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來

第九百五十九章 一腳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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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襲青衫,瞬間掠出祖師堂,就像一條青色瀑布,從青萍峰之巔流瀉至山門口。

崔東山嗑著瓜子,笑道“議事暫緩,暫緩片刻,我們先喝茶就是了。”

裴錢原本想要跟著師父去山門口迎接李寶瓶,大白鵝卻笑著朝她搖搖頭。

裘瀆、陶然這撥剛上山沒多久的祖師堂成員,還有葉蕓蕓這些客卿,自然都會倍感奇怪,不知是何方神圣,值得陳山主如此興師動眾,好像天大事情都可以暫時擱下,二話不說就直奔山腳了,甚至就連在祖師堂這邊說句話的功夫都不愿意浪費,這可不像是陳平安的一貫作風。

崔東山突然眼睛一亮,“大師姐,我曉得咱們落魄山門風由來的最大功臣了”

裴錢瞪眼道“別扯到寶瓶姐姐身上去”

落魄山年輕一輩,要么怕崔東山,要么怕裴錢。

但是像白玄這些很晚才進入落魄山的孩子,可能都不太清楚,大白鵝也好,裴錢也罷,在某人那邊,都會跟平時不一樣。

崔東山曾經被那個人拿著印章往腦袋上蓋印,小時候就能將幾個老捕快騙得團團轉的裴錢,也曾心甘情愿乖乖當那人的小跟班,經常一起抄書,至于李槐,當年在小鎮鄉塾求學時,更是連褲衩都被丟到樹上去,哭得一臉眼淚鼻涕,關鍵還不記那人的仇。

山門口,陳平安飄然落地,笑容燦爛。

李寶瓶咧嘴笑道“小師叔,新年好”

紅棉襖女子,手持綠竹杖,佩狹刀祥符,腰懸一枚雪白酒葫蘆,身材修長,大姑娘了。

陳平安看了眼那枚養劍葫,李寶瓶赧顏道“小師叔,我不常喝酒的,偶爾看書乏了,提提神,跟酒蟲搬救兵,去跟瞌睡蟲打架嘛,勝多輸少”

陳平安輕聲笑道“這算什么,小師叔都快是個酒鬼了。走,小師叔帶你上山逛逛,今天剛好是宗門慶典,咱們先去祖師堂坐一會兒,小師叔還有點事情要聊,你就當補上那場觀禮了。我們腳下這處山頭,叫仙都山,旁邊兩座,分別是云蒸山和綢繆山,都是你崔師兄取的名字。”

李寶瓶使勁點頭,然后她指了指宗門匾額,“青萍劍宗,名字就尤其好啊,風生于地,起于青萍之末。既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又說一葉浮萍歸大海,人生何處不相逢,寓意多多且美好,崔師兄能想到這么好的名字,真是難為他了,估計翻爛了辭典,才碰運氣想出來的。”

陳平安笑瞇瞇道“這個宗門名字,是小師叔自己取的。”

李寶瓶一雙漂亮靈動的眼眸,瞇成月牙兒,故意嘆了口氣,“唉,半點不意外的事。”

陳平安就要伸手去幫忙牽馬,李寶瓶連忙搖頭道“它不用上山,留在山腳好了。今兒是小師叔的宗門慶典,它剛吃飽呢,要是半路拉屎,還要麻煩小師叔去找掃帚簸箕,多不像話。”

陳平安忍俊不禁,道“多大點事。”

李寶瓶拎起綠竹杖,大手一揮,“自個兒頑去。”

馬蹄陣陣,看方向,是去落寶灘那邊飲水了。

祖師堂里邊,崔東山一直擺出歪著腦袋豎耳聆聽狀,聽到這里,朝裴錢嘿嘿笑道,怎么說服不服

陳平安帶著李寶瓶緩緩走在山路上,兩人拾級而上。

當那個紅棉襖女子驀然現身,青萍峰山頂這邊的郁泮水被嚇了一跳,這可不是什么一般意義上的縮地山河,“聚寶兄,這個小姑娘,難不成是直接跨洲而來我道行淺,看個熱鬧都難,聚寶兄你境界高,給掂量掂量”

