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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一章初見蕭佛之
襄陽城是三面環著水,一面靠著山的,自古以來就是易守難攻的地勢,偏又是兵家必爭之地,當年太祖皇帝打天下的時候,也是先奪的襄陽,而后再從襄陽發家的。
王羨先前問過崔長陵,先帝在的時候,廣陽王殿下能得了襄陽做他的封地,先帝是真的很喜歡,很信任這個弟弟,對嗎?
崔長陵在長久的沉默之后,給了她一個肯定的答案。
但是自然了,這其中,也足可見廣陽王城府之深。
先帝在時,謝氏一族如何的忠貞?昔年先帝御極,四方動蕩,想要掀翻了先帝,取而代之的那些宇文家的兒郎們,多的數不清了,若非太尉謝笠南征北戰,四處平定叛亂,又怎會有之后幾十年的朝堂安穩,可饒是如此,先帝多疑之心,也從未想過善待謝家,他頭一個猜疑的,便是謝家,這才有了當年的“謝氏生女為后”之說。
可廣陽王作為先帝庶弟,竟能在一眾兄弟中茍活下來,偏還得了先帝如此信任,能以襄陽為封地,許了他一生的富貴榮華。
所以當初說起廣陽王意欲謀反,陛下才會那樣龍顏震怒,而在震怒之余,自然也還會有所忌憚,易守難攻之地,真要短兵相接,朝廷委實要費一番功夫才行的。
他們一行人是在自南漳動身的第四日后半晌,打襄陽西城門進的襄陽城。
彼時蕭佛之帶著刺史府的屬官親至城門處相迎,說來崔長陵是奉皇命而來的欽差,即便他不是,堂堂的尚書令至于襄陽,蕭佛之也不好隨意的輕慢了他。
崔長陵心里有數,入襄陽城與進南漳縣并不同,那時還要暗中調查襄陽和南漳之間的聯系,加上庾子惠的安排是否已然周全,尚不得知,故而他們不宜過分打草驚蛇,便要按捺的住,要靜靜地等著。
如今到襄陽便不同了,打一開始崔長陵的目的就十分的明確,本就是先沖著鄭度之來的。
這會子見了蕭佛之帶人到城門來迎他,天色又已漸近了昏黃,崔長陵從馬車上翻身下來,溫和的笑著:“多年不見,別來無恙。”
王羨驚訝于崔長陵竟與蕭佛之是舊日相識,這些日子以來,她從沒有聽崔長陵提起過,更驚訝于崔長陵與蕭佛之交談時的那種熱絡,那種自然而然表現出的……親近感?
她從馬車里頭鉆出來,跟著崔長陵的腳步下了車,掖著手站在他的身后,偷偷地抬眼去打量對面為首的男人。
蕭佛之的年紀比崔長陵還要大上一些,不過這個人看起來可一點兒不顯得老派,那張臉圓圓的,腮幫子上還有肉,王羨看來覺得眼熟得很,再仔細一想,家中她六兄,便生的是這樣的一張娃娃臉,最是無辜不過的模樣了。
這樣的一張臉,同他可能做過的那些事,作下的那些孽……
王羨暗自打了個激靈,實在是很難以聯想在一起。
這個人是個巨貪,甚至還可能附逆廣陽王,暗中行謀逆之事,即便是把這一切都拋開了不提,蕭佛之他頂著這么一張臉,任的卻是使持節刺史,掌著襄陽一切的軍政要務……
不敢想,真是不敢想。
無怪人家總是說,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至于今日見到蕭佛之這個人,王羨才有所感悟了。
那頭蕭佛之瞇著眼兒笑著:“的確是多年不見了,昔年一別……”他聲音略是頓了一回,竟低下頭去,好似十分認真的開始算著什么東西,過了半晌,他才重又抬起頭,仍舊噙著笑的模樣去看崔長陵,“足足有十年了。十年不見,恍若隔世,今日再見故人,真是難得極了。”
王羨更是吃驚,這兩個人竟早在十年之前便已相識相交了嗎?
