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鸞令

第三百四十一章:危險

第三百一十五章實誠人

她這話是正經,哪怕不能動手,嚇唬上兩句總是可以的,平頭百姓怕官家,見了穿官服的就先心生七分怯意,這些衙役虎著臉去恐嚇上兩句,保管這些人一溜煙兒的全散了。

崔長陵心念動過,可見這衙役是個心善的人,人家圍在這里只是圖湊熱鬧來的,沒存什么壞心思,他不愿平白的嚇唬人,沒得叫人家心生懼怕,怪沒趣兒的。

倒是個伶俐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在南漳縣衙當差多久了”

王羨怔了怔,那衙役自己也愣了下。

但是他很快回過神,照舊是不卑不亢的樣子:“小人江一平,在縣衙當差也有七八年了。”

崔長陵哦了聲:“那看來你本就是南漳縣人了。”

江一平說是:“小人生在南漳,長在南漳的,那會兒縣衙招人的時候,小人身強力壯,混了這么個差事。”

他說著有些不好意思,又低下了頭去。

崔長陵心里明鏡兒似的,別說是小小的衙役了,就是在衙門里頭看個門兒,掃個地,再不濟的到后頭廚上燒個菜,那都是多少人擠破了腦袋想進來的,畢竟在縣衙當差,認識的人多,小小的南漳縣,將來出了什么事,都能說得上話,自然方便的多,自己家里頭要是有孩子進了衙門當差的,來日說親,說出去也體面,能尋個好人家的女郎娶回去,若不然得叫人家挑挑揀揀,到最后也怕沒什么好的。

所以江一平眼下不好意思,那并不是為著他在縣衙當了七八年的差仍舊只是個不入流的衙役,大約是當初爭這份兒差事時,也沒少使銀子,實實在在是花了錢買來的差事,這會兒到了他跟前,就顯得不好意思,其實心里也有些后怕,畢竟這趟他到南漳,為的就是查辦貪污的案子,如今衙門的大牢里頭還關著南漳縣那一眾官員呢。

崔長陵揚了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你差事辦的不錯,上一任縣令到欒子義,沒想著重用你,是他們不惜才了。”

江一平一家子都是粗人,他爺娘都是種莊稼的老實人,手上攢了點兒銀子,又拖了多少的關系,給他買回來的這個差事,他當了差之后只敢盡心盡力的辦事,從沒有要往上攀附誰的心思,也是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重,衙門的差事就這樣,好些位置上也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比他有本事的、比他家里有錢的,多了去了,除去朝廷指派下來的,余下的,那些大人拿去干些賣官鬻爵的勾當,他只當看不見,也不敢生出那份兒心。

眼前站著的這個人,是大晉高高在上的尚書令,那是他們平日接觸不到的大人物,要模樣有模樣,要出身有出身,要本事有本事,最要緊的,是人家師承也那樣厲害,和這樣的人比起來,他簡直就如螻蟻一般,不起眼,又渺小卑微。

可是崔長陵站在他眼前,夸他差事辦得好,說衙門里縣令不重用他,是不惜才。

江一平誠惶誠恐,連忙彎下腰去低了頭:“令君您這樣高看小人,小人實在不敢當,不過是守著自己的本分來當差,哪里有什么才干,您金口一開不惜才,叫小人惶恐的人。”

這樣實誠的人,王羨真是不多見。

她生于簪纓世族中,家里的奴才們都有一萬個心眼子,忠歸忠,那是對主子,可私下里他們做奴才的勾心斗角,也爭也搶,沒幾個十足老實的。

出身不好的人,她接觸的實在不多,還是在進了尚書令府之后,見過幾個出身平平卻做了官的,可崔長陵又告訴她,官場上更沒有干凈二字,如今她自己也感受到了,便一如趙孟然,再如這個欒子義。

