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頂的戰斗與山腳下的戰斗,山間的奔逸狀態都完全不同。無論是紫海機甲還是小白花,都再也沒有做出機甲騰空的動作,而是老老實實地用機械足抓著地表,全憑機甲上半身的動作在交鋒。
這里說的老實自然是放慢了很多倍速度才能感知的感覺,實際上兩臺機甲就像是柳樹妖物一般,根深植在土壤之中,一絲不亂,每一步踏出輾轉,都顯得那般扎實,但機甲上半身的動作,卻像是柳絲隨風狂舞,快捷兇險精確可怕。
這幅畫面給觀戰者一種錯覺,這兩臺進入了超頻狀態下的機甲的機械腿似乎一直沒有移動,而只是機甲腳底下的地面在移動。
天神一般的紫海機甲機身一擰,鋒利的破甲三棱刺順著小白花已然破爛的合金機甲表面滑過。近一米長的巨大三棱刺,就像孩子們手中握著的煙花棒,刺尖帶出一道觸目驚心的火花。
顫動大作,在無聲的戰斗中,白色機甲右機械臂上的鋸齒刀悄無聲息地從臂下橫割了過來,在紫海機甲機械臂的腕部留下了一道不怎么深的痕跡,但總算阻止了紫海機甲要命的一刺。
雙引擎的巨大轟鳴聲沒有空氣做為媒介宣告它的威力,卻帶動著機甲的身軀顫抖了起來,在峰值功率的作用下,紫海機甲倏的抽回機械腿,就像道狂風般欺進小白花機甲的中腹,肩頭狠狠地撞在操控艙所在的中腹部位!
一時間,殘碎的減震護甲碎片四處激射,令人心寒的變形緩慢扭曲顯現,白色機甲頹然后挫,垂垂欲墮。
“147……”許樂沒有理會胸前的血跡,在心里默默倒數著。
高速下的重力負荷,對于機師來說,已經是足夠沉重的負擔。而進入超頻狀態后的小白花機甲,在正面抵擋紫海狂暴的攻擊時,已經無法像先前那樣提供無比完備的減震及維生系統。那些巨大的沖擊力量,讓他如鐵鑄一般的筋骨身體,都開始感覺到有些酸澀痛苦,就像馬上要散架一般。
這是噴的第幾口血,許樂并不清楚。臉色有些蒼白的他盯著頭盔里的光屏,雙手快速地移動,操作桿快要被扭斷一般啪啪作響,身體上每一寸皮膚都在灼熱,在向擬真系統傳遞著指令。
操控著小白花擋住了紫海猛烈的一刺,卻沒有辦法擋住壯烈的一撞,隨著機甲表面的變形,許樂被這股巨大的力量震的雙眼黑了一瞬,從機載電腦的示警數據中知道,小白花已經失去了平衡。
悶哼一聲,許樂被包裹在擬真系統中的身軀開始急速地顫抖起來,無數復雜的指令,傳遞到機甲的每一個元件之中。
粗大沉重的機械腿開始顫抖,開始滑移,開始以某個定點為區域繞著半封閉圓弧,護甲內高速的液壓管線和傳動裝置,以肉眼看不清楚的速度壓伸、拉展、復位……
就在這個過程中,紫海機甲恐怖的撞擊力,被漸漸消除,小白花機甲看上去危在旦夕,卻最終驕傲地站立住兩道深痕的終點處。
“不能倒下。”許樂右手五根手指一彈,配合著擬真系統,控制著小白花機甲平貼著峰頂平臺,向著紫海再次沖了過去。
進入超頻狀態之后,不論是許樂還是李瘋子,都不再使用先前山腳下那些凌厲的躍升攻擊動作,而是極有默契地讓機甲緊緊抓住峰頂風化巖石前行,平移的速度更快了一些,卻都沒有嘗試從空中進行攻擊。
超頻戰是風險極大的作戰模式,從一開始的時候,許樂便從本能出發,按照封余大叔教過的那十個姿式,操控著機甲,不肯讓小白花有哪怕一微秒的離地時間。那十個神奇而古怪的姿式,全部都是屹立地面,不動如松的強橫進身技。他有些不明白,為什么紫海機甲也會選擇這種作戰方式?難道大叔真的和費城李家有什么關系?
