴肅著一張臉說道:“當年,你最中意陳郡袁氏的袁嫻。曾經不止一次在我面前盛嘆她德容皆好,風度雍容,堪為士族女典范,還一門心思想把她許給十八弟。結果呢?結果你最中意的弟媳人選,竟比那風月場合的女子還不如。以身事賊,心如蛇蝎!這就是你的眼光!”

這時四周的人早就已經被謝三郎揮退,他也有意說一說這個頑固不化的妻室,便轉過身沉著一張臉看著謝王氏,繼續說道:“現在想來,袁嫻這樣的女子,可不正是鮑魚?你整日的與這種女子打交道,還覺得其人樣樣皆好,這可不正是眼光不行?這樣說來,當年姬氏那番話竟是毫無錯處!她的話既然沒有說錯。你又哪里來的火氣記恨這么多年?”

自成婚以來,謝王氏哪里受過丈夫這么嚴厲的批評,一時之間,她不由眼眶一紅。

見到她委屈的樣子,謝三郎輕嘆一聲,他徐徐說道:“這次我與姬氏也打了幾回交道,對她的為人也有所認知。想來,同樣的事如果發生在姬氏身上,她要么是選擇與仇人同歸于盡,要么早就自刎以證清白。哪里還像那袁氏那般……”他頓了頓,一臉厭惡地補道:“骯臟丑陋!”

這一邊,陳三郎在訓妻,那一邊。謝瑯帶著姬姒,朝著謝母所在的院落走去。

兩人一路走,一路不斷地遇上婢仆。陳郡謝氏的婢仆,便是最不起眼的,放在外面也勝過尋常世家的郎君小姑。

此刻,這些婢仆自是一眼便認出了謝瑯。然后,他們也看到了走在謝瑯身邊的姬姒。這些人明明感到驚異,卻不管是行禮還是動作眼神間,都透著幾分尊敬。

不一會,謝瑯和姬姒便來到了一處佛堂前。

幾乎是謝瑯一過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便傳了來,雍容的謝母急急地迎了出來。

謝母一出現,謝瑯便急走一步跪倒在地,朝著她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啞聲說道:“十八郎不孝,累得母親擔憂了。”

謝母只看到了兒子,她緊走幾步,紅著眼眶正要撫上兒子的臉,卻又放下手輕聲說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明明激動到了極點,聲音都帶上了哽咽,可謝母還是盡量讓自己顯得雍容。

磕完頭后,謝瑯突然命令道:“阿姒,跪下給母親磕頭!”

謝瑯這話一出,謝母僵住了。

她這才轉頭看向做婦人打扮,容色絕美的姬姒。

姬姒一直低著頭,也就沒有看到謝母的眼神。她只是聽到謝瑯命令后,馬上走到他身邊對著謝母跪下。

姬姒跪下后,略略猶豫了一息,見到謝母沒有出言阻止,她這才朝著謝母磕了頭,低聲喚道:“姬氏見過母親。”

謝母站在那里,一言不發著。

直到謝瑯站起,并順手把姬姒也扯了起來,她才動了動。轉過身,謝母徐徐喚道:“奉茶!”

這時才有婢女上前,給謝瑯和姬姒奉上茶水。

可這時刻,三人都是站著的,那茶水雖是奉上,也只是放在一側。

謝母再次轉過頭時,似乎平靜了許多。她抬起頭,朝著身量高了她半個頭的姬姒看了來。

朝著姬姒看了一眼后,謝母輕聲道:“十八郎,你出去一下。”

謝瑯清聲道:“是。”說罷,他衣袖一揚,大步走了出去。

這時,謝母對姬姒說道:“坐。”

姬姒連忙道謝,轉身在榻上坐下。

謝母也坐了下來,這個一舉一動,都帶著刻入骨子里的高貴和疏離的婦人,看起來約是三十五六歲。她的面目與謝瑯頗有相似,特別是那臉型,兩母子是一模一樣。

類似的相貌,生在謝瑯這個男子身上,是無與倫比的俊美,生在女子臉上,則是一種端正的美貌。

謝母一直在看著姬姒。

過了一會,她溫聲說道:“一直沒有聽人提起過你的長相,沒有想到還頗為美貌。”

姬姒不知如何回答,只是低頭行了一禮。

這時,謝母又道:“氣度雖可,不過你這容色邪了些。聽說你根骨內媚?”

這“根骨內媚”四個字,從自己的婆母口中說出,真是有種說不出的不自在,姬姒漲紅著臉低聲回道:“約摸聽相骨的人說過。”

謝母說道:“你容色不正眼神帶邪,氣度卻是不錯,可這氣度,卻似是經過滄桑后改邪歸正而來。”

只是一句話,姬姒的心中卻掀起了驚濤巨浪。她擁有兩世記憶,前世時憑著美色很是輕浮過,她也確實是經歷了百年滄桑后重回人世,再重新磨礪自己養成了現在的氣度!

謝瑯這個母親,只是一個照面,幾乎把她的秘密掀了個底朝天!這份眼力,這種睿智,還真是可怕!

就在姬姒驚得雙腿發軟時,謝母的輕嘆聲傳來,“十八郎雖是經慣了胭脂陣仗,你這種的卻真是沒有見過……也難怪他泥足深陷。”像姬姒這種渾身都是茅盾氣息的美人,謝瑯要是一開始就輕易得了也還罷了……

沉默了一會,謝母問道:“聽十八郎說,姬越是你假扮的?”

姬姒雖然不知道這事是謝瑯告訴她的,可這時刻,她一點也不懷疑謝母的神通廣大了,她低聲恭敬地回道:“是。”

謝母問道:“你見過北地崔玄,覺得他比十八郎如何?”

謝母這個話題轉得太快,姬姒不由怔了下。過了一會,她才輕聲回道:“北地崔玄,容如朝陽,性如猛虎,不過強作仙鶴之姿……”

見到謝母盯著自己也不說話,姬姒猶豫了一會,才繼續說道:“十八郎比崔玄,更像一個名士!”

謝母淡淡說道:“你說得不錯。那崔玄既與十八郎神交已久,卻還有意染指于你,便知其人品性不如世人傳說中那般光風霽月。”

說到這里,謝母抿了一口茶,又把茶盅輕輕放在幾上,才溫聲說道:“因袁嫻之言,我曾十分厭惡于你。可我沒有想到,我相了一輩子的人,卻在袁氏母女身上吃了一個大虧。知道此事后,我一直想親眼看一看你。”

過了一會,謝母說道:“你雖然處處都不如我心意,可我不得不承認,你有這樣的容貌舉止,十八郎為你沉迷也是意料中事。所以,我不準備反對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