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來

第七百五十一章 十一境的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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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尚真雙手握拳,瞇眼低聲道:“要小心。”

韓絳樹在發現父親那般低三下氣,是她這輩子都從未見過的慘淡光景,甚至是她完全無法想象的事情,韓絳樹頓時魂魄搖動,幾乎有那道心失守的跡象,還是那一截柳葉微顫引發的劍氣漣漪,才使得她猛然驚醒,強咽下一口鮮血,突然伸手攥住一截柳葉,不惜牽動魂魄和五行本命物,再以宗門秘術鎖住這把名動天下的柳葉飛劍,韓絳樹竟是拼死也要阻攔姜尚真的出劍。

哪怕只能支撐片刻,韓絳樹也在所不惜。

韓玉樹竟然在示弱求饒的一瞬間,打了個道門稽首之時,便祭出了真正的殺手锏,是一門壓箱底的本事,搬出了三山福地的護山陣法。

是那幅在萬瑤宗祖師堂懸掛數千年的五岳真形圖,而且按照父親的說法,這幅畫卷,比起萬瑤宗的歷史,只會更加悠久。

萬瑤宗開山祖師當年還只是個少年樵夫的時候,誤打誤撞打破一層搖搖欲墜的禁制,不經意間闖入在浩然天下歷史上籍籍無名的三山福地,在未來被他開宗立派的祖山之中,無意間尋見了此件仙兵品秩的畫卷,從此得以踏足修行之路,在足可評為上等福地的三山福地當中,呼風喚雨,登高途中,不斷汲取天地靈氣,以至于聚攏將近半數福地靈氣在一身,但是不知為何,祖師最終依舊閉關失敗,作為飛升境大修士,一身渾厚道意、無數靈氣就此重歸福地。

至于到底是誰有此氣魄、筆力和神氣,能夠繪出畫卷上的五嶽和九江八河,落款是一個無據可查的名諱,三山九侯先生。

一幅畫卷天地之外,韓絳樹面朝太平山的山門,背對著遠處戰場的對峙雙方,但是那邊的異象橫生,天地翻轉,好像一幅萬里山河圖被隨意折疊起來,使得韓玉樹和陌生劍仙都憑空失去了身形,就像同時跌入一處洞天福地,天地隔絕,就此消失無蹤。

讓韓絳樹真真切切感知到了一種恐懼,仙人修士和陸地劍仙之間的捉對廝殺,是何等兇險萬分,匪夷所思。她父親在三山福地幾乎從不出手,與老友訪客切磋道法的次數,屈指可數,而且從不讓外人知曉。而且韓玉樹作為萬瑤宗歷史上,修道資質僅次于開山老祖的練氣士,好像從未“飛升”游歷浩然天下。

姜尚真感慨道:“這一手袖里乾坤,抖摟得十分精彩,便是我設身處地,也要不小心摔入你爹的那一手壺中洞天,看來韓宗主藏在池塘水底,當了這么多年的千年老王八,學成不少上乘道術,這回舍得露面,果然是畢其功于一役,有備而來啊。這幅五岳真形圖的祖宗畫卷,本該用來對付其他敵對仙人的。”

姜尚真笑了笑,彎腰拿起腳邊的那只酒壺,抿了一口酒,完全沒有出劍打破天地禁制的意圖,好像根本就沒想著要去馳援陳平安,而是神色淡然,對韓絳樹緩緩道:“我不是提醒朋友多加小心,沒必要。我只是提醒自己,整個后半輩子的修道生涯,都要始終小心韓玉樹這樣的修道之人。現在,還要加上一個未來的韓絳樹,我需要與你認個錯,先前是我小看你了。等著吧,風波過后,我會拿出當年還你繡鞋的一半耐心,與你們萬瑤宗好好耍耍。桐葉洲,哪怕沒了好些老人,一樣不是那么容易立足的。”

韓絳樹只是死死攥住那一截柳葉,被劍氣自行流轉的飛劍,整只手肉銷骨露,慘不忍睹。

“劍真要走,你抓得住?”

姜尚真心念微動,收回一截柳葉,懸停在他眼前,伸出手指輕輕一彈,似乎嫌棄這把本命飛劍沾染了絳樹姐姐的鮮血,有些于心不忍。

韓絳樹試圖以心聲秘術與父親言語,可惜徒勞無功,果真是拽著那位劍仙一起置身于五岳真形圖當中。

只是韓絳樹難免心有疑慮,父親為人隱忍,為何要對一個與太平山關系莫逆的陌路劍仙,莫名其妙就要打生打死?

姜尚真突然轉頭說道:“楊樸,你是讀書人,教我一句更嚇唬人的狠話。”

楊樸神色尷尬,還真就用心思量了,然后一板一眼說道:“反正梁子結下了,一有機會就抄家伙打人悶棍。”

姜尚真打趣道:“可以啊,山里長大的?”

