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三章恍惚的人影
崔長陵到襄陽有三天了,哪兒都沒去,府衙、廣陽王府,他理都沒有理。
王羨一開始不放心,覺得這樣不妥當,后來崔長陵為了寬她的心,與她說了實話,他是故意的,就是要晾著蕭佛之。
那天夜里,蕭佛之果然沒到驛館去見他,崔長陵心里就已經有了譜。
晾上他幾日,沒什么不穩妥,更沒什么不合適的,蕭佛之自己要是著急了,早就該找到驛館去了。
這三日他天天帶著王羨在襄陽城四處轉悠,也往城郊去看過風景,只是每每出門,都留下了濃墨,叫青衿和子衿兩個扮作男裝模樣,另有帶了兩個小廝。
后來回到驛館中,崔長陵也問過濃墨,蕭佛之倒是也去找過,只是聽說崔長陵帶著王羨到城中去轉了,蕭佛之好似反而不急了一樣。
崔長陵說的那些話其實很敷衍,說什么初到襄陽,四處走走,也感受感受襄陽的民風。
其實有什么好感受的?
陛下派他來是查案的,不是叫他微服走訪,代天巡牧的,可偏這樣經不起推敲的話,蕭佛之反而真信了一樣。
如今一連三天過去,他還真就不急不躁。
這日王羨百般無聊的跟在崔長陵身后,眼看著出了北城門,她揚聲叫夫子。
前頭崔長陵腳步頓了頓,回過身看她:“做什么?”
她小嘴撇著,見他只是頓了那么一會兒,立馬又邁開步子,徑直出了城門,心下無奈,只得小跑似的追上去。
崔長陵腿長步子大,這會兒城門口往來人多,他嫌吵得慌,又不愛在這兒多待,想著這丫頭有話說,肚子里不知道憋著什么火呢,站在城門下同她掰扯,只怕是掰扯不清,是以也沒存了等一等她的心思,看起來就走的很急。
王羨追上來的時候氣喘吁吁的:“夫子怎么走的這樣快,倒像是要把我甩下似的。”
她小跑著急出一頭的汗,崔長陵無奈至極,從袖口掏出一方帕子遞過去:“城門口人太多了,又不是說話的地方,你驢脾氣上來不分時間地點,沒得耽誤了人家過路,我才走得快了些,倒忘了你要追上來,這小跑著追人很辛苦吧?來,快擦一擦鬢邊的汗。”
身后丫頭小廝笑成一團,聲兒倒是極力隱忍了,可忍不住,偏有人的笑聲溢出來,鉆進了王羨的耳朵里去。
于是她要接帕子的手就頓住了,虎著臉:“夫子怎么還笑話我?”
崔長陵說沒有,見她不接,自個兒上了手與她擦了汗:“眼見著要起風,你掛著滿頭的汗,受了風是要做下病的。”
等手上動作做完了,她又變成那個爽利的小郎君,崔長陵把帕子收回袖口里揣著:“剛才突然叫我要干什么?”
她面上寫滿了不情愿,扯著衣角玩兒了好半天,甕聲甕氣的:“這都已經是第四天了。”
崔長陵心下長嘆,立時便明白了她說什么。
果然是不能叫她絆住腳,這事兒沒法子在城門口說,人來人往的,還不定哪只耳朵就聽了去,也不知這人群之中,究竟有沒有他刺史府的耳朵。
崔長陵抬手想去揉她腦袋,但轉念一想這是在外頭,訕訕的把手收回來:“覺得我晾著蕭佛之太久了?”
她點頭,又搖頭:“不單單是蕭佛之——早在南漳縣的時候就給刺史府下了令,拿了鄭檀道的權,到今兒個這都多少天過去了,夫子最晾著的那一個,不是鄭檀道嗎?”
他說是:“那又怎么了?”
王羨下意識擰眉:“夫子?”
崔長陵噙著笑朝她招了招手,又邁開步子往前走,后頭的小廝有眼力,知道這是不叫他們跟著,便駐足站在原地,還捎帶著虛攔了青衿與子衿一把。
那畢竟是王羨從王家帶來的丫頭,他們也不敢真的就上手去攔,只是陪著笑臉與她二人說著話,眼看著郎君帶著小郎君走出去越有一箭之地遠,才收了聲不提。
王羨跟過去,心下愈發狐疑:“你怎么又這樣神神叨叨的呢?”
