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三章不待見
其實要說來,真也不怪王遇之要氣成這幅模樣。
王逸之心下無奈,也不知道還能怎么勸王遇之不要這樣大動肝火的。
家里疼寵王羨久了,卻把她養成如今這樣子嗎?
從前只覺得她不過一時頑劣,外頭又實在把崔長陵吹噓的太過厲害,其實她自己家中諸兄,都是并不差的,在陛下跟前當差,誰沒點兒真本事呢?
是她自個兒不放在眼里,從來也沒在意過罷了,偏一味的拿崔長陵當個寶貝,鬧的不像話不說,如今出一趟遠門,還惦記著崔長陵日后會不會招惹麻煩上身,寫了書信回家,也是關心則亂,竟是叫家里頭先心里有數,來日真有什么事兒,萬得替崔長陵在御前說幾句話。
要王逸之說,憑陛下對崔長陵的看重與信任,能出什么事兒?
他掖著手:“要說起來,這趟去襄陽,我倒沒覺著崔長陵能惹什么麻煩,反倒是來日回京,大功一件記在身上,這份兒功勞,那可是誰都奪不走的。小幺到底年紀小,沒那個眼界,這才正是陛下看重崔長陵呢,不然憑什么把他派出去,把這么大的功勞,還送到他這個尚書令的手上呢?”
王遇之稍稍回了神,也沒了先前那樣生氣動怒的樣子:“要叫你去,你愿意受這份兒功勞嗎?”
王逸之撇了撇嘴:“那是我沒這個福氣,入不得陛下的眼。”
“說的這樣陰陽怪氣,你怎么回事?”王遇之止不住的擰眉,“信你也是看過了的,鄭檀道的事兒,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個鄭度之,為人倒還算是謙和,但他真鐵面無私嗎?只怕未必吧?在京城這么些年了,聽到的風言風語還少嗎?他仗著家里頭那點子功勞,再加之先帝后來器重他,對他鄭家的混賬子弟諸多袒護,你都忘了?”
王逸之說沒有,面色也收斂了些,繃緊了面皮時,才叫人看出他此刻心下是憂慮的。
王遇之自然瞧得見他面上的神色,一時便不由搖頭:“說來最要緊的,還不是庾子惠。”
庾子惠……
他常年深居簡出,可這滿建康中,也沒有人敢小看了他去。
王逸之心頭顫了顫:“說來這事兒是夠古怪的,有多大的人情,能叫庾子惠在這樣的事情上還想著回護鄭檀道一手。且不要說鄭檀道不知有沒有與廣陽王勾結在一起,便是貪墨,也是陛下絕不許的,更何況崔長陵奉旨到南漳,究竟所為何事,咱們心里都清楚,他會不明白?這樣做,不是拖崔長陵后腿嗎?他倒也不怕鬧出事來,弄得不可收拾。”
“他才不怕呢。”王遇之翻了個白眼,多少有些不屑,“都說庾子惠有經國治世之才,要不為著身體不好,大晉的尚書令且輪不著崔長陵,說什么天妒英才,可要我說,那都是外頭人吹捧出來的罷了。從先帝調了咱們回京,博陵崔氏那是前后腳回的京城,這么些年下來,誰為朝廷做了什么,外人不知道,咱們兄弟心里那不是跟明鏡兒似的嗎?”
他一面說,一面端了茶盞往嘴邊送,吃下一口茶,潤了潤嗓子:“不是我要背地里編排人家什么,只是他這個人,真未必有多君子,早年間什么模樣,咱們橫是不知了,只我所見的,庾家的這位侍中,真不一定是個好的,你別忘了大兄之前說的,三郎回京之事,他可一清二楚。你想吧,成日窩在家里懶煩動彈的人,成年成年的不上朝,連個面兒都不露,建康城中的大小事,他怎么就那么清楚呢?這是上了心——”
王遇之把尾音拖一拖,以一種古怪的眼神去看王逸之:“他又是為什么上心的?三郎是御史中丞,且輪不著他派了人盯著三郎,日日監視。陛下重用咱們王家,咱們和他,那就是一樣的人,他又憑什么?要說是陛下授意,或是他在替陛下辦這樣的事,我是絕對不信的。”
說起這個王逸之便黑了臉。
這事兒也過去好幾個月了,先前大兄告訴他們兄弟時,他就發過一次脾氣,又實在覺得窩火,本就是一樣的人,他憑什么派人監視三兄,盯著三兄的一舉一動?