劉聚寶的表現卻有點古怪,只是眺望云蒸山吾曹峰那邊的景象,對那山腳牽馬的女子視而不見,對好友的詢問,也是置若罔聞。

郁泮水自顧自嘀咕道“可真要說是跨洲遠游,這還能帶匹馬傳說中的拔宅飛升,也沒這份天地異象吧,竟然能夠裹挾中土神洲的山水氣運,奇了怪哉,怎么我瞧著還有些中土穗山的道氣當今天下,誰能夠從山君周游那邊虎口奪食,我可是聽得耳朵起繭子了,咱們這位神號大醮的周山君,脾氣可是一貫不太好的。”

浩然天下的山水神靈,能夠擁有“神號”的,屈指可數。如今按照文廟最新律例,暫時就只有中土五岳和四海水君有此殊榮。

劉幽州以心聲說道“好像是山崖書院的李寶瓶,聽說她與寶瓶洲齊渡舊廟祝林守一,還有賢人李槐,都是那位齊先生的嫡傳弟子,李寶瓶好像打小就喜歡穿紅衣裳,治學之余,最喜歡獨自游歷,前不久她在禮記學宮那邊通過考校,已經是儒家君子了,李寶瓶曾經跟橫渠書院的元雱有過一場辯論,我跟山上朋友借閱了那份鏡花水月的拓本,根本聽不懂他們倆在吵什么,按輩分,隱官大人確實能算是她的小師叔了。李寶瓶既然是文圣老爺的再傳弟子,文圣老爺又與穗山關系一直很好,說不得是周山君親自送她來這里的”

郁泮水恍然道“原來是她,原來如此,難怪難怪。”

劉聚寶依舊不上鉤,周游確實能夠將人送到別洲,但是鬧出的動靜,絕對不會這么小,如果真是穗山那邊的神通手段,按照三山九侯先生最早對術法的界定,再聯系李寶瓶如今的修為境界,想要跨洲,周游就需要一口氣用上數種上古神通,搬山移景幽通,定身坐火以安魂魄,借風履水神行,那么李寶瓶雙腳落地時,整個仙都山地界都會為之震動,而且穗山付出的代價注定不小,肯定會消耗一部分穗山道氣,但是以周游的行事風格,這位名動天下的大醮神君,是公認的鐵面無私,與文圣一脈關系再好,都不會如此假公濟私。

顯然是另有高人,只說對方這一手,完全可以用十四境修為視之。

所以這也是劉聚寶故意假裝什么都沒看見的緣由所在,浩然天下的十四境修士,就那么幾個,桐葉洲這邊,早先有位東海觀道觀的落寶灘碧霄洞主,如今已經去往青冥天下開辟道場,由于老觀主的自身合道所在,當年那場仗再打下去,老觀主就要被迫分擔蠻荒天下那邊的“天時地利人和”,世道越不太平,這會讓老觀主的修為一降再降,萬一寶瓶洲守不住,說不定到時候老觀主想要脫身都難了,總不能真讓周密一個山上晚輩,騎在頭上作威作福吧。

有個“雞湯和尚”綽號的僧人神清,也去了西方佛國,極有可能,是悄悄展開了第四場護道。

老瞎子待在十萬大山不挪窩,白也身在玄都觀,至于那位重返十四境的斬龍之人,向來孤云野鶴。

那么極有可能,浩然天下,已經多出了一位深藏不露的十四境修士,要么就是很快就會多出了一個嶄新的十四境。

有些事,是必須要假裝不知道的。

郁泮水的境界是不高,玉璞境而已,眼力卻是有的,不可能不清楚這一點,況且當年驪珠洞天那樁變故的由來,以郁泮水跟繡虎的關系,也不能算是徹頭徹尾的局外人。

郁泮水瞥了眼當悶葫蘆的皚皚洲劉氏財神爺,嘖嘖道“不愧是聚寶兄,為人處世滴水不漏,難怪比我掙錢多,多太多了。”

