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六章請他赴宴
崔長陵和王羨一前一后的從屋里出來,迎頭撞上先前的小廝神色匆匆的要往里進,差點兒沒一頭撞在崔長陵身上去。
他擰了眉往后稍退一步,又不動聲色的護了王羨一把,唯恐她叫沖撞了一樣。
王羨咦了聲:“你怎么這樣神色匆匆?”
那小廝聽見了聲兒,立時收住了腳步,身形一時不穩,踉蹌了下。
崔長陵定睛看過去時,才發覺他鬢邊竟盜出汗,這樣的天兒雖還有熱氣打頭,可已然不是酷暑時,他又不是從外頭一路跑進門的,哪里出的這樣多的汗。
那小廝倒是個機靈的,也瞧見了崔長陵面色并不多好,加之他方才的確神色慌張,也沒大仔細看路,險些撞上郎君和小郎君,于是這會兒一低頭,同二人做了個禮:“驛館那邊兒派人來了消息,說請郎君快回,刺史大人往驛館遞了兩回話,說設了宴,要請郎君過府一敘。”
王羨當下便是一愣,他們這樣子出門,原也沒有跟濃墨說要到哪里去,只說了要出城,今日出城遇上顧盼,實在是意料之外的事,再到這小鎮上來,更是誰都想不到的,濃墨怎么會派人往這兒送消息?
她愣怔之余便下意識的叫了一聲夫子:“濃墨怎么會往這兒送消息?”
她橫豎看那小廝也不算臉而生的,王羨曉得,崔長陵用人謹慎,尚書令府中又或是他身邊,他是怕有什么人安插了眼線要打聽消息的,是以能叫他這樣帶在身邊出遠門,且能叫他放心把濃墨留在驛館,帶了這小廝出門,這奴才便是分量比不上濃墨,也總歸在崔長陵這兒說得上話,要說他扯謊那不大可能,但濃墨那里……
崔長陵大約是看出了她的那點小心思,自然便曉得她在不放心什么,無奈的抿了唇角,可是眼底分明是有笑意的:“咱們這一路走來,沿途都有人給濃墨留下記號,他縱使身在驛館,也知道咱們的行蹤,不然這襄陽是蕭佛之的地方,你覺得我就敢帶這么三兩個人,拉上你出門閑逛嗎?”
王羨心里頭咯噔一聲。
他這意思再明顯沒有,其實就是防著蕭佛之會對他不利……
王羨秀眉一蹙:“他會嗎?”
崔長陵立時便明白過來,回身低頭去看她,只見她仰著小臉兒,巴巴的望著他,眼底是濃郁化不開的擔憂。
他略一抬手,在她肩膀上輕拍了拍,又替她正了頭上的卷荷帽:“他會不會,大約要看今日這宴,他能不能得到他想要的。可是不管他會不會,我總要防范著,不能叫你跟著我涉險。”
王羨心里一暖,卻又聽崔長陵繼而往下說:“當初在建康,我就沒能護住你,叫你遭受好一番驚嚇,今次是我在陛下面前提了這茬,帶著你出的京城,護不住你,別說我自己懊惱,就是與你父兄,我也沒法交代,以后你父兄還怎么能放心的把你交給我?”
一旁的小廝聽不出他的話里有話,只覺得郎君對王家這位小郎君千般萬般的好,先前在京城的時候,他便這樣覺得,只是那時候郎君身邊跟著服侍的,總是濃墨,出門行走也都是濃墨陪著,他遠遠地看著,那樣的感觸不至于這樣深,如今他陪著郎君出門,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郎君對這位小郎君,真是用了十足的心思了。
可是王羨聽得懂。
他哪里是怕阿耶他們不放她留在他身邊學本事,分明是怕將來他要到王家去提親,卻又有了這回護不住她的事情鬧出來,阿耶會記恨在心里,本來他原來就說過,心里對這事兒實在沒底氣,一輩子活了二十七年,從沒打過退堂鼓的人,在這件事上頭一回心生怯意,要再叫阿耶看不上他這一點,就更是麻煩。
她羞紅了臉,但又怕叫小廝瞧見了,便刻意的往后躲了小半步:“夫子說的這樣厲害,哪有這樣要緊,再者說了,雖說襄陽是蕭佛之的地方,可夫子是奉皇命來的,他應該不敢吧?”
