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來

第五百五十四章 登門做客吃頓拳

火龍真人不再繃著臉色,微微一笑,嗯了一聲,神色慈祥道:“雖然是自己的錯,卻不與自己有勝負心,有師兄可以幫忙,就絕不含糊,表面上承認人身小天地不如外邊大天地,事實上卻是人心不輸天心,這才是修道之人該有的澄澈心思,很好,很好。既然如此,靈殿,你就不用去桃山石窟了,待在山峰身邊,用心為師弟護道一程,切記不許泄露身份,你們只在山腳游歷。”

袁靈殿打了個稽首,“師父放心便是。”

哎呦喂,這會兒該輪到白云桃山他們羨慕自己了吧。

袁靈殿生怕師父一個反悔就要收回承諾,立即化虹遠去。

李柳說道:“袁指玄已經想明白了。下山一趟,歸山之日,應該就是他閉關破境之時。”

火龍真人點頭:“所以去不去桃山石窟面壁,根本無所謂。”

火龍真人要以袁靈殿最能夠接受的道理,循循善誘,為其傳道解惑。

不然火龍真人只是以師父指點弟子,以飛升境巔峰傳道玉璞境,不是不可以,但是用處不大,也會隱患重重。

道理,不是幾句話那么簡單,而是聽者聽過之后,真正開了心扉門,在別人那三言兩語之外,自己思量更多,最終得了個大道契合。

李柳笑道:“袁指玄悟性很高的,你要是不故意壓著他的心性,有希望更早躋身飛升境。”

火龍真人感慨道:“沒辦法,這小子先天性情太跳脫,必須壓著點他,不然趴地峰會樹大招風,這都是小事了,一旦袁靈殿破境太快,除了自身心境差了點火候,其余師兄弟,難免要壞了些許道心,這才是大事。一個火龍真人,就已經是一座大山壓心頭,再多出一個袁指玄,是個人,都要心里難受。再者趴地峰沒有必要,只是為了多出一個飛升境,就讓袁靈殿急匆匆冒個頭,該是他的,跑不掉的。不然貧道將來哪天不在趴地峰了,以袁靈殿的脾氣性情,就要自己主動攬擔子在身,他修心不夠,其余幾脈師兄弟的道理,就要小了,言者聽者,都會下意識如此認為,這是人之常情,概莫例外。一座仙家山頭,烏煙瘴氣,府邸腐朽,一潭深卻死之水,就是規矩落在紙上,擱在祖師堂那邊吃灰,沒能落在修士心上。”

李柳說道:“任何一位開山之祖的規矩樹立,至關重要。”

火龍真人點頭道:“那當然,例如劍仙白裳之流,都有各自的立身之本,自然會按照白裳他們的想法去開枝散葉,開花結果,能夠成為宗字頭仙家的,誰沒有自己的一套完善規矩,關鍵就看誰更細水長流,戶樞不蠹,藏風聚水。不過在師父指路、弟子走路這件事上,貧道的趴地峰,當得起世間少有這個說法,現在就缺個能夠幫助趴地峰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的。”

李柳笑道:“張山峰?”

火龍真人說道:“只能說山峰希望最大,但是我希望袁靈殿他們這些師兄也可以做到。不過貧道看待趴地峰內外弟子徒孫,給予人人希望,各有不同,不是說山峰成就有望最高,便瞧不見其他人了。”

李柳搖頭道:“你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換成一位地仙修士,玉璞境宗主,愿意有此想法嗎?”

火龍真人笑了笑,反問道:“貧道何曾強求別家山頭如此想了?”

最后火龍真人沉聲道:“但是你要清楚,如果到了貧道這個位置的修士,若是人人都不愿如此想,那世道就要不妙了。”

李柳笑容玩味:“不妙?”

