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六百七十兩銀
杜啟崖著實叫他的話給驚到了的。
他和陳正廷也算是相處多年的了,當初陳正廷灰溜溜的從京城離開,回到湖州老家來,開始疏通湖州官場上的關系時,他還并不是湖州知府。
那時候眼看著陳正廷的手段和本事,他暗暗心驚,覺得此人實在不簡單,無怪能在京中混跡多年,只怕要不是廣陽王橫插一腳,抬舉魏家,陳正廷也不會帶著家眷離開京城,京中多早晚也輪不到他魏家上臺面唱那出戲的。
是以也是從那時候起,他覺得,自己要在官場上走得更加平穩,其實很有必要與陳正廷這樣的人密切相交,這也才有了后來的姻親之說。
打從一開始,陳正廷于他而言,便不過是可利用的工具而已。
不過這么些年了,杜啟崖也時常告誡自己,陳正廷這樣的人,可以威逼甚至可以利誘,但是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絕對不要去惹怒他。
杜啟崖瞇起眼來打量著眼前的周余。
年過了四十的人,這十來年操心雖然少了,但早年間勞心勞神,身體上大約鬧了虧空,便比同齡的人看來更多出三四分的蒼老。
而且早些年周余是要自己下地去照看那些茶樹的,雖說不至于整日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但日積月累,這腰桿子便挺不直。
他略有些佝僂著身子站在那兒,滿臉都寫著誠惶誠恐。
可就是這樣的小人物,竟敢在陳正廷的頭上動土嗎?
杜啟崖的聲音沉了沉,不敢置信一般,同他確認了一回:“你和孫昶做生意?背著陳家人?”
周余當然知道他和陳正廷的關系不一般,這會子也只能自認倒霉,但要說這話不跟他實說了,那七百多兩的虧空,他要真的把張氏給了王石頭買兇殺人的五百兩,算在周家的賬上,他還能落著什么好呢?
買兇殺人和與孫家做生意,兩相比較之下,后者至多將陳家給得罪了而已,不至于給自己招來殺身之禍!
于是周余定下心來點了頭,斬釘截鐵的說是:“也是我一時財迷心竅貪了心,當初孫家大爺來收新茶,陳家大爺一味的壓著我們不許賣,孫家出手也大方,其實去年來收茶那會兒,也沒虧了我們的。孫家大爺給的價格再公道沒有,我們平日賣的新茶,都是二兩銀子一斤生茶,孫家大爺把價格給到了三兩銀子一斤生茶——”
他拖了拖尾音,其實是平平淡淡的收了聲,又掀了眼皮去打量杜啟崖神色:“大人您知道,我們家雖然也是散戶,但有陳家幫襯著,這些年下來,每年新茶下來的時候,最少能采下個五六百斤,要是遇上收成好,茶葉長得也好的年份,能采下個千八百斤的。孫家大爺這一斤生茶就多出一兩銀子,我們今年采下來的八百七十多斤生茶,拋下二百來斤我們自己家中制了茶餅來賣,那六百七十斤,就是多出了六百七十兩銀子,這個生意……”
他有些說不下去,杜啟崖卻冷哼了一聲,顯然不屑:“你也會說,這些年來是靠著陳家幫襯。周余,要沒有周姨娘得寵,陳老爺幫襯著你們家,你們家拿什么一年采下五百到一千斤的生茶?這還只是頭春的新茶,且不算后半年別的茶葉呢。如今倒好了,轉過頭來,你為了六七百兩銀子,和孫家人做生意。”
杜啟崖嘖的咂舌,望向周余的眼神,越發古怪,也越發透著一股子看不起:“人家都說知恩圖報,陳家對你這也算知遇之恩了吧?你這算不算恩將仇報?”
他說恩將仇報是有些言重了的,可偏偏周余他不敢反駁。
這話真的不對嗎?說重自然是重了,他也沒把陳家怎么著,更沒有損了陳家利益來肥自己,陳家幫襯他是不假,可白花花的銀子放在那兒,難道叫他有銀子不賺?他是做生意的人,又不是一味的依靠著陳家過活的,倘或這六七百兩銀子,陳家給他補上,他跟誰做生意就都是做了。
但陳昱卿當初給的銀子,就是二兩銀子一斤生茶,就是對他們家,也沒有半點兒讓步的,往年也都是這樣,所以從去年起,他才偷偷地和孫昶做生意,橫豎陳家人也不曉得他們家每年采下來多少斤生茶,又或是這一年打算自己留下多少做茶餅來賣。
去年沒和陳昱卿談成生意,他說的就是不打算對外賣生茶,茶葉成色都不錯,倒不如自己制了茶餅對外去賣,價格還要好一些,可實際上,手上的生茶是都賣給了孫昶的。
今年也一樣——先前幾個月,孫昶和陳家僵持不下,到后來誰也不敢再賣生茶給孫家,就怕來年在湖州地界上吃不開,他算是好的,找的時機不錯,在他們鬧的最僵之前,已經把這一年的頭春新茶,全都賣給了孫昶,自己真的就只留下了那二百來斤。
不過周余一開始如意算盤打得好,這一項就多賺了近七百兩銀子,等到后半年采了別的茶下來,生意就不必再和孫家人做了,人不能胃口太大,總不能一點兒生茶都不給陳家留,那就容易叫陳家拿住了他。
既有了那七百兩銀子,這一年到頭,也就差不多了,他是貪心,但總歸不至于到了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顧的地步。
這一切都按著周余的設想在進行著,陳昱卿當日也沒發覺他手上的生茶都賣給了孫昶,他本暗暗松了口氣,陳昱卿卻死在了孫昶手上。
那會兒周余還在想,這人命官司打起來,恐怕就是個沒完沒了,本來他擔心過,孫昶要是說出來從他手上收了茶,可要怎么辦呢?但后來轉念一下,八竿子打不著的事兒,孫昶也沒道理單提起他。
而周余眼看著幾個月過去,陳正廷都沒有找上門來尋他麻煩,他便知道,這事兒算是徹底過去了,陳家和孫家甭管到最后鬧成什么樣,他銀子是賺到手了,也不用擔心被陳正廷給拿住了。
本覺高枕無憂的周余,又何曾料到,會變故突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