郁胖子一直好奇,難不成身邊這位聚寶兄的合道之路,就是掙錢,比如掙到浩然天下一半的神仙錢但是也不對啊,劉聚寶掙錢的本事確實天下第一,但是花錢一事,也不是一般的大手大腳,可要說劉聚寶是試圖憑借花錢來換取文廟功德簿上邊的功德,又不太像。其實郁泮水一直覺得看不穿身邊此人,與劉聚寶相處越久,總有種霧里看花的不適之感,哪怕是繡虎崔瀺,或是白帝城鄭居中,所謂的看不透,那只是他們兩個腦子太好,棋力太高,但是歸根結底,有些脈絡,還是比較清晰的,比如崔瀺可以做得出世人眼中大逆不道的欺師滅祖,可以叛出文圣一脈,但是崔瀺絕對不會放棄他心目中的讀書人身份,鄭居中,即便頂著個天下第一尊魔道巨擘的身份,所思所想,亦是極高極遠極深,但是鄭居中的骨子里,依舊會給郁泮水一種粹然醇儒的感覺,當然,可能是鄭居中故意讓他郁泮水感受的一種錯覺。

劉聚寶呢,則不然,反而最讓郁泮水琢磨不透,根本吃不準劉聚寶到底想要干什么,好像某個最大的“真相”,都被劉聚寶的掙錢的“事實”,給掩蓋了。

劉聚寶淡然笑道“日久見人心。等到真的世道太平了,你就知道我賺那些錢財的用處了。”

掙錢小心,花錢大方,自家錢財不管多寡,都從正門出入,就是一家門風所在。錢要掙,積德也別耽誤。

不然夜路走多了,偏門財攢得越多,就越容易出事情,還會禍及子孫。世間錢難掙,祖蔭福報更難積攢。

郁泮水感慨道“會掙錢的人,多了去,真正懂得花錢的人,少之又少。”

一窮二白的時候,掙點偏門錢,以此發家,無可厚非,等到有錢了,就得掙正門錢了。

否則德不配位,坐擁金山銀山,福禍轉換只在一夕之間,錢算什么,前人田地后人收。

大概就像崔瀺當年說的那么個道理。

大錢是上輩子帶來的,書是給下輩子讀的。

劉聚寶看著已經開始登山的兩人,說道“我們去謫仙峰那邊看看。”

山路上,李寶瓶說道“小師叔,別讓祖師堂那邊久等了,談事情要緊。”

陳平安笑著點頭,李寶瓶隨后登山健步如飛,陳平安就不緊不慢跟在身邊。

到了青萍峰祖師堂里邊,小米粒已經早早準備好了一條椅子,按照崔東山的建議,將椅子搬到了好人山主和裴錢中間的位置。

規矩不規矩的,禮制啥的都先一邊去。

李寶瓶先與眾人作揖行禮,自報名號,山崖書院弟子李寶瓶。

她看了眼自己的椅子位置,朝小師叔搖搖頭,陳平安便將椅子往后挪了挪,卻又不至于孤零零位于后排,如此一來,李寶瓶既算觀禮,也是自家人。

裴錢笑著喊了聲寶瓶姐姐,幫忙倒了一碗茶水。

小米粒摸了摸額頭汗水,壯起膽子從棉布挎包里邊,給傳說中的盟主大人放了一堆小山似的瓜子,小聲說道“盟主大人,寶瓶姐姐,我叫周米粒,以前擔任過騎龍巷右護法,如今是龍泉郡總舵轄下騎龍巷分舵的副舵主了。”

裴錢恨不得挖個地洞鉆下去。

李寶瓶愣了愣,只是很快就展顏笑道“再接再厲。”