崔長陵心說這丫頭如今與他說起話來,是越發口無遮攔了,只是面上也不為這個說教她:“我晾著蕭佛之四天,你見他著急了嗎?”
她搖頭說沒有,他便又問:“那你覺得,他和鄭檀道私下里會沒有往來嗎?”
“這……”她犯難,咬著下唇認真的想,臨了了又搖頭,“在一起共事了這么多年,鄭檀道還是替他頂罪名在前的,沒有說人家一出事兒,他這里立馬撂開手不管,他也怕鄭檀道攀咬他。”
“這便是了。”崔長陵欣慰的笑,“他私下里同鄭檀道一定有往來,可他仍舊不急,說明鄭檀道自己不急,又或是人家分明急了,蕭佛之卻不幫人家幫外頭的事兒,既然已經晾著了,也不在乎多個一天兩天的,橫豎他手上沒了權,已經什么都辦不了了,如今我人也到了襄陽,也不怕鄭檀道會猝死家中了,是不是?”
王羨猶豫了須臾,恍然大悟:“你是要等著鄭檀道等不及了,又或者叫他以為,蕭佛之把他舍棄了,再出面去提了他來問話,十有**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她笑吟吟的,小手握了拳在崔長陵的胳膊上掄了一拳頭,“從前倒也沒覺得,如今才發現,你其實一肚子的壞水。”
“從前是因為你太過于高看我,可實際上我食人間煙火,也是個有血有肉有算計的人。”崔長陵握住她的手腕,不叫她做妖亂來,“正好趁著這幾日四處走一走,也看看襄陽百姓過的是個什么日子。”
他說起這個,王羨小臉兒便一沉:“可連日來咱們所見襄陽百姓皆安居樂業,日子過的不錯,城里城外也少有賊子歹人,那這么看來,蕭佛之這個刺史不是干的挺好的了?”
干的到底好不好,也不是單從這上頭論的。
崔長陵有心與她慢慢的解釋,眼角的余光掃過,卻只見了一道人影似是一路跑著朝他們的方向沖過來,那人速度又快,他余光竟一時間看了個恍惚,故而話未來得及說出口,他下意識的先回護了王羨一把,把人擋在了身后。
第三百八十四章花想樓中小娘子
王羨是受了驚嚇的,嚇出了一身的冷汗來,在崔長陵回護她的第一時間,她感到一陣風吹來,與微風拂面是不同的,那像是外力而帶來的一陣急烈的風,到了他們身邊時,又猛然停住。
她后背幾乎浸濕一層,壯了膽子探著身子出去看,卻又只敢露出一雙眼睛來。
崔長陵的面前不遠處,跪著個……小娘子?
王羨下意識的皺眉,想往外挪著站出來,奈何崔長陵攔著不許,死命的擋著她的胳膊,又把她按了回去。
她不滿,卻又反抗不過,只聽見崔長陵沉著一把嗓音不悅的問:“什么人?”
他大約為著女郎的突然出現而不滿,更為她行蹤詭異嚇到了人而生氣,方才回護王羨時,他能感受到她身體在顫抖。
崔長陵環顧四周,卻只見這小娘子一人而已。
身后不遠處站著的小廝已經快步上了前,兩個人是擋在崔長陵身前去的,至于青衿和子衿,自然一左一右的站在王羨身側,把她保護的嚴嚴實實的。
那里跪著的小娘子好似在抽泣,肩頭一抖一抖的:“民女有天大的冤情,求令君做主。”
她知道崔長陵的身份——
王羨心中警鈴大響,小手戳了戳崔長陵的后背。
崔長陵也不回頭看她,知道她擔心:“你知道我是誰?”
那小娘子未曾開口,也不敢抬頭,低垂著的腦袋又拼命的點了點。
崔長陵嗤了聲:“你既知道我的身份,這樣一個人跑到我的面前攔我去路,到底是有冤情,還是別有居心呢?”他略揚了聲兒,“女郎行蹤詭異,突然只身出現在我面前,所言又有幾句是真可信呢?你有冤情,刺史府衙門的大門日日開著,女郎還愁沒地方伸冤嗎?”