火龍真人說道:“你我對弈的小棋局之上,輸你幾盤,哪怕千百盤,又算什么。但是世道棋局,不是貧道在這兒說大話,你們還真贏不了。”

李柳微笑道:“我們無所謂啊。”

火龍真人說道:“巧了,我們有所謂。

李柳就要動身去往龍宮洞天。

北俱蘆洲已經到了官子階段,獅子峰,大源王朝崇玄署楊氏,還有水龍宗,都是棋子,其實更多棋子是她的無理手,說沒也就沒了,最終只留下一些按照規矩落在棋盤上的棋子,所剩不多。

濟瀆靈源公和龍亭侯,她只能取得其中一個位置。

原本南薰水殿沈霖與濟瀆中祠水正李源,只看身份,誰都有希望躋身這個無比尊崇的水神高位,甚至還是李源更加順理成章才對。

只不過李柳“無所謂”,是她的事,你小小水正也無所謂了千百年,算怎么回事?如果不是火龍真人樂意與李源多聊幾句,在先前棋局開始的時候,還說了幾句,她此次去往龍宮洞天,就要一巴掌下去,讓李源金身粉碎,化作水運重歸濟瀆了。換一個愿意對水龍宗傾力庇護的新水正,水龍宗只會更加感恩戴德。

火龍真人突然說道:“李柳,咱們新開一局,你投降輸一半,如何?”

李柳當然不愿意再多下一局棋。

本就是火龍真人故意在這邊等待袁靈殿,然后無所事事,拉著她下盤棋罷了。畢竟一位飛升境巔峰修士的修行,都不在本心上邊了,更別提什么天地靈氣的汲取。

火龍真人很多看似腳踩西瓜皮、走到哪說到哪的言語,其中意思,既是點撥弟子袁靈殿,也是以朋友的身份,與她李柳挑明一番,梳理趴地峰大小脈絡,幫助李柳多看些人心。不過這是火龍真人第一次直截了當,當面挑明雙方亦敵亦友的真實關系。

隨后便有了李柳的那趟重返龍宮洞天。

又有了李源得了一塊“三尺甘霖”玉牌、沈霖卻得到一個未來濟瀆靈源公神位的最終結果。

沈霖不敢置信,李源更是捶胸頓足。

至于李源知不知道自己原本必死無疑,濟瀆中祠到時候會有人冒名頂替他這位水正,只不過他是被火龍真人救了一命,那塊螭龍玉牌也是因為陳平安才得手,可能李源至今還蒙在鼓里,渾渾噩噩。要說如此不好,李源終究所做不多,便好像躺著享福,做了奉命行事的幾樁芝麻小事,白白得手了一塊凝聚香火的玉牌,要說好,卻又因為千百年來一貫聽天由命的無所作為,失去了未來北俱蘆洲水神首位的靈源公神位。

火龍真人留在山巔,獨自一人,想起了一些陳芝麻爛谷子的過往事,還挺糟心。

有趴地峰自家的,也有腳下這座北俱蘆洲的,更有整個浩然天下的。

老真人一想這些,就要犯困,先前一跺腳便從趴地峰來到此處,這會兒又一跺腳,便返回了趴地峰山巔。

自個兒這一瞌睡,趴地峰便能下場雪,讓那些小家伙們打雪仗樂呵樂呵。

張山峰在廣場上蹲著,身邊圍了一大圈的師侄輩小道童,大多是新面孔,不過張山峰與孩子打交道,從來熟稔。年輕道士這會兒在與他們講述山下斬妖除魔的大不容易,小家伙們一個個聽得哇哦哇哦的,豎起耳朵,瞪大眼睛,握緊拳頭,一個比一個身臨其境,著急哇,怎的小師叔只講了那些妖魔的厲害,手段了得,還沒有講到那桃木劍嗖嗖嗖飛來飛去、大快人心的妖魔授首呢?

張山峰停了說書,抬起頭,笑道:“師父,回了啊?”