許樂隱隱能夠捕捉到紫海機甲的戰斗風格和出手痕跡,聯想到林園那個夜晚,他甚至有種感覺,大叔教給自己的十個姿式,好像就是為了克制費城李家的某種秘法一般。
然而李瘋子畢竟是李瘋子,不愧被稱為打遍軍中無敵手,不愧是在三年多時間里,不停狙殺帝國皇家機甲營的超級強者。
即便許樂用擬真系統控制機甲,相當于一名軍方王牌機師的手速,即便他能隱約猜到紫海機甲的攻擊節奏和方位,然而在那漫于峰頂的紫色狂流面前,竟是找不到任何還手的機會。
先前山腳下紫海機甲在李瘋子手中所發揮出來的機動性以及瘋狂的攻擊能力,已經讓許樂感到了難以支撐。然而進入超頻狀態,紫海機甲在近戰中,卻變得更為可怕。一是紫海超頻后的超強性能得到了充分的發揮,二來操控紫海的李封似乎真的有些瘋狂了……
在許樂頭盔里的視界中,在舊月基地和地面指揮大廳的光屏上,所有人都隱約間似乎看到了一頭正在咆哮的紫色斑點猛虎,正向月球極地卡琪峰頂的平臺上,向那臺死不認輸的白色機甲,發動著最后的撕咬。
機甲高速閃動、趨避,在一次又一次的接觸、撞擊、刀芒、拳影中,白色機甲被震開,被傷害,機甲里的許樂,卻在一直瞪著那雙并不大的眼睛,在心里沉默倒數著:“132,131……”
此時小白花機甲里的許樂,并不像以往那樣瞇著眼睛,而是瞪著大大的眼睛盯著視界中的紫海機甲。
紫海中的李封,卻是一邊嫻熟地操控著機甲,發動一波又一波強悍的攻擊,一邊瞇著眼睛打量著那臺慘不忍睹,性能急劇下降,卻依然不肯認輸的白色機甲。
對于這位聯邦的少年天才機師來說,機甲戰斗早已經成為他生命中的一部分,血液中令人興奮的因子,這種測試強度的對戰,本來不至于讓他進入如此暴戾狂野的感覺之中,然而那臺白色機甲里那個可惡的人,卻讓他意外地產生了如此強大的戰斗欲望。
李封承認許樂讓他很意外,不止是他親自操控機甲來和自己戰斗,也包括許樂在這一場戰斗當中所表現出來的水準,這已經接近軍隊的王牌機師水準了,而且他知道許樂是研制果殼的技術人員,所以在操控新式方面,有很大的優勢。
可他依然沒有想過許樂會擊敗自己,這是一種深植于骨子里的驕傲與自信,紫海優異的機動性能,完美地展現了他機甲操作的水準,紫海此時狂暴如江河奔流一般的猛烈攻擊,其實他閉著眼睛都能做出來。
當李封還是個嬰兒,剛剛睜開眼睛的時候,他那位祖父就把他抱進了機甲;當他剛剛學會走路不久,祖父就開始讓他嘗試攀爬高大機甲旁的梯子。李封除了爺爺之外,學會的第一個詞就是機甲,在沒學會開汽車之前,他就學會了操控機甲。當他還沒有來得及喜歡女生比如郁子之前,他就已經喜歡上了操控機甲的感覺……
當聯邦里所有的少年都還在看著教學光屏,想像著網絡游戲里的機甲升級時,十二歲的李封已經被他的祖父送到了西林前線,通過了軍方破天荒的測試,擁有了第一臺真正屬于自己的軍用機甲。
然后他開始操控著52在礦星上,在海盜艦上,學會了屠戮,習慣了將敵人的機甲砸成一堆破銅爛鐵……
李瘋子短暫的十六年人生,一直和機甲這個名詞緊緊聯系在一起,不曾分離。他甚至有時候會覺得,每次呆在悶熱而幽靜的操控艙里時,他才是真正的自己。
打遍軍中無敵手,李瘋子,其實都是他駕控機甲得來的形容詞,因為他一旦進入機甲,會比平時更加狂野暴戾。
因為機甲中的他,更為強大。
所以李封不明白,許樂為什么能夠堅持這么久,為什么明知必敗,只能更慘,他卻不認輸。想到那個賭約,以及此時白色機甲的堅持,李瘋子的眼睛瞇的更厲害了,微紅的眼瞳里閃過一絲怒意。
紫海機甲兇猛地再次攻擊,將小白花蹂躪了一遍又一遍……
