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雖如此,晏清依舊有些心驚地看著女尼姑生吃下整棵安神草,下意識伸手去扶。
安神草的藥性雖然溫和,但安神效果特別好,一般人服下一片葉子,就會忽略身體上的病痛驚懼,很快生出睡意。
這師父一口氣吃這么多,不會立馬被麻翻吧?再連續睡上個三天三夜?
咔嚓又是一道閃電落下,終于撕開厚重的云層,雨水嘩啦啦傾倒下來。
女尼嘴角污血被沖洗干凈,單薄的緇衣也被打濕,顯出清瘦的肩頭,腰背卻依舊是筆直的。
“我無礙了。山雨留客,幾位施主且隨我去庵里避避雨吧,順便還這位小施主的草藥。”
女尼聲音諳啞,在雷聲雨聲中聽不太分明,但往山上迎客的手勢還是很明白的。
幾人也不多客氣,雨勢漸大,有地方避雨自然是極好的。
晏清被黑衣護衛拎到身前坐到馬背上,讓出車轅位置給虛弱負傷的女尼,一行人快速上山。
“師父,您沒事吧?我正要出去尋您呢。”
行至庵堂前下了車馬,就見著一個穿蓑衣戴斗笠踏木屐的小家伙,抱著一柄大大的油紙傘要出門。
“明心,我無礙,快給幾位施主準備廂房,燒些姜茶來。”
女尼溫聲吩咐,小童擔憂地看她一眼,嘴巴動了動沒說話,扭頭噠噠跑出去做事。
“庵里人少,諸位施主請自便。”
女尼輕咳兩聲,嘴角又有血漬滲出,瞧著情形很不妥當。
晏清趕上一步,扶住她細瘦的手臂,主動請纓:
“我會一點緩解疼痛的粗淺法子,給您瞧一瞧吧?”
她那些可都是前世百般嘗試積累的經驗,親測有效!
“晏清不得無禮。”
蕭老安人帶人過來,有照管之責,見她失禮忙出言制止。
“無礙。”
女尼感受著手臂上不輕不重揉捏的力度,驚訝于小姑娘認穴之準,且這手法也挺新穎,果真有些門道。
她立時起了請教切磋的心思,和藹地問她:
“就在這里看?”
晏清還幫她按著手臂上的穴位止痛,聞言笑瞇瞇道:
“您若是信得過我,能回臥房我幫您全身上下都按一按,那自然是最好了。”
她還會針灸!當然,同樣是自己痛極之下摸索出的野路子,但肯定有效果!
要是藥草齊全,這位師父也肯任由她放手施為的話,她有把握很快試出以毒攻毒的法子,暫時控制對方體內發作的藥性。
完全解毒她不行,但怎么緩解毒性,怎么能好受一點,這個她在行!
女尼臉色蒼白,淡灰的眸子隱隱泛著不祥的藍,目光卻是極平靜澄澈的。
“好,我正好要回房換下濕衣,你便隨我來吧。”
她朝蕭老安人點點頭,又吩咐還未脫下蓑衣的小童:
“老安人腿腳受寒,該是足痹之癥犯了,你帶老安人去廂房休息,再去取丙十七的一份藥包煎上,給老安人服用。”
“是,師父保重,勞動施主了。”
小童答應下來,沉穩地朝晏清稽首一禮。
晏清回以一笑,扶著虛弱的女尼回臥房,將人往榻上一放,使出全身本事幫她止痛止血,梳理經絡。
女尼唔一聲,喉間一口熱血噴出,紫紅發黑,泛著一股難聞的腥臭。
“能吐出來就好。”
晏清累得氣喘吁吁,渾身汗淋淋的像是才從水里頭撈出來。
“您體內毒血淤積多年,再這么下去,怕是于壽數有礙。”
晏清擦了把汗,倒不是危言聳聽。
以她豐富的經驗判斷,眼前這位以身試藥的大師早已病入膏肓,說是藥石罔醫也差不多;
哪怕兵行險招用她以毒攻毒的法子,也只是暫時吊著半條命罷了,這還得要撐過毒性相沖相克的難關才行。
著實不樂觀哪。
女尼趴在榻上,享受吐血之后難得的松快感,半睡半醒地問:
“你從哪里學來這份本事,倒是誤打誤撞救了我的命,我本來以為撐不過今晚的……”
晏清歇了口氣,自桌上藥箱里翻出個針包,打開來看著一排粗細不一的銀針雙眼發亮。
她拿過銀針,左手在師傅后背丈量幾下找準位置,右手飛快下針,利落果決,絲毫不拖泥帶水。
“師傅,我叫晏清,以后就是你的親傳弟子了。放心,我會盡力叫師傅多活幾年的。”
女尼服下安神草,已漸入夢鄉,被她納鞋底似的扎這一下,也只輕哼了聲,半點未曾驚醒。
晏清為了籌備這份拜師大禮,很是下了工夫,又是針灸又是蒸藥浴又是抽血配藥的,忙碌了整一個晚上沒睡。
圓通倒是難得睡了個好覺,再睜眼時天光已經大亮。
“師父,喝藥了。”
圓通望著小姑娘手里顏色詭異的藥湯,嘴里立時發苦,眼神更是難得復雜,遲疑著沒有伸手去接,放低了聲音說:
“不如用過朝食再喝吧。”
晏清搖頭,笑得燦爛:
“趁熱喝才好。”
圓通望著她明媚的小臉,暗嘆口氣接過藥碗:唉,冤孽啊。
三年后。
素衣少女手指尖金光一閃,一顆帶血的大金牙被拔了下來,丟到小瓷碗里。
“行了,您先吃兩天藥,養養牙床,也看看身上還會不會動不動就哪里疼了。”
“我覺得這就是病根。金銀是好物,不過有的金子不純,從金石礦里采出來到加工成首飾之類,里頭可能摻雜些其他東西,很難去除。”
“有些人體質特殊,長期佩戴這樣不純的金銀會有敏癥,像是有些小女孩子打耳洞,戴了耳墜子也會膿腫發痛,是差不多的道理,我管這個叫富貴病,是不是挺有道理的?”
胖員外捂著牙,咝咝啦啦吸兩口涼氣沒覺著疼,這才后知后覺地放下手,比出大拇指。
“小神仙得了活菩薩的真傳,醫術那當然沒的說。我這毛病看了多少年大夫了,沒一個給個準話兒的,頭疼醫頭腳疼醫腳,喝完藥繼續疼,我遭老鼻子罪了我。”
“這回我慕名來您這,聽您說話我心里就有底,我肯定能好!”
晏清抿嘴笑笑,自顧收拾藥箱。
胖員外還待寒暄兩句,就見著外頭奔進來一個差不多高矮的小尼姑,滿臉是淚地喊師姐:
“師姐,師傅不行了,你快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