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鸞令

第三百四十九章:認真

第一百八十四章深不可測

見到曹李氏的時候,王羨著實的驚艷了一回。

她見過很多士族人家的女郎小娘子,也見過高門內的端良嫡妻,只是素日所見,這些人無不是錦衣華服,緩髻傾鬢,輕點妝容,花鈿成飾。

曹祁瑞新喪,曹李氏便只得一身縞素,連妝面頭飾也一應沒有,再簡單不過的挽了個髻而已,乍一看之下,只能說是并非蓬頭垢面,足以見客。

可仔細看時,她鬢邊別著一朵白芙蓉,以花為綴,又叫人挑不出理兒來,偏又襯的她那張本就不俗的臉,越發的超塵脫俗,竟生出幾分世外仙女的姿態。

這夜色濃重,曹府燭火通明卻光線幽暗,曹李氏站在檐下,身旁侍女與她耳語幾句,才見她蓮步輕移,緩緩而來。

她身姿搖曳,合著夜風,帶的及地長裙踏出波浪。

王羨瞧得分明,她一遞一步,朦朧間露出的繡鞋鞋頭,綴著明珠兩顆,雖是一晃而過,卻足可見圓潤飽滿,是極佳上品。

許渡仍就站在她身邊,顯然看見了那兩顆珠,低聲與她說:“看起來,隴西李氏很偏愛李夫人。”

王羨吃了一驚:“你是說……”

鄭懋也聽見了,他聲音雖然壓得低,但也只是為了避免前面曹家的人聽見,惹出不必要的麻煩來,又沒打算瞞著鄭懋他們。

故而鄭懋在王羨稍一猶豫時,接過話來:“曹大人是沒有這樣做派的。”

他們久居官場,對曹問修了解更深,王羨只是攏了回眉頭,就什么都沒有再說。

隴西李氏要真的看重李夫人,這些年,曹祁瑞寵妾滅妻,顛倒嫡庶,李氏又如何容他?

只是她不懂。既然偏愛,當年又何必下嫁?

她早與崔長陵達成過共識,以隴西李氏女婚配巨野曹氏,委實是低嫁了。

她這頭正出神,那頭曹李氏已施施然拜過禮,口中尊稱一句阿公,便又與崔長陵見禮喚令君。

崔長陵虛空擺手,示意她不必多禮:“至夜入府,驚擾夫人了。”

曹李氏以帕掩面,可聽聲音又不像是在哭,那聲音里,分明連一絲哽咽都沒有。

眾人不過寒暄幾句,崔長陵便吩咐了陳荃:“我與許渡進去看一看,你陪曹大人就留在外面吧。”

陳荃眉心一動,想起了他下午吩咐的話,要拿人,要拿曹祁瑞的那個妾。

他不愿得罪人,就把這得罪人的差事丟到自己腦袋上來。

陳荃敢怒不敢言,這情緒是從前半天,一直延續至今的,他面上不露,應承下來,往前兩步,頂替了崔長陵方才的位置。

許渡因是叫他點了名,這才疾走幾步,遠離了王羨。

崔長陵領著許渡要上垂帶踏跺,可至于踏跺前時又站住腳,回過頭來看向的卻是曹李氏:“還要煩請夫人,與我二人一同進去。”

曹李氏一驚:“令君,這……”

她顯然猶豫,崔長陵知她猶豫為何,淺笑一聲:“夫人帶著侍女與我二人入內,還有什么不可的?”

曹李氏這才哦一聲,松了口氣,連聲說沒有,轉頭又與曹問修拜一禮,揚聲叫妙珠。

旁邊丫頭懂事,方才一直不敢近前,唯恐沖撞了貴人,眼下自家夫人叫,她才踩著細碎的步子挪過來,扶上曹李氏的手,與她一并朝著崔長陵的方向而去。

崔長陵進了屋,四下打量過一番,布置是精致的,一式一樣都彰顯出曹祁瑞生前是個極有品味的人。

只是這屋中少了些煙火氣兒。

他挑了把大漆靠背的官帽椅坐下去,看向李氏的目光始終偏開三兩分:“曹二郎君生前,并不怎么在這屋子住嗎?”

曹李氏面上尷尬一閃而過,卻很快掩飾起來:“夫主常宿在西院里。”

“那夫人也不住這里?”

曹李氏猛地抬頭看過去,嘴角是哂笑:“令君明知故問嗎?”

