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鸞令

第三百三十三章:只有魏業

第333章只有魏業

眼下天色正好,雖不是春日光景,但齊州城的秋日,本就別有一番滋味。

郭閔安行在街道上,四下里各處的攤子都開了門做營生,手藝人也好,商人也好,來來往往的,好不熱鬧,也有認識他的,見了他時,便笑吟吟的打招呼,一直到他繞過了三五條街,才漸次人煙稀少起來。

齊王府坐落的這個位置,說起來是極妙的,從前郭閔安也沒大在意,如今來往的多了,倒發覺,這地方也算在鬧市中,四下里要買些什么,都很是方便,可偏偏商鋪又不多,這一整條街上,幾乎就沒個鋪面,放眼望去,竟好似只有齊王府一處府邸坐落而已,是以往來的行人也就很少。

后來齊王在此建府,敢從他府門前頻繁往來路過的,就更少了。

看樣子,宮里太后為了給齊王選這處府邸,是沒少花心思,生怕老百姓打擾了他,可又不愿他住在極偏僻的地方。

郭閔安在齊王府的大門前,站了很久。

他抬眼所見的匾額,是描了金邊兒的,通體鎏金的隸書大字,趁著今日陽光不錯,金燦燦的,晃的人眼睛生疼。

原本他打定了主意,也不知是哪來的莫名的勇氣,一鼓作氣的,從府衙走到了齊王府來。

可是真的到了府門前,他自己,卻先猶豫了。

人家說初生牛犢才不怕虎,他剛剛做官的那幾年,也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謹慎小心只是對案子,絕不是對人的,他記得那時候剛做官兒,連上官都是敢出言頂撞的,彼時他也不大曉得什么官場中的彎彎繞繞,直來直去的,其實也沒少得罪人,現而今想想,也算是他運氣不錯,這么多年一路走下來,人是沒少得罪,但至少這些人中,并沒有偽君子或是十分奸佞的小人,不然只怕他也不可能一帆風順的走到今天。

但也許就是走得太過平坦順利,在之后的這么多年里,他官兒是越做越大,膽子卻也越來越小,做起事來,免不了瞻前顧后。

官場上待的久了,這里頭的門道他看的比誰都清楚,常年外放的人,京中的形勢卻看的分明,都是沒法子的事兒。

鄭澤為什么會攔他?又想勸他什么?

他心里其實很明白。

此刻齊王府的大門就在眼前,他卻沒了提步入內的勇氣。

齊王會不會聽他的,在齊王的眼里,魏業是個可以動的人嗎?

大概不是吧……廣陽王府的玉佩弄丟了,這么大的事情,他都想壓下不發,更何況只是沒有任何證據的懷疑呢?

就這么著,郭閔安在齊王府的大門口,站了足足有一刻,都沒能提步上前去。

到后來,是趙隼從府中迎出來的。

彼時趙隼陪著黎晏在書房中,黎晏今日是難得興致不錯,想動筆作畫,打算等畫成了,給魏鸞送去,他也有好長時間,沒親手做些什么送給她,近來她心情不好,他想著,一幅畫雖然不值什么,可最起碼能叫她知道,她的身邊,始終有個他,不離不棄的,如此想著,大約心情也能舒暢些。

他畫做了一半,書房的門被小廝敲響,他也懶得應付,趙隼是個機靈的,緩步出了門去問什么事兒,等再回屋里來的時候,便說起郭閔安在王府外站了很久的事情。

黎晏作畫的手一頓,筆尖便定格住,他猶豫了很久,把狼毫置回菱花筆格上,沉了沉聲:“他大約是有什么事,但到了王府外又不進門……不知道他在猶豫什么,你去,把他迎進府中來。”

其實趙隼本來是勸了的,郭閔安既來了,必定是有事兒,不然按著他的性子,輕易根本就不會登王府的門,可是他來了又不進來,那擺明了這件事他也還在猶豫,沒拿定主意,到底該不該叫主子知道,主子眼下叫他到府門口去迎人進府,那是逼著郭大人做決定。