出身再不好,入了官場,時日久了,生出野心,可能耐又支撐不起來自己個兒的野心,就總要想著旁門左道的法子,想著一步登天的好事。

這個江一平,雖然在縣衙當差,可的確不入流,說是個官兒,倒不如說是給人打下手的而已,拿的倒也是朝廷俸祿,可朝廷里卻不會有誰把他們這樣的人放在眼里,衙役嘛,每年出了缺,或是衙門里案子多了,人手不夠了,縣令往上報,一直報到刺史那里去,要增收多少人,刺史點了頭,他們只管收了人進來就是了,到了年底吏部考核,戶部曹部去算銀子,今歲又增了多少人頭,刺史那兒得有個賬,朝廷只管派下銀子做俸祿,其余的一概都不管,等到哪一日出了紕漏,縣令就能打發了他們,只是要再走個過場,仍舊報到刺史府去,好叫上官知道,這個人除了名,來年不再拿朝廷俸祿,曹部也不用再派這個人的俸祿銀子下來。

說起這個扯得遠,王羨從崔長陵那里也聽過幾樁不大不小的案子,無非是縣衙里謊報了人數,多向朝廷伸手要銀子一類的話了。閃舞

于是她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見了崔長陵一眼斜過來,才稍有收斂,虛掩了唇,把笑意斂去些許,然而眼底還是浸著十足的笑意,眉眼彎彎的:“你倒是個實誠的人,夫子輕易不夸人,他既夸了你,便是真心的夸你,你不用這樣自謙,須知道,人一旦自謙過了頭,瞧著也虛偽了起來,知道的是你誠惶誠恐,不知道的還當你拿腔作勢,特意在夫子面前做小伏低,快別這樣了。”

江一平愣愣的抬頭看過去,這時才發覺,這位小郎君生的俊秀不俗,便是站在崔長陵身旁,也沒叫他完全壓住了鋒芒和風光。

他匆匆忙忙又低下頭,應了個是:“那令君,小人這會兒是帶人把百姓嚇唬走嗎”

崔長陵幾不可見的擰了下眉心,其實還有更好的辦法,但比這法子要麻煩的多,南漳百姓比不上京城百姓見過世面,真嚇唬上一兩句,倒也無妨,還要來的省心省事兒,于是他嗯了一嗓子:“你交代給他們,話不許說的太重,把人散開是最緊要的,別鬧出事。誰要是生出事端來,這份差事是保不住了,說是我的意思,這話也不用再去問欒子義了。”

江一平欸的一聲應下來,把路讓開,目送著他二人進了縣衙,才匆忙去囑咐底下的弟兄們了。

第三百一十六章帶他回京

兩個人一前一后的進了門,等繞過了影壁墻,王羨捧腹笑起來,崔長陵無奈,只好站住腳步,回望著等她笑完了,才搖著頭嘆氣:“笑夠了”

“我實在是憋不住,真沒見過這么實在的人,倒傻乎乎的,看著是個機靈的人,怎么說起話來呆頭呆腦,傻的也太可愛,我這是忍俊不禁。”她一面說的理直氣壯,一面又忍不住繼續笑。

崔長陵照著她腦門兒上輕彈了一指:“這是縣衙里,才出了人命案子,你笑成這樣,像什么樣子了。”

王羨好似才反應過來這碼子事兒,訕訕的收了笑,倒是眼底的笑意還濃郁的化不開。

崔長陵實在拿她沒辦法:“你也不怕叫欒子義瞧見了,再參你一本。”

她咦了聲:“我瞧他倒未必有這個本事和膽子。”

膽子有沒有,得兩說,本事只怕真沒有。

他區區一個縣令,要上本參王羨,奏本得一層一層的往上遞,且不說這奏本到了京城就得幾個月以后,這樣無關痛癢的小事兒,朝廷里的那些人,看著太原王氏和他的面子,又只會把奏本扣下來,反正不是大事,不值當鬧到御前去,轉過頭來再告訴了王家人,欒子義這是給自己找麻煩。

她這會兒小腦袋倒是轉得快,崔長陵唉聲嘆氣的:“如今想誆你一誆都難得多。”

王羨心情大好,想著崔長陵對江一平的態度,叫了聲夫子:“你很看好這個江一平嗎”

他倒也不遮掩什么,徑直的就點了頭:“連你都會說他看似伶俐,實則說起話來呆頭呆腦的。你是沒見過窮苦人家的人,這樣人家的孩子,大多心眼兒實在,實誠這兩個字,你沒說錯他。像他這樣的人,家里一輩子就靠著那一畝三分地過,養出一個他,好不容易送到衙門當差,他只會盡心盡力做好每一件分內的事,唯恐丟了差事,保不住飯碗,那是要叫家里失望,也給家里頭丟人的。”