柔中帶剛,這位李夫人,與崔長陵先前所想,果然差不了多少。

一旁許渡皺著眉,顯然對她這樣的言辭很是不滿:“夫人……”

崔長陵卻一擺手打斷她:“夫人說的不錯,我是在明知故問。”

曹李氏的俊臉就垮了:“令君何意?”

崔長陵只搖頭:“西院就是曹二郎君妾室所居?”

她說是,眼底的嫌惡一覽無遺,根本連遮掩都懶得做了。

崔長陵看在眼里,大概心里有數了。

曹祁瑞不愛她,她也未必就愛曹祁瑞。

再守著規矩的人,心愛的男人遭此不測,她也不可能如此鎮定。

尋常夫妻間,也沒有張口就稱夫主的,哪怕是當著外人的面,也該脫口而出便是夫主二字。

李氏眼底的嫌惡,未必全是沖著那個妾室而去,崔長陵估摸著,有一多半,還是沖著曹祁瑞。

曹家看起來是一片寧靜,可曹祁瑞的內宅中,卻如此的風云涌動,一點也不安寧。

崔長陵覺得可笑,在外為官那樣謙和的一個人,卻做不到齊家,連死,都極有可能是內宅之禍。

念及此,崔長陵不免多打量了李氏兩眼。

李氏因感覺到,便往后退了半步:“令君這樣盯著我看,是有什么想問的嗎?”

“夫人出自隴西李氏,按說不該配曹二郎君,我有些好奇,尊君大人何故將夫人許配巨野曹氏?”崔長陵端坐在那里,時不時的點著扶手,發出一兩聲沉悶之音。

這悶響砸在李氏心頭,也讓許渡聽來心顫。

他不明白崔長陵意欲何為,此處既然不是曹祁瑞日常居住之所,那就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該往西院去探查一二才對,可崔長陵怎么反倒興致很好,拉了李氏問東問西的呢?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崔長陵目下所問,泰半是為陳荃在拖延時間而已。

自然,另一半,就是他真的在懷疑李氏,試圖從點點滴滴之中,瓦解李氏的防備,叫她自亂了章法,露出馬腳來。

打從見到李氏的第一眼,崔長陵便覺得,這是個做事滴水不漏的娘子,無論怎么看,都覺得她深不可測,背負了秘密。

第一百八十五章得罪人

外頭曹問修盜出一頭的汗珠來,這天兒本就熱,入了夜更容易燥,樹上蟬鳴還不止,即便是夜色昏沉,這些個蟬兒卻好似不知停歇一般。

曹問修有些拿不準了。

崔長陵到底想要干什么?他白日里客客氣氣,還有心提點自己兩句,那架勢真是再和氣沒有的。

可誰知道,一轉臉兒,到了晚上,他毫不客氣的帶著廷尉府的衙役上了門,連商量都不曾有,面上的寒暄仍舊做的很足,說是不為難曹家,也不給曹家難堪,只帶六個衙役進府來……

這一切,令曹問修有些心驚。

他急于知道真相,迫切的想知道兒子如何慘死,崔長陵應該是知道了什么的,那個許渡,他在官場這么多年,也有所耳聞,帶著許渡一起來,大概是尸體上看出了異樣。

照理來說,崔長陵不該先與他把內情說一番?

怎么什么話也沒有,就做了一副要從府上拿人的姿態?

他不解,便側目看向一旁的陳荃:“陳大人,令君這是……”

陳荃斜了一眼睇過去,但曹問修與他素來無冤無仇,他也可憐曹問修這年紀喪子,到底正了正神色,又回頭往屋中方向看了一眼,嘆了一聲:“曹大人,二郎君納的那個妾,是良家?”

曹問修臉色一變:“陳大人?”

陳荃賠了個禮,知道這不是規矩,到哪里,也沒有張口打聽人家內宅事情的規矩。

是以曹問修這面色一沉的,叫他心下也是一沉。

大家同朝為官的,誰也不好明著就得罪誰。

陳荃深吸口氣,還是端著七分的客氣:“我也不瞞著曹大人,二郎君的這個妾,今兒個估計難逃一劫,怕要跟咱們往廷尉府走一趟了。”

曹問修立時倒吸口氣,身形不穩,打了個踉蹌。

曹祁斌就站在他身側,一上手穩住他:“阿耶,留神。”

“陳大人,這是怎么說的?”曹問修急切起來,倒不是說維護兒子的一個妾,可是前半天已經拿了二郎的小廝和趙階,再要拿了女眷去,外頭傳開,還不知要說成什么樣子。

陳荃明白他的意思,要不是為著曹祁瑞真是死的不明不白,這事兒曹問修都壓根兒不會叫鬧開了去。

要臉面的人,家丑不外揚,這道理誰不懂呢?