崔長陵覺得她還是想的太過簡單,這個年紀的女郎,并不曉得謀逆有多厲害,她也許心里是有意識的,卻非常的模糊。
他帶著王羨一面下樓梯,一面又為她解釋:“他要真做了這樣的事,還怕殺一個我嗎?到時候隨便給我扣個什么罪名,說不定還成了他們興兵起事最好的借口。有些事情你終究不明白,這個年紀也沒辦法理解,當然了,這些事我也不想叫你弄明白——”
他又拖長了尾音,往后遞過去一只手。
王羨愣了愣,到底接過他的手,兩個人的手交握在一起,廣袖的袖口垂下來,隨著二人走動不停的擺動著。
“說到底,朝廷水深,當初送你進廷尉府,我也跟你說過的,是不是?”
王羨乖巧的點頭,突然意識到他走在前頭,壓根看不見,失笑著回了一聲是:“那夫子,你說今天蕭佛之在府中設宴請咱們去,他想得到的又是什么?”
蕭佛之想得到的,大約是他的一個承諾。
崔長陵緊繃著面皮,肅容斂了笑。
他對于陛下當年往吳郡的事,是有所耳聞的,秦王昔年也用過同樣的手段,那句話怎么說的來著?叫威逼利誘——
蕭佛之沉默了這么些天,鄭檀道也不顯得急切,可崔長陵心中篤定,蕭佛之和鄭檀道私下里,一定達成過某種共識,說到底鄭檀道拿到手的那些銀子,有一大半都是進了蕭佛之的賬的,蕭佛之既不敢舍棄鄭檀道,更不可能舍棄他。
恐怕今天的這個宴,真是如昔年陛下于吳郡赴的那場宴一般,都是宴無好宴。
念及此,崔長陵面色越發陰沉,更是一言不發。
王羨跟在他身后,兩個人的手還沒松開,小廝在前頭引著路,一直到出了門,小廝腳步一頓,崔長陵才及時松開了手:“晚點你跟我去赴宴,別亂說話,知道嗎?”
她當下點頭:“我曉得的,那是個人精,不用夫子交代,我也不會亂說話的。”
第三百九十七章早有防備
可是當王羨跟著崔長陵一路出了這茶肆,她才隱隱回想起有哪里不對味兒。
如果說他們這一路走來,都留下了記號,方便濃墨第一時間找到他們的話,那要是蕭佛之有心盯梢……
王羨臉上的表情漸次凝重起來。
正好崔長陵回過頭去看她,打算問問她肚子惡不惡,要不要先吃些東西,結果一扭臉兒,就看見了面色凝重的王羨。
他咦了聲,腳下也放慢了:“怎么了?剛才還好好的,一轉臉兒的工夫,看你這愁眉不展的,是又想起什么了?”
王羨忙不迭的點頭,疾步上前,帶著一陣風靠近了崔長陵。
她身上帶著香氣,只是不自知罷了。
崔長陵深吸口氣,感受著獨屬于王羨的氣息,頓時心曠神怡,竟一時有些走神,沒聽清她在耳邊念叨什么。
王羨板起臉來:“夫子在聽嗎?”
他這才回過神來,面上難得的閃過尷尬,賠了個笑臉出來:“方才走神了,你說,你說。”
王羨有些不高興,但她想,崔長陵不是個愛輕易走神的人,大約是心里有事兒,或許,他也覺得,這法子其實并不好,很容易給蕭佛之留下線索和蹤跡吧?
她如是想來,倒也抒懷,便耐著性子,重又與他說了一回:“夫子一路上留下記號,固然是方便濃墨找到咱們,可蕭佛之呢?他要是派了人盯梢,豈不是也知道咱們的一舉一動?那今日咱們在這茶肆見顧盼……不,那會兒顧盼當街攔路,只怕如今他已經知道了,那顧盼豈不是危險得很?”
崔長陵還當她想起什么,這丫頭人不大,心眼兒卻多得很,有些事情她雖然后知后覺,但總能想得到,已經比時下許多士族貴女強上不知多少,至少這事兒放在他那個妹妹身上,就絕不會想到這一層。
他們此來襄陽,危險重重,再說的兇險些,很可能是步步殺機,一步走錯,尸骨無存。
崔長陵一抬手,在她腦袋上揉了一把,先前與她扶正的卷荷帽,立時又歪了三分。
王羨嘟囔著躲了一把:“夫子?”