如果不是今天這個黑衣小姑娘提起,李寶瓶都快忘記那塊早就被自己送給裴錢的總舵盟主令牌了。

等到陳平安落座,祖師堂繼續議事。

第一件事,是崔東山為青萍劍宗訂立規矩,未來祖師堂收納新人,以后青萍峰祖師堂的每一把座椅的增添,門檻都不低。

修士得是元嬰,其中劍修必須是金丹,武夫需要是遠游境。

而且不是說過了這條線,就一定可以擁有座椅,還得看各自在功勞簿上邊的記錄。

第二件事,是各自道場的安排。

首席供奉米裕,嫡傳弟子何辜,本命飛劍“飛來峰”,道場建造在仙都山的云上峰。

掌律崔嵬,弟子于斜回,本名飛劍“破字令”,道場建造在仙都山天邊峰,仙人掌。

隋右邊,弟子程朝露。道場在仙都山次峰的謫仙峰,掃花臺。

金丹境劍修陶然,道場在那仙都山朱砂峰。

這四位祖師堂成員,剛好都是劍修,所以道場就都在作為青萍劍宗祖山的仙都山。

崔東山笑道“陶劍仙,暫時就誰都不要舉辦開峰典禮了,以后等你躋身元嬰境,咱們再給陶劍仙好好補上,大辦一場。”

陶然默然點頭,沒有異議。

至于元嬰境什么的,做做夢就好。沒有專門的金丹開峰慶典是最好,省得自己給仙都山丟人現眼。

崔東山晃了晃袖子,祖師堂地面上云霧升騰,出現一幅山水形勢圖,是那云蒸山和綢繆山兩座輔山。

諸峰之上懸浮有不同的朱紅文字,標注出諸峰山頭名稱。

崔東山說道“種夫子,你除了保留仙都山密雪峰府邸之外,真正處理事務的地方,我建議還是挪到云蒸山這邊,而這云蒸山,我會擔任首任山主,其中主峰吾曹峰,也是我的道場所在,種夫子千萬別覺得是寄人籬下啊,再就是種夫子接下來,也該收幾個弟子了,除此之外,猶有一事,就需要勞煩種夫子分心了,因為我打算近期就動工,在綢繆山設置一座私人書院,邀請種夫子擔任首任書院山長。”

種秋笑道“都沒問題。”

崔東山問道“大師姐,你是打算在仙都山這邊單獨開峰,還是云蒸山”

裴錢毫不猶豫道“就在云蒸山。”

她掃了一眼那幅地圖,繼續道“我會在青竹澗那座釣魚亭附近搭建茅屋。”

陳平安突然說道“云蒸山那邊的酩酊峰,劃撥給我好了。”

裴錢緊緊抿起嘴。

在某種意義上,師徒雙方,都曾與同一人學拳。

而那位常年待在竹樓二樓的老人,有一拳招,名為云蒸大澤式。

所以不管是裴錢選擇云蒸山釣魚亭,還是陳平安主動要求占據酩酊峰,就是這對師徒的一種默契。

崔東山微笑道“由曹晴朗來擔任綢繆山景星峰的首任峰主,金丹境,按例開峰,不算壞了規矩。至于綢繆山的首任山主,暫時空懸好了。”

“吳鉤,蕭幔影,你們的道場,位于綢繆山的云梯道旁,之后建造府邸一事,你們可以自行調用符箓力士。”

“青同道友,道場在綢繆山的翼然坪,此峰高度僅次于吾曹峰,風景還是相當不錯的,如何”

青同笑著點頭,抱拳道“與崔宗主先行謝過。”

作為客卿,哪怕是黃庭這樣的首席客卿,按例都是無法單獨開峰、無山頭可占的,至多是在山中有座府邸,但是一個仙府、宗門的記名供奉則不然。

除了青同的翼然坪,老虬裘瀆,就被崔東山安排在綢繆山的婆娑峰,那邊也是綢繆山的水源處。

顯而易見,崔東山的設想,就是劍修,在祖山諸峰煉劍修行。純粹武夫,在云蒸山。劍修之外的練氣士,在綢繆山修道。

老嫗硬著頭皮說道“陳山主,胡楚菱跟我不算嚴格意義上的師徒,她能否與你拜師學藝”