只不過是轉念想來,能叫郭閔安如此猶豫不定的,也只可能是同魏家有關的事情了。

如果放在從前,主子大約不會理會,郭閔安自個兒拿不定主意,主子就更不會管他,況且魏家如今出事太多,主子大概巴不得郭閔安不要再找魏家的麻煩。

然而現在不一樣了——魏業那樣的人品與行事,主子早看不過眼,郭閔安這會兒過來,八成是有什么發現。

是以趙隼只略想了須臾,便轉了腳尖兒,扭頭出了書房,一路迎出了府來。

郭閔安見著趙隼時,長舒了口氣,倒是沒有多說什么,跟著趙隼進了門,一個字也沒跟他說。

他不說,趙隼自然也不會問,帶著他進了黎晏的書房,便掖著手退到了一旁去。

黎晏早把畫了一半的畫給收了起來,眼下見了郭閔安進門,又同他端過禮,才一揮手:“我聽門上當值的小廝說,你在府外站了很久,怎么不進來?”

他話音落下,目不轉睛的打量著郭閔安,果然又叫他嘴角抽動,面露為難之色。

黎晏不曉得他的這份兒為難,是真心的,還是做給自己的看的,可叫他想來,郭閔安既然選擇跟著趙隼進了王府來,那便是打定主意了才對,哪怕這主意是他逼著郭閔安做下的,可終究,他進府了,要不然,他大可以尋了什么由頭告辭離去,這事兒也就不了了之了。

大家都是聰明人,好些事兒,本來就是心照不宣,日子還不是照樣過下去嗎?

黎晏點了點桌案:“怎么?你跟著趙隼一路進了我的書房,還打算告訴我,你沒想好,本來想跟我說的這件事,到底該不該開口嗎?”

郭閔安仿佛吃了一驚:“殿下……”

“郭大人感到驚訝嗎?”黎晏拿手肘撐在一旁的扶手上,好整以暇的噙著笑看著郭閔安,只是那笑意終究有些飄忽不定。

郭閔安登時只覺得頭皮一陣發麻。

十幾歲的少年郎……他剛剛入官場為官時,也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罷了,比如今的齊王,原也沒有大上幾歲。

那時候人人說他少年郎君前途無量,他也覺得自己是個極聰慧的人,只是現如今想來,那時到底是有些年少輕狂且無知更多些,坦白說來,有些讀書讀傻了,反倒是做了幾年官兒,經歷的事情多了,見識的人多了,才慢慢的開了竅。

齊王,果然是不同的。

他有著這個年紀的少年郎君沒有的沉穩與內斂,那一雙眼,犀利如同鷹眼,當他死死地盯住一個人時,幾乎要把這個人看穿了。

只是一眼,一眼而已。

郭閔安定了定心神:“下官只是一時沒有想好,該怎么和殿下說這件事情,一早知道了,總覺得不大對勁兒,想著來告訴殿下一聲,可是真到了王府外頭,又不知該如何與殿下說,是以才猶豫矛盾,不知道該不該進府見殿下,沒成想還是驚動了殿下。”

真的是沒想到嗎?

他堂堂的一個知府,呆呆的站在齊王府正門口,久久不曾離去,門上當值的小廝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見他不動,自然不會迎上去,可是卻勢必會回稟自己知道的。

郭閔安在搞什么鬼。

黎晏幾不可見的攏了一把眉心:“然后呢?然后我讓趙隼去請郭大人進府,郭大人還是沒考慮好?郭大人,有些場面上的話,還是少說一些,反而顯得坦誠,說得多了,難免叫人心生厭惡。你會跟著趙隼進府,說明你已經打定了主意,你想說的那件事,是一定會告訴我的,這些話,非要叫我說破了,你才肯開口?”