可要說已經有整整十年未曾見過面,那這股子親近感又從何而來……
崔長陵本就不是個會輕易與人相交的人,更遑論親近二字了。
王羨弱弱的咳嗽了一聲,仿佛在提醒他們,這旁邊兒還站著個人。
崔長陵想笑,橫豎是生生忍住了。
蕭佛之卻像是才注意到這兒還杵著這么個人,咦了一聲:“這就是太原王氏的那位小郎君了嗎?果然是英俊不凡,生來就是個不俗的,也難怪陛下那樣看重。”
王羨有些意外,卻還是先拱手與他做了個官禮來:“廷尉平太原王憲之。”
蕭佛之倒也算是客氣,回了她一個正經禮數,等到直起身來,才開口寒暄:“我雖遠在襄陽,可這事兒傳的是沸沸揚揚,恐怕普天之下,是沒有不知道的了。”
他又頓了頓,調侃似的去打量王羨:“早前我就聽說,陛下親自下的旨,加蓋了天子大印,欽點了小郎君住進了尚書令府不說,之后又進了廷尉府,一上任,就是出了廷尉平的缺。這小小的年紀,卻十分了得,出身好,師從更不得了,如今又這樣子得了陛下的倚重高看,將來自然前途無量。”
王羨一直都覺得奇怪,剛才是訝異于崔長陵同蕭佛之的熟稔才一時忽略了而已,眼下蕭佛之這樣同她寒暄客套,她才品出味兒來。
那種奇怪的感覺,果然是從蕭佛之身上得來的。
這個人渾身上下透著那么一股子的虛偽——
王羨瞇著眼有意無意的掃過那張臉,卻又在仔細認真的打量這個人。
笑是假的,客氣是假的,一言一行仿佛都是假的。
他說話都像是在公事公辦而已,幾句話掀過去,連起初的那種親近感,也都成了假的。
王羨明白了。
其實在蕭佛之的眼里,大概早就不認崔長陵這個故交了,況且他又不是個傻子,官場上混跡這么些年,崔長陵為了什么而來他又早就知道,崔長陵不懷好意,且根本就是沖著他,是以一見了面,他就在極賣力的裝腔作勢。
對了,就是裝腔作勢!
蕭佛之裝腔作勢這樣爐火純青,一字一句的,還有他臉上那些細微處的表情變化,簡直就是信手拈來,他功力深厚,絕非一日造就,也不知是不是早在十年前就是這樣的……
王羨越發好奇,那時候的崔長陵已經跟在溫祈道身邊了,到底是從哪里認識的蕭佛之這號人,竟還同他做了朋友嗎?她估摸著那會兒蕭佛之絕不是今日模樣,不然憑崔長陵眼高于頂那個樣子,肯定看不上他這樣的人。
她心下不免嘆息,果然隨著時間的流逝,有些人,終究是會變的面目全非的。
第三百六十二章貴客
王羨自顧自想的出神,崔長陵和蕭佛之兩個站在那里一言我一語的,她壓根兒也沒聽到耳朵里去。
只是過了好久,恍惚間她聽見崔長陵說什么貴客,神思霎時間拉回來,定睛看過去,果然瞧見了蕭佛之那種虛偽的笑容斂去,換上一本正經。
蕭佛之是真的愣了下的。
能從崔長陵的口中說出貴客二字……
他站在那里,雙手背在身后,官服的袖口是廣而大的,垂下去,又飄飄然。
蕭佛之的兩只手其實是交握在一起,因心下有了疑惑,便不自覺的捏緊了,他想了好半天,沒能想出個所以然來,猶豫著開口去問崔長陵:“哪里來的貴客?說的這樣神神叨叨的,我認識這么多年,可沒見過這這樣。”
崔長陵一味的笑,轉而拍了拍王羨的肩膀,柔聲吩咐她:“去請人下來。”
人?什么人?
王羨呆呆的,目不轉睛的看他,一時不解。
直到崔長陵眼角的余光掃向他們身后的牛車,她才恍然大悟。
溫祈道。
崔長陵口中所說貴客,指的便是隨他們一道而來的溫祈道。
這的確算是貴客了,但于蕭佛之而言……王羨心下咯噔一聲,有些拿不準。
她咬緊了牙關,想說些什么,但崔長陵落在她肩頭的手一用力,王羨感受到一股重壓,再抬頭,見崔長陵拿眼神示意她不要多話,她無奈,只得把那些想要問出口的全都咽回肚子里去,欸的一聲應下來,從他的手下掙脫開,反身往溫祈道的牛車旁緩步而去。
蕭佛之站在那里不明就里:“怎么還同我打上啞謎了呢?”