或者說,他本不是有心針對三兄,針對王家,只是放了人,盯著建康城中的一事一人,有任何的風吹草動,都會落入他耳中去。
但這未免也太過分,堂堂上京,天子居所,就由得他這樣子指手畫腳了?
他氣惱過后,本來是要去告訴阿耶知道,好歹也該參庾子惠一本,叫他知道厲害。
但是大兄不許,就連三兄也一味的攔著,好言相勸,無非不愿同庾子惠撕破臉,對誰都沒好處,只是叫陛下夾在中間,左右為難罷了。
現如今二兄又拿這事兒來說嘴,王逸之聲兒一沉:“當日我就說要參他一本,雖不能拿他怎么樣,可總要叫陛下知道,這個人背地里都干了些什么,也該叫朝臣們知道,這位侍中大人平日都是如何盯著他們的。”
“你說的這是氣話,叫朝臣們知道了,弄得人心惶惶?叫陛下知道他干了這些,又怎么樣?圣人拿他當親兄一般對待的,他跟陛下那樣的交情,陛下為這個責他?你才是想多了。”王遇之手上的茶盞重又放回了手邊兒的案上去,“便是我目下與你再說起這個事兒,也不是為了招你火氣上來的。”
王逸之嘀咕了兩聲說知道,本來他就還為小幺這封信的事兒生氣呢,二兄此時提起庾子惠干的這些事兒,當然不是為了招他的氣性上頭,只是二兄這話里話外的……
“二兄,打從上次的事情之后,你就很不待見庾子惠了吧?”他試探著反問回去,“要說起親近,你心里頭,是更愿意同崔長陵親近的,對吧?”
王遇之倒也坦率,到底是一家子兄弟,面對面的,沒什么話是不能說不敢認的。
王逸之這樣問,他也就這樣答了:“他心眼子太多,又愛背地里算計人,跟他走動,還不如跟崔長陵打交道,我倒是佩服謝家,多少年了跟庾子惠交情那樣好,謝泠那么高傲的一個人,每回與我說起來他,都敬重的很,真是有意思。”
第三百七十四章壓下不提
他又突然說起謝泠,王逸之眼珠子轉了兩轉,心里頭就有了別的想法。
王遇之看他那副表情,下意識的擰眉,又往后靠了靠:“你又想到了什么?”
王逸之便笑了,到底一起長大的兄弟,熟悉彼此的心性和習慣,他這頭面上稍有表情變化,二兄就知道他心里頭是有所想的。
他摸了摸鼻尖兒,有些訕訕的:“二兄突然提起謝四,我倒想著,這事兒要不要去跟謝四說一聲?”
王遇之的眉峰越發蹙攏:“你想干什么?”
他顯得那樣無辜,大約是王遇之的語氣不大好,聽來更像是在質問他。
其實又能干什么呢?
王逸之把手拿下去,又落在扶手上:“我能干什么?二兄自己不是也說了,難為他謝家諸子這么些年跟庾子惠打交道,竟還能私交不錯,人家私交甚篤,又是姻親,咱們不過外人罷了,難不成還想著挑撥離間啊?再者說了,挑撥離間,那也不是君子所為,二兄把我當什么了。”
他怨怪了這么一句,王遇之心里松口氣,才反應過來自己實在想得太多,竟把四郎看的如此不堪了。
他面上也有些訕訕的掛不住:“我也不是那個意思。”
好在王逸之并不計較,原也隨口玩笑了兩句與他這樣子說話,一時見了他阿兄面露愧疚之色,忙擺了擺手:“我跟二兄玩笑來著。可說叫二兄去找一趟謝四這話,倒是認真的。這事兒畢竟庾子惠和崔長陵是有了分歧的,一個不愿意動鄭檀道,一個卻已經動了,好歹叫謝四知道了,你說萬一庾子惠真的在陛下面前說什么,咱們說話,到底不比謝家人在陛下面前說話有分量是不是?”