對于這位舊龍宮教習嬤嬤來說,自己的修道成就如何,遠遠比不上醋醋的修行順遂,有個正兒八經的好師父,大靠山。

之所以裘瀆會如此心情忐忑,當然涉及到了一個山上修士往往最看重的“輩分”,如果醋醋真能成為陳平安的嫡傳弟子,那就等于是與崔東山一個輩分了,這不是一步登天是什么故而裘瀆甚至做好了一種類似為仙都山賣命的打算,只要陳平安那邊不把話說死,老嫗就立即心聲言語,主動遞交一份類似生死狀的契約,而這種事,絕對不是兒戲。

陳平安搖頭說道“一來我馬上就要閉關,出關之后又會出門遠游一趟,胡楚菱跟我拜師,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可能連我的面都見不著,自然就更教不了她什么,此外我拿得出手的,唯有劍術和武學,又都不適合胡楚菱,要說符箓一途,我勉強懂一點門道,但是胡楚菱真想學,又可以學的話,我可以在這里與裘供奉保證一事,以后我只要在青萍劍宗這邊,胡楚菱想要詢問符箓一事,只管找我,都會傾囊相授。其實關于胡楚菱的拜師一事,是不必舍近求遠的。”

崔東山立即微笑道“裘供奉若是不嫌棄,我可以給胡楚菱當那青萍峰祖師堂譜牒上邊的傳道人。”

陳平安笑著解釋道“崔東山是仙人境,而且除了武學是例外,算是我們崔宗主唯一的短板,此外幾乎方方面面都比我這個當先生的,強多了,胡楚菱與他拜師學藝,可能除了在山上低了個輩分,其實比起成為我的弟子,跟隨崔東山修道,長遠看,胡楚菱的實惠更多,收獲更大。”

裘瀆雖然小有遺憾,但是醋醋能夠一躍成為崔東山的嫡傳弟子,亦是天大的好事,無非是從最好變成了第二好,老嫗極知足。

尤其是當陳平安親口說出崔東山是一位仙人境,裘瀆更是感慨萬分,一座山頭,藏龍臥虎,底蘊深不見底,不過如此。

再說了,陳平安親口承諾,愿意與胡楚菱傳授符箓一道,裘瀆不敢再得寸進尺了,何況那位年輕隱官神色溫和,但是說話卻也直接,比如就將那“輩分”一事訴諸于口,所以自認再不識趣就是犯渾的老嫗,立即站起身,與陳山主和崔宗主各自道謝,落座后,老嫗猶豫了一下,滿臉愧疚,還是坦誠說道“老身久處鄉野,私心重,打的這點小算盤,讓諸位看笑話了。”

陳平安笑道“裘嬤嬤,千萬別這么說,你幫我們青萍劍宗祖師堂議事,開了個好頭。

裘瀆聽得一頭霧水,開了個好頭,什么意思只是看眾人好像都覺得年輕隱官的這句話,很理所當然。

賈老神仙立即跟上,“心平氣和,說自家話。裘供奉敢公開說自己私心重,貧道就覺得私心半點不重。”

一直皺著兩條疏淡眉毛的小米粒,給賈老神仙這么一解釋,就真的恍然大悟了,鼓掌鼓掌。

因為老嫗扯起的話題,這就剛好涉及到了第三件事,崔宗主自己準備收徒了。

崔東山笑道“胡楚菱,還有蔣去,謝謝,崔花生,趙鸞,都會成為我的親傳弟子,記錄在青萍峰金玉譜牒上邊,至于誰是開山大弟子,不著急,以后再說。”

陳平安疑惑道“趙鸞”

崔花生不去說,少女是崔東山一手拐到騎龍巷、失散多年的“妹妹”,甚至崔東山收取謝謝為弟子,陳平安都沒覺得有什么,至于蔣去,作為落魄山第一位真正意義上的符箓修士,他能夠成為崔東山的嫡傳,確實是好事,唯獨趙鸞,這讓陳平安氣不打一處來,青萍劍宗作為落魄山的下宗,你崔東山扛著小鋤頭挖墻腳一事,是不是沒完沒了了