“你前兩日不是一直問我,為什么每次出門,都要坐牛車,等穿過兩條街,再下車步行嗎?”
他不答反問,低頭看著她。
王羨咦了一聲,小腦袋一歪,目不轉睛的看著他。
她滿臉都是疑惑不解,眼神中自然就全成了詢問。
崔長陵看著覺得有趣兒,沒忍住,也果真輕笑出了聲,一看她又繃著個臉,才有所收斂:“我怕你多心,成日提心吊膽的,所以一直沒告訴你,每回上了車,都是三架牛車并行出門,等穿過兩條街,咱們再下了車來,即便蕭佛之有心盯著,見我如此安排,他也會斟酌再三,有所收斂。說穿了吧——”
他把兩手一攤,想了想,還是反手又在王羨的頭頂上揉了一把:“我這么安排,就是料定了蕭佛之一定派人盯梢,也是要借此警告他,不要輕易對咱們動什么手腳,我對他,是早有防備。蕭佛之他是聰明人,見次情形,便再不敢貿然有所動作了。”
王羨后知后覺,竟真的仔細去回憶起這些天他們出門時的情景,也是她心大,在這上頭雖然擔憂,卻并沒有過多的留意。
崔長陵不愧是崔長陵,他把什么都考慮的那樣周全,哪里需要她來操心這些。
她尷尬的笑了笑,又下意識的躲了一把他的揉搓:“可是夫子,要是他真的敢呢?”
王羨小腦袋一歪,心里不知閃過了多少念頭,有些呆呆的問崔長陵:“要依著今日顧盼所說的,蕭佛之八成真的……即便他沒有和廣陽王勾結,他和涼州秦王殿下,也一定是有往來的。他存了心造陛下的反,此時你拿這個警告他,他就真的會收手嗎?只怕未必吧?”
崔長陵說是,面色嚴肅起來,也收回了那只落在她頭頂上的手,重又垂至于身側:“可即便他敢,我也自有我的籌謀,難不成,咱們一進了襄陽城,就成了俎上魚肉,任人宰割?要這么著,我未免也太沒用,更不敢貿然帶著你踏足襄陽城了。”
說來也是呢。
崔長陵來時那樣自信,他必定是盤算好了一切的,盡管顧盼的事情是個意外,當街攔路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可是王羨此時想來,這點子小意外,如果崔長陵都處理不好,輕易的就讓蕭佛之察覺,那崔長陵未免也太浪得虛名。
還有顧盼——
顧盼在花想樓隱忍了這么多年,如今求的,必定是一擊即中。
她既然選擇找上崔長陵,先前應當也有過諸多考量。
崔長陵是因何而來的她或許并不知內情,但是她怎么說也算是身涉其中的人,多多少少的,總能猜出些,況且早在崔長陵到襄陽之前,鄭檀道這個襄陽別駕就已經先被拿了權,顧盼成年的混跡在權貴堆兒里的人,不會不知道,是以她八成猜得到其中一些內情。
既然如此,顧盼便不會貿然找上崔長陵,只怕一個不留神,便會打草驚蛇,那她這些年來的隱忍和籌劃,就全都白費了。
念及此,王羨的心神才稍稍有所安定:“如此想來,果真是我想得太多了些,到底我眼界心胸都不如夫子。”
她倒不是自嘲,是真心實意這樣想的,又一時之間想起第一次堂堂正正見到崔長陵的時候,在崔長陵的書房外,他說過的那些話,于是便噗嗤一聲笑出來。
她這一笑不打緊,崔長陵回過身來低頭看她,見她滿目柔情,便知道她想起了第一次進尚書令府時的事兒,便也就跟著笑:“那時說你是帶著違心的,想盡早打發了你,不愿惹上你這高門郎君,給自己惹上一身的麻煩,如今瞧你嘛——眼界心胸雖不如我,可與你同齡的郎君們相比起來,只需再歷練些時日,也就不輸人了。”
他夸贊都是真心的,王羨聽得出,便笑吟吟的跟上去,兩個人又打趣了幾句,便也就一路回驛館而去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