郭閔安其實存了些許試探的心思在里頭,才會在黎晏的面前繼續的三緘其口,直到黎晏……

他也不是惱了,只是有些……等不及?或者說是,不耐煩吧。

這位殿下,大概一輩子的耐心,都用在了魏家那位二姑娘的身上。

郭閔安無聲的嘆了口氣:“之前魏家的案子暫且告一段落,下官把全副精力都放在了調查王全的死上面,只是先前魏家那個叫蕙仙的丫頭失蹤,這件事情,一直都沒能弄清楚,下官懸著心,放心不下,雖然一時騰不出手調查,卻還是派了人日夜盯著蕙仙的家里,想看看會不會有什么發現。直到今日,派去盯著他們家的衙役回了話,說是蕙仙家里出了喪事,她哥哥在外頭做工時,意外身亡了——”

他尾音略拉長了一些,把鄭澤在府衙中與他所說的那些所謂的內情,十分詳盡的說與了黎晏知曉,臨了了,才又添上幾句:“下官今日來,是覺得,此事古怪的很……”

當然古怪。

又不是從來養尊處優的人,以前就是干苦力活兒出身的,賺些銀子養家糊口,后來是蕙仙拿了月例銀子養家,他才待在家里頭享清福似的,再不肯出去干活兒,橫豎一大家子人也能養活得了,又都是不求上進的,不指望能把日子過的多紅火,勉強過得去就足夠了,便也就不肯再出力氣。

可是總不至于說,一出去上工,就出了意外的吧?

蕙仙的失蹤,到現在都沒個說法,活不見人,死不見尸的,她哥哥這種時候發生意外身亡,當然是古怪。

也許尋常人看來,這兩者之間沒什么聯系,可是黎晏一聽便感到不好,更何況是郭閔安了。

只是郭閔安覺得古怪,十有**,還是在懷疑魏家——

黎晏深吸口氣:“你懷疑魏家的什么人。”

他并不是詢問的語氣,反倒是十分篤定。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兒上,再要裝腔作勢的,就真的顯得不坦誠了。

郭閔安幾乎不假思索的便開了口:“魏業。”

果然是他。

黎晏略合了合眼,好半天沒出聲。

郭閔安提著一顆心,不知道他心里究竟怎么想。

黎晏長久的沉默,叫郭閔安覺得胸口發悶,他等了足有一盞茶的工夫,實在受不了這樣的煎熬,嘴角抽動,就想要開口催問什么的,只是目光觸及到黎晏身側站著的趙隼,登時就收住了險些脫口而出的話。

趙隼那副神情……

如果他沒看錯,趙隼方才分明朝他使了眼色又搖了頭,示意他別催更別問。

不管趙隼出于什么樣的目的和心態,郭閔安都愿意接受他的提醒。

果然郭閔安如坐針氈時,黎晏自個兒先沉了聲問他:“為什么是他?我本來以為,你會懷疑魏家大姑娘的。”

說起魏家大姑娘,倒也不是沒有嫌疑,畢竟最早扯出這件事情的時候,嫌疑最大的就是她,到后來馮氏又攀咬章夫人,多年來章夫人對待魏家的子女都不算盡心,外頭的人也早有耳聞,是以魏家這位大姑娘,也的確有這個動機。

只是她終究是個養在深閨的女孩兒,郭閔安即便是懷疑過,也不會把最終的矛頭指向她,再說了,有些時候,他反倒相信,越是看起來可疑的人,才越是清清白白。

而魏業呢?

魏業由始至終都沒有被牽扯進來,仿佛是整個案子中,最為無辜的那一個。

玉佩的丟失他不知情,甚至于當日郡主把玉佩交給魏二姑娘,他都不知道,一直到出了事,才知道家里原來竟有那樣的東西。

蕙仙的失蹤,他更不知情,一向只顧著外頭生意的人,內宅的事兒一概不插手,全是章夫人一手料理的,內宅的丫頭突然失了蹤,和他有什么關系?

魏業從頭到尾表現出的,也全是無辜和懵然,一切都發生的過于突然,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似的。

可偏偏郭閔安始終相信,這所有的一切,都和魏業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魏業的那層懵然之下,也許,并不全然無辜。

他猶記得劉子旺上堂那日,也就是白安手下的人在王家后院挖出王全尸體的那天,魏業站在府衙大堂上,表現出的鎮靜和平淡——魏業那時沉著冷靜,仿佛是個局外人一般,甚至能夠冷著一把嗓子問自己,是不是在懷疑他。

郭閔安定了定心神,呼吸漸次平緩下來:“下官細細想過這整件案子,唯一有動機,有能力,而在事后又表現出過分的平靜的那個人,只有魏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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