因為上次落魄山宗門慶典,除了趙樹下一舉成為山主陳平安的嫡傳,趙鸞雖未成為陳平安親傳弟子,卻也已經是落魄山霽色峰的譜牒修士。此外趙鸞如今還有了個不記名的師父,正是騎龍巷那位白發童子,在劍氣長城牢獄內當時化名“霜降”的化外天魔,后者如今在草頭鋪子那邊,每天以落魄山唯一一位雜役弟子自居,好像非但不以為恥,還挺自滿的,只是世間事,當真是無巧不成書,陳平安清晰記得當年在牢獄內,這頭化外天魔曾經笑言一句,“小草不自貴,已鑄出山錯。”

小草出山,草頭鋪子

練氣士擁有兩位甚至是數位傳道人,在山上,并不罕見。只不過祖師堂金玉譜牒的記錄,涉及到道統法脈的歸屬,當然還是唯一的,修道之人,“認祖歸宗”,是重中之重,就像青冥天下那邊,道官的度師出身哪一脈,就算定下了一輩子的道統法脈。

崔東山笑嘻嘻道“先生,趙鸞修道資質那么好,待在落魄山,好像能學到的東西不多啊。”

長命微笑道“我看未必吧。”

韋文龍說道“崔宗主這話就說得不妥當了。”

賈老神仙只需斟酌片刻,便說了一句上山下宗兩邊都不且又真心的言語,“貧道這些年一直是把趙鸞當親生孫女看待的,若是鸞丫頭來仙都山這邊修道,到底心中不舍,私心,確是貧道私心重了。”

裘瀆聞言會心一笑,頓時心情輕松幾分,老嫗與那位目盲心不盲的道門老神仙投去和善視線。

崔東山翻了個白眼,他娘的這也能順便與裘瀆賣個好

賈老神仙,可以可以,你干脆去云蒸山那座私人書院,當個專門傳授人情世故的學問好了。

因為有異議,關于趙鸞的正式師父人選,就還是按照落魄山的老規矩,先問過趙鸞本人的意愿。

之后討論關于青萍劍宗護山供奉的人選,崔東山說會抓緊時間搞定。

而目前與青萍劍宗正式締結盟約的盟友,暫時就只有蒲山,太平山,大泉王朝。

至于玉圭宗那邊,當然還是得看先生的個人決定了。

夔州一座大湖之畔,有座規模極大的仙家渡口,名為酒錢渡。

亭亭云過,荷芰波生,魚蟹翻菰蒲,眠鴨占陂塘,被人驚散又成雙。

熙熙攘攘的仙家渡口,一男的,身材魁梧,低頭哈腰,雙手籠袖悄悄靠近一位瞧著不缺錢的年輕修士,輕聲詢問,要法袍嗎

年輕人神色微動,以心聲詢問,什么來路是新貨還是舊法袍,能有幾成新

其實這種見不得光的勾當,在山上并不罕見,都是些來歷不明、來路不正的貨,但是價格就要便宜多了。

那個男人抬了抬下巴說道,你就在這里看著,有看到喜歡的,就告訴我,價格都一樣,兩顆小暑錢。

年輕修士愣是給這句話整蒙了。

男人說道,美人珠寶帝王印,皆是黃沙浪底來。問啥來路,甭管誰身上脫下來的,回頭小兄弟你穿在身上都一樣。今晚你挑個地方,咱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我保管抹去法袍上邊的所有禁制,要是不放心,可以找個高人幫忙掌眼,我做買賣,忌諱不多,就圖個買賣雙方都安心。