崔長陵也不忙著解釋,只說過后便曉得是何人,隨即便把身體側一側,將整條路徹底的讓出來。
蕭佛之的眼前沒了崔長陵阻擋,視線開闊起來,一眼望過去,見王羨停在那一處牛車旁,整個人是背對著他們的,站的又遠,根本就聽不見她在說什么,只是她的姿態看起來是謙遜的。
都是出身士族的人,溫和有禮是應該的,可要說謙遜恭謹,那從來都是少有的。
究竟是什么樣的人,值得崔長陵以貴客稱之,更值得太原王氏這位炙手可熱的小郎君做出這般姿態。
蕭佛之定睛去看,哪里敢分心走神。
于是當溫祈道仙風道骨的步下牛車,他瞳孔驀然放大,整個人面上霎時失去了所有顏色。
溫祈道遠遠地站著,瞧見了人,也不邁步上前。
王羨跟在他旁邊兒,抿了抿唇叫溫夫子。
他卻只是抬手一擺,又打斷她的話。
他在等,王羨卻并不曉得他究竟在等什么。
然則出乎王羨意料之外的是,就在溫祈道那只手重又背回身后時,前頭蕭蕭之已疾步上前來。
他是真的走得很快,腳下生了風,帶著官服下擺處不住的晃動著。
可是他腳步又收的很穩,在距離溫祈道有兩三步遠的地方站定住,在王羨尚未來得及開口說話時,便只見得蕭佛之將官服下擺一撩,雙膝一并,直挺挺的沖著溫祈道跪了下去。
王羨驚住了。
人家說跪天跪地跪雙親,再拜天子與師尊,蕭佛之這樣大庭廣眾之下,跪在溫祈道的身前……
她下意識的捂嘴,不讓那聲驚呼脫口而出。
溫祈道面不改色,也不去扶他起身:“十年未見,不必與我再行這樣的大禮了。”
蕭佛之卻叩首一拜,再直起身時,眼眶隱隱泛紅:“人家講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學生雖與夫子闊別十載,十年未見,卻一日也不敢忘記夫子教誨提點的恩情,今日再見夫子,學生……學生……”
“好了。”溫祈道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王羨站的近,真真切切的聽見了的。
她側目去看,入眼是溫祈道的側顏,可她仍舊看不出他的任何情緒變化。
那一聲短促的嘆息,好似從來就沒有出現過一樣。
今日初入襄陽,令她大感意外的事情已然太多,她從不敢去想,蕭佛之竟也曾師從溫祈道。
她不住的擰眉,當初不是說崔長陵就是溫祈道收入門下的最后一個學生了嗎?這么多年外頭也一直都是這樣傳說的,這個蕭佛之……十年前,崔長陵年僅十七,可卻已入溫祈道門下九年之久,要是再有個蕭佛之入了溫祈道門下,那……那這近二十年來,外頭的傳言都是假的不成?
“溫夫子……”
她脫口而出去叫人,溫祈道卻連頭也不回,只是同蕭佛之溫聲開了口,又順勢打斷她的話:“還是先起身吧,刺史府的屬官皆在,成何體統。”
蕭佛之不再推諉,撐著膝頭站起身來,抹了一把鼻頭,眼眶的紅潤也漸次褪去。
王羨瞧他此時模樣,倒真像是個歡喜過了頭的孩子,是激動,更帶著些手足無措的模樣,但骨子里透著的是乖巧,呆呆的站在溫祈道面前,哪里像個使持節刺史,是這大晉的封疆大吏呢?
她疑惑,外了頭去打量蕭佛之,卻聽他甕聲開口:“學生跪拜夫子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哪里有不成體統之說?只是學生先前不知夫子會隨不問一道來襄陽,若是早些知道,學生萬死也不敢這樣倉促的來迎夫子入城了。”
看起來,這個人對溫祈道還是有幾分真心的敬重的。
王羨略瞇了瞇眼,細細的品著蕭佛之的話語和口吻。
如果說同崔長陵說話時,他一切的善意和親近都是刻意的,違心的,那此刻與溫祈道之間的一字一句,便都是發自肺腑的了。
人至于激動高興之時,連聲音都是微微顫抖,那樣的激動是做不了假的。
很顯然,溫祈道也發現了這一點,面上的緊繃稍有松動,再開口時語氣也比先前和善了許多:“我原本是沒想來的,他這趟是為朝廷的事情到襄陽來,奉旨欽差,又不是游山玩水到襄陽的地界兒來玩兒的,我跟著來并大不合適,但是后來轉念想想,我也足足有十年沒見過,如今既然到了襄陽,好歹見上一面,也是全了咱們師生之間的情誼,這才沒叫他驚動。”
他二人正說話的工夫,崔長陵已經邁步湊了過來,一面走,聲音是一面由遠及近了的:“我請來的這位貴客,在面前,夠當得起貴客二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