王羨啊了一聲:“他們把衙門里的這個差事,看的這樣重啊”

崔長陵心說那是了,你自然不放在眼里,一道天子加蓋了大印的圣旨派下來,又有他和庾子惠等一眾人保著送進了廷尉府,出任就是廷尉平,放在別人身上,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兒,這一切她得來都輕松,自然不能體會江一平他們這樣的人,得一個衙門的差事,當是如何光宗耀祖的事情。

只是這話說來沒意思,橫豎她有心明白了就是了,故而他只是點了點頭:“但最難得是他心善,又不與這些人同流合污。”

“心善我倒是明白,不同流合污”王羨略咬了咬下唇,“夫子是說他在南漳縣衙七八年,連個升遷的機會都沒博到,實則是一兩銀子也沒使嗎”

“難道不是嗎”崔長陵高高的挑眉,好整以暇的看她,“南漳縣一眾官員貪污成風,他要使了銀子,便是出身再不濟,混個主薄,難道還不夠這樣的官兒,一抓一大把,朝廷根本就沒工夫管,就是報到了刺史府,刺史都懶得去細查這個人到底什么出身來歷,說白了,朝廷不是不知道底下這些人賣官,但有些不要緊的,睜一只閉一只眼過去也就過去了。可是你看看江一平,這么些年了,只怕八年前和他一起進衙門當差的那些人”

崔長陵把尾音拖了拖,雙手環在胸前,臨了了嗤鼻一聲:“保不齊大牢里還關的有呢。”

“可是”王羨還是猶豫,猶豫了好半天,她看看崔長陵,又往府衙門口方向望一望,到底定了心神,覺得如今二人之間該無話不說才對,江一平只是個外人而已,便是她說了什么不中聽的,崔長陵也不會與她置氣。

想通了這一層,王羨才索性續上后頭的話:“可是你瞧,外頭堵著那么多圍觀的老百姓,他是心善了,是替百姓著想了,連句重話也不肯說,可結果呢我們到縣衙來,一眼瞧見圍成這樣,鬧哄哄的,簡直不成體統。江一平這個人,我倒覺得,太本分太老實,未必能成什么大才。”

崔長陵淺笑了一嗓子,倒沒別的意思,就是看著她如今也能站在這里,說人家未必能成大才,這感覺有些奇妙,好似她一夜長大,可偏偏又更多的,像是沒長大的孩子,學足了大人的模樣。

他失笑著搖頭:“他這樣的出身,不敢擔責任,怕出岔子,若換做是你,不要說嚇唬他們幾句,倘或有幾個起哄鬧事的,抓了起來,或是真的動了手,你也是不怕的,可江一平是不敢憲之,本分老實若換個不好聽的說,就是怯懦無勇。”

“那你還看好他”王羨越發的不明白,“骨子里沒點兒傲氣,也沒點兒勇氣,這樣的人,又有什么值得看好的呢”

崔長陵拍了拍她肩頭,她今次語氣平平,和從前說起趙孟然時不一樣,他能感覺的出來,王羨并不討厭江一平,只是對于他突然高看江一平感到不理解而已。

他耐下心來,與她慢慢的講:“有些人生來成大器,不必人打磨雕琢,已是自己成才了的。可有些人不是,就好比江一平。我實話跟你說,我有心帶他回京城的,調教上幾個月,他是個能辦事兒的,我也不是非要把他塞到那個衙門里去,可我身邊兒鞍前馬后跑腿的差事,他都能辦的不錯,做衙役這些年,年輕力壯,手上大約也有些工夫,和我身邊那個衛隊長是沒法比,但跟著學一學,也算是他的本事。”

王羨這時才徹底的吃了一驚:“要帶他回京”

崔長陵惜才也愛才,看看許渡就知道的,但許渡出身不錯,又的確有過人的本領,那可以算作一技之長,得了崔長陵的提攜后,也能真心為崔長陵辦事,崔長陵要培養的不是自己的心腹,而是為朝廷培養人才,許渡就是這樣的人可是眼下這個江一平,他有什么過人之處,值得崔長陵這樣子

盡管他解釋了一大車,王羨仍舊感到困惑,也無法理解他的想法和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