楊樸坦誠相見,還真就點頭了,“小時候給綁匪拐山上去了,在賊窩待了大半個月,學了幾句糙話。”

姜尚真倍感意外,“可以可以,大難不死必有后福,我就是最好的例子,楊樸兄,以后先當君子賢人,再當山長圣人什么的,到時候可別眼高于頂,就瞧不起我和陳山主了。”

楊樸無奈道:“姜老宗主說笑了,除了賢人,其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如果不是今天這場沒頭沒腦的際遇,讓楊樸覺得做夢一般,還真不敢相信,原來姜老宗主是這么一個極有意思的人,言語風趣,平易近人。

姜尚真笑了笑,也無奈。自己大概是說多了鬼話混賬話的緣故,難得說幾句真心話,竟然都沒人信了。不如陳山主多矣。

大概這就是陳平安才是山主、自己只是供奉的原因?好歹撈個首席供奉不是?反正桐葉洲就是這么個烏煙瘴氣的鳥樣了,玉圭宗有韋瀅在,出不了紕漏,這小子是笑面虎,本就心狠手辣不輸自己,更像是自己和荀老兒的集大成者,說實話,主動讓位給韋瀅,姜尚真沒什么不甘心的,也絕非外界想象中那般,韋瀅是什么趁著姜尚真閉關養傷,逼宮篡位才坐上的宗主之位,至于姜尚真“出關”后的黯然神傷,當然是姜尚真隨意為之,韋瀅是個頂聰明的晚輩,無需提點,就已心知肚明,以后自會更加照拂姜氏的云窟福地。

所以姜尚真打算隨便找個由頭,好跟著陳平安一起返回寶瓶洲。

楊樸則有些思緒飄遠,小時候在山上賊窩里,除了打罵難免之外,其實山上日子過得還不錯,結果到最后匪人們嫌他吃太多,甭管魚肉什么的,只要端上桌,撐死鬼好過餓死鬼,尤其是第一餐,孩子當時都快吃出年味了,所以只管下筷如飛,加上家里是真窮,確實給不起錢,就把他裝麻袋丟了回去,有個老賊子,解開繩子后,踹著麻袋與孩子說了句玩笑話,窮得都差點沒命了,還瞎扯什么功名,讀了幾天書就失心瘋,以后再多讀幾本,還不得奔著當那舉人老爺去。

結果到最后,從鄉野學塾里走出的楊樸,在十八歲,就考中了狀元。

哪怕在書院求學,楊樸偶爾還是會想起那段山上歲月,會感激那個說了幾句無心之語的老匪人。

姜尚真指了指韓絳樹,“楊樸,你以后當了書院的君子賢人,別學他們那么聰明。”

楊樸搖頭道:“學不來。”

姜尚真笑道:“那以后就多想想,引以為戒。”

楊樸點點頭,“會的。讀書本就可以解惑,以古解今,以遠解近,以書上事解書外人。”

韓絳樹早已破罐子破摔,朝那姜尚真吐了一口唾沫,滿臉鄙夷道:“你姜尚真又能好到哪里去?!臭名昭著爛大街,濫情的玉圭宗無情種,云窟福地的屠子,真以為戰功大了,就可以改頭換面,當那英雄豪杰?當面夸你幾句客套話,就當真了?背地里如何說你,需要我為姜老宗主‘解惑’嗎?”

姜尚真翻了個白眼,手掌扇風,將那口仙子唾沫,拍到一尊地仙門神的面門上,說了句道友不用謝我,姜尚真再屈指一彈,將韓絳樹擊飛出去,徹底打暈了她。

其實姜尚真也很奇怪,為何韓玉樹會突然翻臉。一個在寶瓶洲都名聲不顯的落魄山,或者是陳平安這個名字,照理說都不該讓韓玉樹心生殺意,不死不休。陳平安擔任劍氣長城最后一任隱官的消息,如今的浩然天下,除了中土文廟,修士知道不多。一來劍氣長城早就隔絕消息,倒懸山和跨洲渡船,都只知道劍氣長城的新任隱官,是個被陳清都寄予厚望的年輕人。這些年偶爾有些小道消息在山巔悄悄流轉,盡是些含糊其辭的漂亮言辭,什么天才劍修,驚才絕艷,資質直追寧姚,橫空出世,“知書達理”,很會打算盤,待人和善,在倒懸山春幡齋露過幾次面,風采絕倫……

加上從劍氣長城返回浩然天下的各洲劍仙,要么不喜歡與家鄉朋友談及舊事,偶有提及,也都無一例外,有意繞過那位隱官大人,好像都早有默契,或是得到過劍氣長城避暑行宮那邊的某些提醒。

唯一一個比較確切的說法,還是出自劍氣長城的本土大劍仙陸芝之口,說那位年輕隱官與老大劍仙確實最聊得來,可以當做半個嫡傳,而且隱官不是什么外鄉人,就是劍氣長城自家人。

不知道陳平安是劍氣長城的隱官,韓玉樹沒道理像個要臉不要命的莽撞老匹夫一般,雙方直接分生死。退一萬步說,韓玉樹即便知道陳平安是那隱官,更沒道理如此撕破臉皮,賭上整座萬瑤宗的千秋大業去搏命,打贏了,三山福地還不是滿盤皆輸的下場?只說他姜尚真,以后會與萬瑤宗善了?

姜尚真其實一直在心算計時,只要過了那個時刻,陳平安依舊無法逃脫那幅祖宗輩分的五岳真形圖,他就出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