“你打的也不全是這個主意吧?”王遇之冷眼看他,“鄭度之當年所作所為,實則把謝家人得罪了個干干凈凈,那樣的功勞平白送到庾子惠手上去,說好聽了他是識時務,看得清局勢,更猜得準先帝心思,可往難聽了說,不就是趨炎附勢嗎?他要為謝家想過,把這事兒說與謝汲,而不是徑直找上庾子惠,恐怕之后,先帝也不會重用他,把他調入御史臺,身居要職了。”
說起這個來王遇之心下又生出不屑,又帶到了面上去。
其實王家的幾位郎君,都是宅心仁厚的人,家里教導又嚴苛,接人待物都從不會有所謂的傲氣,他們更從不會覺得自個兒就高人一等,如何了不得,是以把不屑帶到面上來,那真是少有的事兒,更何況是這樣打心眼兒里的看不起。
王逸之嘖的咂舌:“說起這些往事,二兄倒好似特別為謝家抱不平啊?”
“那不是打抱不平,是事實如此,謝氏忠貞,可先帝在時……”他的后話幾乎就脫口而出了,王逸之登時嚇的變了臉色,白了又白,也把王遇之自己給驚住了,忙收了聲,后話再不敢說。
兄弟二人面面相覷,相顧無言,沉默了好半天。
王遇之是心有余悸。
真是多說多錯,多少的禍從口出,他怎么會這般大意。
即便是坐在這小書房,四下無人,有些話也不該說,一輩子都不該說!
詆毀先帝,那是詆毀先帝啊!抄家滅門都不為過的大罪,簡直十惡不赦。
哪怕是他們心里都明白,他說的沒有錯,那就是先帝自己的疑心,險些害了整個謝氏,但有些時候反過頭來替先帝想,便又能理解,先帝并沒有做錯什么,是謝氏太過清白干凈,才會叫先帝心中難安而已。
王逸之見他回過神,撫了撫心口,長舒口氣:“二兄往后可要慎言了。”
心里這樣想,保不齊什么時候就會帶到嘴上來,今兒是當著他,倒無所謂,可萬一出門在外,又或是那日與好友聚在一處吃多了酒,再不然就是服了散,發散起來胡言亂語的,再有什么對先帝不敬的言辭或是心思,傳入陛下耳中,誰都救不了。
陛下對先帝也未必就那樣滿意,畢竟還有謝皇后在,可有些話,陛下說得,謝皇后說得,外人,絕說不得。
王遇之連連點頭說知道:“是我一時嘴快,差點兒也學了那些人的禍從口出了。”
可是王逸之心里清楚,他就是在替謝氏抱不平,不然才不會理會這些事兒,都過去多少年了,謝家人自己都未必放在心上,偏二兄記得這般清楚。
王遇之清了清嗓子:“這事兒就不去告訴謝泠了,不然庾子惠還沒鬧起來,謝家人反倒先找上門去問個所以然,那才是給崔長陵添麻煩,沒得叫庾子惠以為,是崔長陵寫了信回京,把此事告訴謝家人,意在挑撥謝氏和他們庾家的關系,反倒不好。”
挑撥倒還不至于,庾子惠再怎么說,也沒到這么不堪的地步,這樣小人之心吧……
王逸之嘴角動了動,一聲二兄脫口叫出來。
王遇之一揚手:“這事兒我心里有數,要不為著接了小幺的信氣瘋了,也不會來找你說。”
王逸之掀了掀眼皮,眼珠子滾動著就轉了個白眼出來。
合著也不是來跟他商量事兒的,就是來發泄心里的怒火的而已,這事兒打一開始二兄就沒打算告訴任何人。
他想來想去覺得不對勁兒:“那你誰都不告訴,回頭他們從襄陽回來,朝廷里要真鬧起來,你自己去幫崔長陵說話啊?”
“你怎么也糊涂了!”王遇之咬著牙氣他沒成算,“先前是怎么說的?”
王逸之是真沒想那么多,順著他的話就多問了這么一嘴而已,見他這個模樣,倒把王逸之弄得不上不下的,吊在那兒,心里也沒個著落。
先前說什么了……?
他仔細回想了下,又恍然大悟,一拍腦門兒:“是了,我也糊涂了,本來就不會有人坐視不理,看著崔長陵被刁難,小幺這封信是多此一舉,原也不必去打擾阿耶和阿兄們,便是將來真出事兒了,再告訴阿耶來龍去脈,也不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