小道童們一個個神采奕奕,向那位祖師爺爺打稽首行禮,其中一個膽兒大的,偷偷拽了拽小師叔的道袍袖子,張山峰環視一圈,一個個使勁點頭,朝他使眼色。

張山峰便說道:“師父,山下可都快要過年了,大冬天不下雪,不像話。”

火龍真人走到他們身邊,伸手摸著一個小道童的小腦袋,笑道:“那祖師爺爺努把力,打個盹兒?睡夢中與老天爺求場大雪?”

這些個童心童趣的小道童們,齊刷刷小雞啄米。

祖師爺爺一瞌睡,山上才會下場雪。

這是趴地峰師父那一輩,還有歲數更大的師兄們,口口相傳下來的老規矩了。

火龍真人對張山峰笑道:“袁師兄回山后,會與你一起下山去還愿。”

張山峰愣了一下,“此事我是求那白云師兄的啊,白云師兄也答應了的,沒袁師兄啥事。”

火龍真人笑罵道:“這個小王八蛋,連自己師父都坑騙。”

小道童們一個個張大嘴巴。

祖師爺爺也會開口罵人?

火龍真人有些無奈,走了走了,找地兒睡覺去。

張山峰便開始幫著師父收拾爛攤子,對那些小家伙們語重心長道:“莫要學你們祖師爺爺隨便罵人。”

一個小道童雙臂環胸,氣呼呼道:“山上就數祖師爺爺輩分最高,罵人咋了。”

張山峰一把擰住這個家伙的耳朵,輕輕往上一提,小道童哎呦喂一聲,趕緊踮起腳跟,開口求饒道:“小師叔莫要隨便打人,我曉得錯了。”

張山峰笑著松開手后,小道童便氣呼呼道:“我師父說了,如果不尊敬長輩,就要屁股開花。小師叔你小心點。”

張山峰蹲下身,開始繼續說那個山下故事。

那個小師侄聽得很聚精會神,突然埋怨道:“小師叔,山下的妖魔鬼怪,就沒一個好的嗎?如果是這樣的話,祖師爺爺,還有師伯師叔們,怎么就由著它們做壞事嘛?”

張山峰笑了笑,“這個啊,當然是有說法的。等我朋友來咱們家做客了,小師叔就讓他說給你們聽,在他那兒,有趣的山水故事茫茫多。”

一個小道童使勁搖頭道:“我覺得肯定不如小師叔講得好!”

張山峰晃了晃手,笑容燦爛道:“盡瞎說些大實話。回頭下了雪,一起打雪仗,小師叔與你結盟。”

那個小道童立即拒絕,“休想!”

聽師兄們講每次打雪仗,就數小師叔被雪球砸得最慘,因為個兒最高,跑得快,就算被砸了也不會生氣。

張山峰伸手扯了扯道袍領口,一本正經道:“敢不尊敬小師叔?就不怕被你師父打得屁股開花?”

那個小道童皺著小臉,輕聲道:“師父去年走了。”

張山峰愣了一下,嘆了口氣,然后指了指那個小道童,輕聲笑道:“其實沒走呢,你不還記著師父嗎?”

小道童低下頭,紅著眼睛,嗯了一聲,“師父走的時候,也是這么講的。要我莫哭,說只要惦念著師父,師父就沒走,不用經常惦念,偶爾想起就很好了。還說等到我什么時候想起師父,不那么傷心了,就是長大了,到了那個時候,就可以下山去斬妖除魔。小師叔,怎么都過了這么久了,都一年多了,我還是傷心得很啊。”

張山峰想了想,還是沒能說些什么安慰言語。

小時候,日子好像是一天一天,掰著手指頭過去的。

大一些,一個月一個月,便過了每一年。

如果成了山上的修道之人,境界高了后,十年百年,好像都會轉瞬即逝,能記住多少個身邊人?又有幾人,能算身邊人?

張山峰曾經問過師父很多問題,可是火龍真人很多時候,都只說問題沒有答案,問題本身就是答案,許多看似答案,就是下一個問題。

張山峰沒覺得師父是在敷衍自己,所以自己就能更加茫然。

師父道法高不高?