年輕修士怒道,你腦子有病吧你,滾遠點

男人嘆息道,買賣不成仁義在,干嘛罵人呢。

男人挪步走遠,看樣子是去找下個主顧了。

夔州與蘄州邊境的一個小縣城,據說來個外鄉異人,衣貉裘,冠狐帽,身形魁梧,如行伍中人,語操北音。

此人身邊帶著三位扈從,俱是練氣士,既無一國朝廷道官身份,也無山上仙府的山水譜牒,只有祖籍所在地和姓名,以及當地官府的鈐印,勘驗過這撥人的關牒,看著上邊密密麻麻的蓋章,當地縣衙雖然覺得奇怪,也就沒有太過上心,既然能夠走過如此之多的地方,想必也不是那類依仗仙術作祟的歹人了。

一行人在城內隨便找了個落腳地,據說是個常有鬼物作祟的兇宅,衙門當差的也懶得管了,晚上更夫都不敢去的地方,愿意住就住去。

宅子里邊,雜草叢生,窗戶紙漏風不已。

屋內桌上除了有一摞摞藥書,還堆滿了裁剪成長短不一的竹管,皆有孔竅。

小院子里邊,放了個大水缸,裝了前不久釣來的幾條魚,等著下鍋呢。

小宅內三位半扈從半道友身份的,兩男一女三位修士,都是青零一路走一路撿,給帶在了身邊。

他們境界都不低,兩金丹一龍門,原本在家鄉永州境內,各有道場,不敢說占據一方,作威作福,最少連那朝廷里邊的道官朋友,都還是有幾個的。但是這一路走得不可謂不戰戰兢兢,畢竟是跨州云游四方,尤其是之前路過汝州時,都沒去那個赤金王朝,就已經總覺得路上遇到個武把式,就會出拳打死他們。

這要怪那個喜歡簪花的怪人,給他們一手一份的假關牒,其實他們三位,早先都是有正經身份的,完全沒必要更換,但是那個青零道友,非要他們換個新身份,理由是嫌棄他們之前的名字、道號,取得太小,寓意不夠好,作為練氣士,取道號,多大的事,就是第二次投胎呢。故而這一路游歷,他們三個頂著個假身份,陪著青零道友招搖撞騙,他們心中豈不能慌兮兮

他們在家鄉永州那邊,早就聽說某郡有異人,行為怪誕,常年頭戴三朵花,莫知其姓名,能作詩,皆神仙意。

時而身穿錦繡紅衫,與高士仙官清談玄言,時而破衣襤褸,混跡市井,與乞兒當街為伍,最喜歡說些無人可解的怪話。

雙手欲遮瓶里雀,四腳只怕井中蛇。蟾光終日耀昏衢,滿眼黃芽顯露

不曾想都碰到了這么個家伙,結果都成了一條繩子上邊的螞蚱,應了那句老話,上賊船易下賊船難。

屋內患難與共的三位,有女子細長脖頸,白皙如雪,道場在那永州沔陽湖,如今這位出身精怪之屬的女修,道號春社。

一位身穿錦衣的矮小男子,體型就像橫著長,他來自永州境內的龍陽縣青草湖,卻是個自詡風流的,如今名叫吳懈,曾經自號無腸公子。

最后一個瘦長男子,道號秋夜,按照青零道友的說法,此說寓意夜黑月明,幽人披衣小立月明中。

莫名其妙就得了這么個嶄新道號的他,出身自古永州之野產異蛇的那么個地方,只是此地多捕蛇人,所以煉形得道者,寥寥無幾,若說走江化蛟,更是奢望。而捕蛇人當中,歷史上最有名氣的一個,當然還是那位年少便進入玄都觀修煉仙法的女子,王孫,道號“空山”,她更是如今的天下十人之一。

只不過他們三個,一鵝一蛇一螃蟹,至今還不清楚那位青零道友的真實身份。

不過分別傳授給了他們一部道書,傳道之前,都是差不多的一套自我吹噓、以及嚇唬人說辭。

“此書只會秘傳有緣人。”

“膽敢泄露吾書者,按律罪為下鬼,族及一門。”