他說著腳尖兒轉了個方向,似乎扭頭向走。
那小娘子看似沒有抬頭,但卻一直都把目光落在了崔長陵的身上,此時見他要走,跪在地上拖著膝蓋往前行了三兩步,終于抬起頭來。
那一眼,驚為天人。
崔長陵初見王羨時,便覺得這是個生的俊秀的小郎君,他見過許多女郎,大多出身簪纓世家,坊間小娘子他見得不多,姿色上乘的便更少,能被他記住的,更是寥寥無幾。
而對于王羨來說,從小是混跡在貴女堆里的,后來入建康,又為著荀嬿的緣故,同那些高門中的婦人也有走動,她見過不少好看的女郎,各等氣質不同的都有,眼前這一個……
她那張臉若然細看,其實只能算得上清秀二字,可難得的是她周身氣質不俗,雖生于市井中,卻帶著一派婉約清麗,脫俗不凡,加之她大約飽經滄桑,眉眼間的愁苦與老成,更叫她平添三分楚楚可憐。
可是說來又奇怪,看她骨骼面相,絕不像是生于南方的女郎,舉止做派倒也還算是柔和,可骨子里又仿佛生來帶著一股桀驁。
王羨一時竟說不上來她究竟是楚楚可憐的清婉佳人,還是桀驁難馴的女中豪杰。
只是在回過神時,一聲驚嘆低呼出聲來:“她真好看啊……”
崔長陵下意識回頭看她,見她一雙眼都看的有些發直了,不由的拿手肘往后戳了她一回。
王羨這才回了神,清了清嗓子,又低聲叫崔長陵:“夫子,我從沒見過這樣的女郎……她周身氣質如此不俗,真不像是生于市井中的人,但我瞧她眉眼間又帶三分滄桑,眼角低垂時透著一股子可憐勁兒,可她抬頭望過來,眼角微微上挑時,又是說不盡的風流……”
風流韻味,用在一位女郎身上,可不是什么好詞。
她不懂,崔長陵卻是明白的。
哪有好人家的女郎會染上這樣的氣息,又怎么可能有這樣一副做派。
崔長陵黑了臉:“你到底是什么人?”
“民女名喚顧盼,住在……住在……”她好似有難言之隱,卻因王羨先前一番話,再也不敢抬頭去看崔長陵,唯恐招了他生厭,“住在城外的花想樓中。”
這名字,和元祈的妙玉樓有異曲同工之妙,崔長陵乍然聽來,便已知那是什么樣的去處,果然這小娘子不是什么正經人!
顧盼這名字取的倒也有趣兒,他心下冷笑,剛要開口,王羨便先接上話來:“是顧盼生輝那個顧盼嗎?”
她問了一聲還不算,又扯了扯崔長陵的袖口:“夫子,這花想樓聽來同元祈的那個妙玉樓,總覺得怪像的,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
“不是你的錯覺!”崔長陵咬著牙把袖子往外抽了一把,回頭去瞪她,恨她一個士族女郎口無遮攔,什么都敢往外說,如今真是跟著他在外行走久了,什么都不顧了嗎?
王羨叫那一眼給嚇住了,訕訕的收了聲,什么都不敢再問。
顧盼還跪在那里,聲兒仍舊浸上哽咽的意味:“令君,民女……”
崔長陵一抬手打斷她:“你說有冤情,我叫小廝送你入城,你只管到刺史府衙門去鳴冤就是了。”
“不——”顧盼卻突然激動起來,“令君,您把我送去,就是送我去死啊——我的冤屈,蕭佛之解決不了,也不會替我解決!”
崔長陵這才來了興致。
刺史府衙門解決不了她的冤屈,她甚至怕成了這樣子,進刺史府,怕有去無回,說起蕭佛之也不以府君大人相稱,反倒直呼其名。
崔長陵嘖的咂舌,這才終于肯正視顧盼:“蕭府君身為襄陽刺史,得天子隆恩,我到襄陽幾日,所見城中百姓日子也都過的富庶,怎得到了你的口中,他好似成了個平庸碌碌的無能官兒?”
他揚聲反問,臨了了又把話音一沉,透著些威嚴:“顧盼,詆毀朝廷命官,你知道是什么罪嗎?”
他知道了顧盼的來歷,心下多少有些不耐,自來他便最厭煩同樓里的小娘子打交道,剛回建康那兩年,也有同僚帶著他進過樓子去做些尋歡作樂的事情,可他提不起興致,也覺得那種地方和那些人,平白玷污了他的一身清直,后來便再也不去了。
這會子有個樓里的小娘子這樣當街把他攔住……
崔長陵揉了揉眉心:“別的不說,我且先問你,你從哪里知道我的身份的?”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關注“熱度網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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