當然不高。

因為師父的道法不在山上,天上,在山腳的人間。

一個小道童好奇問道:“小師叔,想啥呢?”

張山峰剛要說話。

有個小家伙便輕聲道:“肯定是在偷偷想念山下的漂亮姑娘了唄。”

另外一個小道童便來了一句,“盡瞎說些大實話。”

張山峰呵呵一笑,“先前那個斬妖除魔的山水故事暫且不表,且聽下回分解。小師叔先與你們說個更精彩的壓箱底故事。”

不曾想有個小道童立即與同伴們說道:“別怕,小師叔肯定是想拿鬼怪故事嚇唬咱們。”

張山峰看著這撥一個比一個機靈伶俐的小王八蛋,身邊當下這一圈小道童,比起下山前的那些個小師侄們,好像更難伺候啊。

張山峰只好拿出殺手锏,高聲喊道:“師父,咋個還不下雪嘛。”

老真人正坐在遠處崖畔打盹,開口笑道:“上個茅廁,不還得先吃飽飯。”

所有小道童都可憐兮兮看著這位小師叔,覺得小師叔腦瓜子好像不太靈光唉。

張山峰站起身,“罷了,教你們打拳。”

噓聲四起,全跑光了。

不下雪,沒故事,大冬天的也沒什么山上野果,各家師父也沒讓誰屁股開花,小師叔便沒啥用處了嘛。

張山峰突然發現一個小家伙停下腳步,沒走。

張山峰已經心滿意足,笑著招手道:“好好好,小師叔就教你一人拳法。”

那小道童嘿嘿一笑,嘴上哼哼哈哈,打了一通王八拳,然后撂下一句“小師叔學會沒”就跑路。

張山峰撓撓頭。

這撥小師侄賊滑頭,小師叔帶不動啊。

黃昏時分,獅子峰山腳的市井小鎮。

一位青衫竹箱行山杖的年輕外鄉人,走入一間生意不錯的布店。

一位正在招呼客人的婦人轉頭瞥見了有客登門,笑道:“哎呦,這位小俊哥兒,給你媳婦挑選綢緞來啦,做一件好看衣裳?”

陳平安用家鄉方言笑道:“柳嬸嬸,我叫陳平安,家住泥瓶巷。”

婦人愣了一下,“我家槐娃兒經常念叨的那個陳平安?”

陳平安點點頭,手里拎著些大包小包的禮物,都是小鎮店鋪置辦買來的。

婦人趕緊撇下手頭的生意,讓幾位家境優渥的小鎮婦人自己挑選布料,給陳平安拎了條長凳,招呼道:“坐,趕緊坐,李槐他爹上山去了,什么時候回來做不得準,不過只要山上沒那些個狐貍精,最晚天黑前肯定滾回來,不過要我看,真有那成了精的狐魅,也瞧不上這木頭疙瘩不是?也就我當年豬油蒙了心,才瞎眼看上他李二。”

婦人坐在長凳那一頭,與這個陳平安半點不生疏,“泥瓶巷,我曉得,離著鐵鎖井挺近的,人不多的小巷子,巷尾巴上有個年輕寡婦,生得比我稍稍差些,離著泥瓶巷不遠,杏花巷的那個馬神婆,你應該知道的吧?這老婆娘,年紀越大,那張嘴巴越陰損,嘖嘖嘖,要我看,都能把死人說活,泥瓶巷顧家小寡婦,可都吵不過這老婆姨。”

陳平安將那些禮物輕輕放在柜臺后,已經摘了竹箱放在腳邊,斜放行山杖,側著身子,安安靜靜,耐心笑著聽這位婦人念叨著家鄉事。

婦人突然一拍大腿,“我家李柳這沒心沒肝的,你見過沒?應該還沒有對過眼吧,唉,陳平安,你是不知道,咱家這閨女,造了反,這不給那山上的神仙老爺,當了端茶的丫鬟,立馬就忘了自家爹娘,時不時就往外跑,這不就又好久沒回家了,反正真要給外邊油嘴滑舌的拐騙了去,我也不心疼,就當白養了這么個閨女,只是可憐我家李槐,便要指望不上姐姐姐夫了。”

