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管他有多少個身份,但當時,他是一名聯邦軍官,而死在他手下的那七萬多名軍人,全部都是他的戰友。”李匹夫老眼微瞇,寒氣逼人又加了一句。
“我不信。”許集盯著胸前顏色越來越乳渾的池水,溫燙的霧氣里,聲音格格作響,不知道是冷的牙齒撞擊還是情緒激蕩引致的磨牙,”這事兒我不信,大叔雖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怎么可能做出這種事情來。”
老爺子干脆閉上了眼睛,不再理會他酸澀晦暗的自我鼓勵。
嘩的水聲響動,許樂抬頭看著他蒼老而寧靜的面容,激動說道:“雖然那是戰場,但以大叔的能力,要救出水兒,根本沒必要鬧出這么大的動靜。”
老爺子閉目養神,沉默無語。
許樂揮舞著手臂,大聲說道:“按照您所說,是他造成了那場大爆炸,所以聯邦開始通輯他,您也時刻想著要殺死他,那他為什么還要把水兒交給你?你們兄弟反目,他憑什么還如此信任你?”
“因為木子生在帝國,她沒有出生證明,還是個嬰兒的她,頸后沒有種植芯片。”
李匹夫緩緩睜開雙眼,眼眸里閃過一絲疲憊,緩聲說道:“因為戰爭的緣故,聯邦在之前一年開始嚴格管制百慕大方面的人口流動,尤其是回歸者和收養兒童的管理。那個時候,整個聯邦,包括憲章局和我在內,都不知道我那位老師曾經制定過一個如此深謀遠慮陰險毒辣的種子計劃,只是基于安全考慮加強了管理,你殺死麥德林之后,憲章局的清制荒理已經確認,自那場戰爭之后,再也沒有帝國人的血脈混進聯邦。”
“木子不可能留在帝國,因為她是皇后和外人的私生女,懷夫差身為皇帝陛下,不可能允許這種恥辱存留,所以帝國對于木子來說太危險口他只能把木子帶回聯邦,而要讓木子在聯邦安全健康的成長,除了交給我,沒有什么太好的方法……”
許樂皺著眉頭認真聽著,問道:“為什么?”
李匹夫明白他的意思,淡淡看了他一眼,說道:“不停換芯片,在憲章光輝的夾縫里生存,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他喜歡絕對的自由,但很清楚這種絕對自由的代價,又怎么可能讓自己的親生女兒去重復這種危險的人生?”
“至于為什么要把木子交給我。”老爺子咳了兩聲,繼續說道:“因為我能夠很輕松地讓木子融入聯邦,至于所謂信任,并不是關鍵,木子終究是我老李家的血脈,而我李匹夫,向來是個傳統守舊的人。”
“從那天起,費城李家便多了一個沒有人知道來歷的女嬰兒,夫人或許猜到了一些,但她既然沒有問過我,我自然也不會解釋什么。”
“我給那名女嬰取名叫簡木子,是因為在我看來,她沒有父親,也沒有母親,是上蒼隨意在星河中揀來的一個精靈,叫木子,卻還是希望她能夠把李家的姓氏烙在身上。
提起那位如今遠在帝國前線作戰的美麗女孩兒,老爺子滿是皺紋的臉上泛起溫和澄靜的笑容,似乎想到很多年前那個像小精靈一樣的可愛存在,他便再也不是那個冷靜威嚴令人不寒而栗的軍神大人,而只是一個尋常至極的老頭兒。
看著老爺子臉上的笑容,關于這件事情更多的疑問都會顯得有些不尊重,所以許樂抿緊了雙唇,低頭沉默片刻后,轉了話題:“為什么……勝利軍演的時候,帝國皇帝會發瘋命令西林遠征軍出擊?我知道,這肯定是因為他知道了簡水兒的身份,可問題是聯邦都沒有人知道這個秘密,帝國皇帝遠在左天星域,又是怎么知道的?”
“原因很簡單,一個真理,一個秘密。”
李匹夫緩緩斂了笑容,望著許樂,不知道看過多少硝煙血火的眼眸是那般的寧靜,又似乎蘊藏著無數的深意。
“你現在應該知道帝國大師范世代姓花,沒有人知道為什么,不過在我看來,大概是因為羽們長的過于美麗,就像開在山林里的幽花一般口所謂真理,就是他們的臉,木子擁有那樣一張美麗的臉,就是最好的證據。”
“我是燈的工程師之一,雖然哲學美學研究不多,但是請您不要用這種話來羞辱我的邏輯能力。”許樂疲憊地捧起溫水,洗了一把臉。
“最重要的原因……當然是那個秘密。”李匹夫靜靜望著他:“秘霉,怎么能讓你知道?”