沒有什么惺惺相惜。
臉色蒼白的許樂,在巨烈的震動中瞪大著眼睛,盯著那臺如瘋虎般的紫海,控制著自己的機甲避開那些致命的攻擊點,輕聲喃喃自言自語道:“操你媽的,操你媽的。”
他的聲音是那般的輕柔,那般的平靜,以至于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依然冷靜,沒有感覺到面前紫海機甲所展示的震懾力與氣場。然而他的理智卻告訴自己,無論是操控機甲的精準度,還是戰斗經驗或者是操控機甲所需要的任何素質和能力,李封都遠在自己之上。
如果這不是軍方秘密的測試對戰,許樂清楚李瘋子一定不會介意擊敗之后殺了自己,所以不曾相惜,他只是冷冷地瞪大著眼睛,想看對方怎么死。
心里的倒數已經到了一百十一七秒,過去了一分鐘,還有兩分多鐘,許樂卻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過兩分多鐘,不知道小白花機甲會不會提前爆機。
進入超頻之后的戰斗,更加呈現一邊倒的態勢,白色機甲凄慘到了極點,似乎隨時都可能爆機。然而許樂卻一直沒有投降的意思,他只是讓自己的每一次操作更精準一分,每一次趨避更加快捷一分,每一次的攻擊更加凌厲一分。
寂清的卡琪峰頂平臺上,紫海機甲就像不可戰勝的天神,白色機甲就像是一朵瑟瑟發抖的小白花,時不時被吹拂而走,時時被巨人腳掌碾壓而過,機甲身軀好幾處扭曲變形翹起,液體外泄,中控系統受損,隨時可能倒下。
卻一直沒有倒下。
地面指揮大廳里的人們,沉默地看著光屏上的畫面,中立的軍方機修工程師們,安靜地看著這一幕,在心中生出對軍神傳人的崇敬,以及對果殼機師的敬意。果殼工作區域里的工作人員們,卻是緊張地握著拳頭,看著畫面上小白花慘不忍睹的場景,都生出了認輸了沖動。
商秋的一雙眼眸已經變成了月兒,她怔怔地看著畫面,知道小白花機甲不肯認輸,是在堅持,想要堅持到那一刻的到來,可問題是看此時返饋回來的數據,小白花機甲堅持不到那一刻,便會有爆機的危險。
身為果殼工程部方面的技術主管,她也沒有權力終止這場測試,可是隱隱間,她忽然很希望許樂就此認輸,因為這樣至少可以保住自己的生命安全。
有緊張,有敬意,自然也有別的情緒,不是所有的人都會對堅持的失敗者,投以尊敬的目光。聯邦科學院那邊的教授專家們,看著卡琪峰頂的畫面,都已經露出了平和而自信的笑容,在他們看來,聯邦新式機甲的標準,必然是屬于自己這些人的榮耀。
看臺上林遠湖院長不再向前傾著身體,他撫摸了一下額角的白發,坐回了椅中,側頭與身邊的國家安全顧問先生輕聲說了幾句什么。
舊月基地里有權限觀看這場機甲測試戰斗的人數不多,但也有上百人,他們都是聯邦的軍人,自然站在操控紫海機甲的軍神傳人一邊,就如同地面指揮大廳里科學院的人們一樣,他們也都露出了放松的笑容,只是軍事基地里的人們,表現的更為直接一些,有的人開始歡呼,有的人甚至開始數數。
這些軍官們想到了兩天前,果殼那名技術主管在這里與李封中校打的那個賭,想到了那個年輕人對費城軍神的不敬,此時眼看著紫海機甲近似瘋狂地凌虐著那臺小白花,他們的情緒被激蕩到了極點。
他們在數,紫海機甲究竟還需要幾秒鐘才能擊倒那個徒有其形的白色機甲。他們甚至在想,是不是應該馬上去把果殼那個技術主管揪出來,好讓他實踐賭約向費城李家下跪。
(往下翻,有幾句話向大家報告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