陳平安與婦人笑著說道:“李槐讀書會有出息的,我知道李槐,讀書不快,但是有后勁兒,最重要的是這孩子心好,隨叔叔嬸嬸,都心善,這可不是書上讀出來的。加上李姑娘如今成了山上神仙,衣食無憂,最少不用,相信將來一定可以找個說得著一家話的好人家。真不是我在這兒說客套話,柳嬸嬸就是有福氣。咱們這些市井人家出來的,過日子,總歸是往后些看,才分得出高低,今兒添個瓶瓶罐罐的,明兒攢出張八仙桌,慢慢往自家添物件,一件一樣的,日子自然也就殷實了。”

婦人眉開眼笑,這后生,瞅著俊,還這么會說話,而且不是那啥花里花俏的漂亮話,都是連她都覺得在理的實在話。

再說了,能夠一路那么用心護著李槐,人能差到哪里去?雖說瞧著衣裝模樣,這個家鄉后生,不像是富貴發跡了的那種人,但是只要人老實,不是李槐姐夫的時候,都能對李槐那么好,以后成了李槐姐夫,那還不得更加掏心窩子,可勁兒幫襯李槐?

不如撮合撮合陳平安跟自家閨女?婦人一想到這茬,便開始用丈母娘看女婿的眼光,重新打量起了這個遠道而來的年輕人,不錯不錯,把拾掇得干干凈凈的,一看就是心細、會體諒照顧人的年輕人,真不是她對不住書院那個叫林守一的孩子,實在是婦人總覺得兩人隔著這么遠,大隋京城多大多熱鬧一地兒,怎會少了漂亮女子,林守一若是哪天變了心意,難不成還要自己閨女變成老姑娘,也沒個婚嫁?李柳這丫頭,隨自己這娘親,長得好看是不假,可婦人卻曉得,女子生得好看真不頂事兒,一不下心就找了個負心漢,原先臉蛋兒越好看,就越糟心,心氣又高,只會把小日子過得稀拉,隔個七八年,估摸著自己都不敢照鏡子。

她越看越歡喜,還真不是她善變,那個早年經常給家里幫忙打雜的董水井吧,當然是老實本分的,可她一早便總覺得差了點意思,林守一呢,都說是那讀書種子,她又覺得高攀不上,她可是聽說了,這小子他爹,是當年督造衙門里邊當差的,官兒還不小,再說了,能夠搬去京城住的人家,大門檻兒,能低了去?李柳真嫁過去了,這么個不懂人情世故的傻閨女,還能不受氣?將來可莫要李槐跑去串個門,都要被看門的給狗眼看人低吧?

陳平安哪里能想到這位柳嬸嬸在打什么算盤,見這位長輩笑著不言語了,怕冷場,他便主動拉著家常。

陳平安突然轉過頭,再收回視線,笑道:“嬸嬸,李叔叔回了。”

婦人探過身子,往大門外一瞧,還真回了,笑道:“也到了吃飯點兒,嬸嬸這就給你做頓家鄉菜去。”

婦人站起身,習慣性大嗓門吼道:“李二!”

一個漢子立即小跑起來。

婦人埋怨道:“沒見陳平安到咱家里了?回個家就走得磨蹭半天,出門跟外邊地上有錢撿似的。”

李二笑著跨過門檻,“來了啊。”

陳平安已經站起身,喊了聲“李叔叔”。

婦人見李二打算坐在自己位置上,怒道:“買酒去啊,是不是攢著私房錢,留著給那些狐貍精買胭脂水粉啊?”