長時間的沉默后,低著頭的許樂忽然開口說道:“是不是那根手鏈的關升那根手鏈是不是前任大師范給大叔的星圖?”
李匹夫花白的眉毛漸漸皺了起來,但很奇妙,這并不代表他在動怒,反而能夠看到幾絲笑意正在蒼老的眉宇間凝積。“果然不愧是他!后聯邦最有天賦的工程師。”
老爺子不再望他,帶著一絲寧靜靠著青石池畔,閉著眼睛緩聲說道:“整個宇宙,只有極少數人知道星圖的存在,對于他們來說,那份星圖或許能夠改變所有的一切……我以前也曾經這樣認為。為了聯邦,我可以不惜一切代價得到那份星圖,但當我最終知道那個手鏈里藏著什么之后,我才知道,原來我們所有人都錯了。”
“很多人認為那份星圖是帝國與聯邦之間的另一條空間通道。”
“其實,那只是一份禮物,只不過現在的人們似乎已經不再需要那份禮物,那么……它就只是一個父親給一個女兒的生日禮物。”
“我沒有聽懂。”許樂很誠實地回答道:“不過我明白您的意思,既然對于聯邦沒有什么實際意義,那么沒有人會知道水兒手腕上的手鏈究竟是什么,如果有人知道并且試圖占有,我會替她保護好。”
這是承諾,年輕男人對蒼老男人的承諾,那個傳統守舊的老男人,沒有什么道理,不計較代價,只以血脈為緣由,以親情為道理,默默看護小女孩兒成長為聯邦國民偶像,成長為一個擁有自己獨立人生的成人,現在保護者理所當然要換到下一代了。
李匹夫睜開雙眼,靜靜看了許樂一眼,目光平靜之中竟夾著絲戲詩之意:“問題是,你要守護的對象,實在是有些多。”
交談至此,許集感到了最難以抵抗的一次窘迫襲來。
從那顆荒蕪礦星回到黃厄基地的太空航程之中,他那位夢中情人雖未明言,卻用行為舉止和親蜜眼神表露了心意,于是他惘然失措,狂喜難言,喜悅之余卻是生出無限惶恐。
當年在東林夜空下,他淚流滿面喊著要娶簡水兒當老婆,曾幾何時敢奢望這會變成真的?當夢想真的照進現實,誰還會去管那些狗丅日的偶像恐懼癥?誰還會在乎那種不真實的疏離感?(打例狗丅日的倪震!)
問題是所有軍方高層都認為他是鄒部長的準女婿,問題是港都工業園區地下庫房里,那個豐滿柔潤卻充滿智慧的永遠少女工程師聽說悔婚了,問題是聽說那位秀美寧靜令人生憐的南相家小姐已經到了首都。
在帝國大師范府內面對著終生囚禁的壓力和懷草詩死亡的威脅,他曾傾吐心聲,便是議會山里那個曾經傷害過他的黑眼鏡框下的小萌同學,也油然而生寄掛和強烈不甘……
這些都是很好很好的,也都是他很想很想要的。
他的長相普通,少年時期之后也很少再做言語上的揉捏,溫和平實表面性情之下藏著固執冷漠的缺陷,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上去,都不是一個容易招惹女性喜歡的角色,尤其是優秀女性。
宇宙里那么多顆明亮的星星,能夠摘下簡水兒,絕對已經超越許樂青春萌動時期最狂妄的幻想,如今眨眼間還有如此多顆星,好生令人煩惱,這真是男人最無恥的煩惱。
無數情緒在許樂的臉上變幻不停,喜悅羞愧自嘲自責自得自卑諸多表情揉在一處,酸澀甜辣難以說明,就如這溫泉池上的白霧,以至于他完全沒有注意到老爺子什么時候已經離開了水池,正在勤務兵的幫助下穿衣套鞋。
李匹夫緩緩轉身,望著青石池畔此刻掛著最令人厭惡表情的年輕男人,壓抑下一掌拍死此人的沖動,皺眉沉聲說道:“如果你想和木子在一起,今年之內處理好這些問題,上費城提親。”
許樂一怔,嘩的一聲從水中站起,愕然望著轉身離去的老人,趕緊擦拭自己濕漉漉的身體,從老爺子這句話中,至少可以聽出兩個意思,一是胭軍隊在帝國冶星系的軍事行動,肯定在這個月之內就會結束,不然水兒根本沒有辦法趕回來,二是……身為聯邦軍神,老爺子根本沒有考慮過鄒部長、南相家、果殼公司這些看上去天大的面子。
“不要忘記,木子是我養大的。”李匹夫在門口忽然轉過身來,望著許樂緩緩說道:“她是我的女兒。”
事涉簡水兒的終身幸福,軍神大人老軀一震,聯邦必將辟易。
只是為什安這么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