可既然都鬧開了,那想藏的藏不住,想瞞的也瞞不下來。

正經來說,案子到此刻,一日過去,許渡查出來的那些東西,即便是沒有崔長陵在,他也是要先拿了曹祁瑞的妾室到堂問話的。

于是陳荃緩了口氣,略忖了須臾,把前半日許渡驗看尸體得到的結果,撿了重點說給了曹問修聽:“曹大人覺著,不該拿人到堂嗎?”

曹問修臉上真是五光十色的,一輩子沒丟過這么大的人,如今兒子出事,當著同僚的面兒,卻跌了這么大的份兒。

可他到底有涵養,惡毒的話也說不出口,憋著那口氣,不上不下,難受極了。

曹祁斌看不過眼,始終攙扶著他,唯恐他一時撐不住倒下去:“陳大人,這么說,您和令君都懷疑,是胡氏下的毒手,害了二郎嗎?”

陳荃忙搖頭,連聲欸著說不是:“不可枉自斷言吶。”

曹祁斌還想再問,曹問修扣著他的腕子,給了他一個噤聲的眼神:“你要拿人,又有這諸多的道理和證據擺在這里,陛下授令君以全權,此案誰也說不出什么來。我是為了還二郎一個公道的,真要拿人,也隨陳大人去吧。”

這話說的其實已經不客氣了。

陳荃眉心一跳:“曹大人這么說,卻像是我刻意為難府上。”

他一面說,一面又搖頭,回了神叫王羨:“憲之,你來。”

王羨冷不丁叫他點了名,下意識抿唇,仍舊搓著手上前去,近前時才抱拳做個禮:“大人何事?”

她話音剛落下,就覺察到,曹祁斌又在看她。

奇哉怪也,她從前也沒見過這個曹家大郎君,總是看她做什么?

她擰眉,卻不肯抬頭看過去。

陳荃唉聲嘆氣的:“曹大人也甭說我欺負人,非要為難貴府似的,你大可以問問憲之,這話是不是令君吩咐過的。”

王羨一聽就明白了,這是說起了要拿曹祁瑞的妾到案,曹問修大概是……也不是說不愿意吧,總歸拿人家府上的女眷,叫他心生出不滿來?

陳荃不愿意得罪人,是以搬出崔長陵來。

王羨在心里又啐他,這個廷尉卿做的,真是一點官威都沒有,丟人到了極點,永遠只想著如何明哲保身不得罪人,這樣的廷尉府,怪不得陛下都看不上他!

曹問修看向王羨,可王羨一直沒說話,連看都沒看他一眼,須臾還是他自顧自的搖了頭:“罷了,陳大人這樣做,倒顯得我從中作梗,不明事理。”

王羨覺得他語氣中能輕易叫人聽出埋怨,可就是不知道,這埋怨是沖崔長陵,還是沖陳荃。

要是朝著陳荃而去,她無意插手。

倘或是針對崔長陵的……

她抿唇叫曹大人,這才抬頭看過去,曹祁斌因就站在旁邊,她眼角的余光當然也能掃過曹祁斌。

那樣的眼神,說不出的犀利,在這夜幕之中,活脫鷹一般的,明亮、深沉,眼底的探究暴露在人前卻無所畏懼。

王羨心跳一漏,咳了聲:“拿人原也只是為了查案子,令君也好,陳大人也罷,都是想盡早的查清楚,二郎君究竟是怎么出的事。大人一早報官,不也是為了二郎君在九泉之下能拿回個公道嗎?其實涉及女眷,也可在曹府中問話,只是……”

她略是一頓,不由嘆氣。

曹問修叫她一聲嘆息吸引了目光:“只是如何?”

“只是許渡今日驗尸,令君又特意請了太醫令到廷尉府,種種結論得出來,這幕后黑手實在心狠手辣,說是喪心病狂都不為過。若只是在府中問話,恐不能震懾,皆是案情糊涂起來,陛下又只給了一月為期,破不了案,也絕非曹大人所想見到的吧?”她一面說,一面掀了眼皮看過去,刻意的忽略掉一旁的曹祁斌,直勾勾的盯著曹問修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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