李二悶悶道:“我兜里從來沒錢的。”

婦人重重一拍柜臺,“自己從抽屜里拿錢,趕緊去買兩壺好酒。買過了酒,就讓陳平安住那間給李槐準備的屋子,想想看有沒有缺的物件,買酒那會兒,一并買齊全了。”

轉頭望向陳平安的時候,婦人便換了笑臉,“陳平安,到了這兒,就跟到了家一樣,太客氣,嬸嬸可要生氣。”

陳平安笑道:“不跟嬸嬸客氣,一盤冬筍炒肉,必須得有。”

婦人笑道:“有,必須有。”

李二拿了錢,與陳平安一起離開鋪子。

都是街坊鄰居和鄉里鄉親的,又是獅子峰腳下,不用擔心鋪子沒人看著就出事。

兩人走在逐漸冷清起來的街道上,陳平安輕聲問道:“李叔叔,你知不知道福祿街李希圣,就是李寶瓶的大哥,如今在北俱蘆洲哪里?”

李二說道:“知道,此人先前帶著一位比較古怪的伴讀書童,拜訪過我這邊。回頭與你細說。”

陳平安松了口氣。

不然自己還真不好找。

李二猶豫了一下,環顧四周,最后望向某處,皺了皺眉頭,然后遞出一拳。

整條大街,就只有陳平安依稀察覺到一點跡象。

估計就算有人在附近剛好瞪大眼睛瞧著李二,都沒本事看到李二出拳。

然后在極遠處的云海中,便響起了一聲小鎮這邊都聽得到的沉悶炸雷。

出拳過后,李二也沒有解釋什么,只是說道:“李希圣讓我告訴你,去找他之前,必須先告訴你一件事,當年他送你那桃符,不是什么臨時起意的隨手之舉,當然,最后你沒收下,隨后他便為落魄山竹樓畫符,是了斷一樁與你戚戚相關的不小因果,所以李希圣要你無需感激,若是做不到,便不用找他了。”

陳平安點頭道:“好。”

李二到了街角一處酒肆,掏錢與掌柜買了兩壺最貴的酒水,道:“沾你的光。”

一位年輕酒客笑問道:“李二,你家李柳沒下山啊?該不會李姑娘是在山上神仙府邸呆慣了,就瞧不上山下的狗窩了吧?”

李二沒搭理。

回去路上,李二點頭笑道:“你這第六境,很結實。”

陳平安在李二這邊,不會有太多的忌諱,說道:“在濟瀆東邊些的地方,被顧祐前輩指點過三拳。”

李二嗯了一聲,不過很快說道:“三拳還是少了點。”

陳平安說道:“沒辦法,當時顧前輩要趕去赴約,與猿啼山嵇岳前輩捉對廝殺。”

那場架,李二沒去湊熱鬧旁觀。

因為沒啥必要。

李二便說道:“沒關系,我這兒不缺桌上的飯菜,拳頭也有。”

陳平安想了想,“吃飽飯菜再說吧。”

李二難得露出認真神色,轉頭問道:“我得先知道一件事,求個什么?最強二字?”

陳平安搖頭笑道:“練拳第一天起,就沒求過這個。期間因為別人的關系,也想過最強與武運,不過到最后發現其實兩者并不是打架關系。”

李二繼續看著陳平安。

陳平安繼續說道:“如果只靠自己練拳,無論是心氣,還是氣力,自身拳意都到了極致,那么此事,既然認識李叔叔,當然可以外求一次。我無所謂武運,但是我必須以更重的拳意破境。簡單說,就是這個金身境,必須是我陳平安體魄極致之上的金身境。我只爭求這個。”

李二沒有說什么練拳事,而是咧嘴笑道:“你這個客人不吃飽,你柳嬸嬸也不答應啊,她不答應,我都不敢下桌收拾碗筷。”

陳平安輕輕笑道:“真好。”

李二這才拍了拍陳平安的肩膀,“吃飽喝足,喂拳之后,再說這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