口氣恁大,結果他們三個各自按照道書修行起來,好像沒屁用。

青零道友便語重心長一句,長久以往,只需堅持不懈,皇天不負有心人,總會漸入佳境的。

這三位啞巴吃黃連的道友,此刻正在研究一本佚名的厚重書籍,據說是玄都觀那位老觀主親自編撰的心血之作,都是這么傳的,可惜孫道長卻從不承認自己寫過這本書。

真是山澤野修行走江湖、趨吉避兇的必備之物。

傳聞浩然天下那邊,有幅搜山圖,故而此書又名下水書,此書幾乎在任何一座仙家渡口都有賣,價格還不貴,就兩三顆雪花錢。

言簡意賅,條目清晰,分門別類,都是一些老成持重的金玉良言,還介紹了天下十四州的風土人情。

那些個龐然大物的仙府、道觀,門風如何,哪些老王八蛋是為老不尊的陰損貨色,又有哪些小王八羔子,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哪些遇到事情,是可以停步講一講道理的,又有哪些不可招惹,必須躲著走,實在躲不過,真遇到事情了,曉得了對方的山頭身份,只管低頭認錯,別認死理

還有不少類似志怪、掌故的短篇故事,尤其寫得好,讓人看得津津有味,

不愧是交友遍天下的孫觀主,委實當得起一句功德圓滿的贊譽。

三位精怪出身的山澤野修,在那兒切磋學問,摳字眼呢,議論以后萬一有幸見著了那位孫道長,傳聞對山上晚輩最是和藹可親的老觀主,自己到底是該說一句,德高望重,還是道高德重,或是年高德劭

三位同鄉道友,各持己見,都有自己的道理,一個說孫道長名氣大,稱呼為德高望重,才最合適。一個說老觀主到底是道士,所以得有個道字,還有一個說那年高,寓意活得久,本身就是最大的贊譽。

老觀主沒有著急登門,站在宅子外邊,撫須而笑,當面聽人說自己的好話,多是虛情假意的溜須拍馬,只是背后贊譽,大半出乎真心。

晏琢在門外聽著那三位道友的辯論,只覺得他們的腳下大道,走寬了。

就是不知道這仨,真見著了自己身邊的老觀主,認不得出了,估計難。

在青冥天下,除了極個別州,不知為何,從朝廷到宗門,自古就禁絕道教宮觀公開使用鏡花水月一事。

無腸公子驀然抬起頭,沉聲道“道友止步,光天化日之下,豈可私闖民宅。”

真當兩金丹一龍門,是吃素的

真當這里是你們家呢

只見門外出現了一個老道長,帶著個年輕胖子,還有兩個公子哥,鬧哄哄跨過門檻。

見那個老道士還是徑直跨過門檻,走入屋內,隨手拿起一部手寫本藥書,那頁序文的開篇內容,就很有學問了,自稱當今天下,醫家每每喜好以王道治病,惜不知王道性燥烈,用藥不慎,反增別疾,故吾舍王道,純以霸道治之,是藥皆取其魂而去其質,僅余輕清之氣,便可百利而無一害。

因為知道編書之人的真實身份,孫道長倒也不覺得是對方是搞混了“王霸”二字。

阻攔無果的吳懈,便忍不住小聲嘀咕一句,“怎么聽不懂人話呢。”

晏琢開始期待這位道友在玄都觀內掃地的場景了。

只見那位老道長放下書,瞥了眼吳懈,一看就是個喜歡附庸風雅的,腰間光是玉佩、香囊就掛了一堆,笑著打趣一句,“這位小哥,當包袱齋擺攤呢,貧道回頭幫你介紹個同道中人”

若非出門在外,桌上又有寫滿金玉良言的那本著作放著,不然吳懈就要破口大罵了,少不得要回一句,要不要本大爺送你去見老祖宗。

“竹不論長短皆可吹,但須因材剜竅耳,你們幾個,被他選為可造之材,運氣還算不錯。”

孫道長隨手拿起一截竹管,掂量一二,隨口問道“帶你們來此落腳的那個簪花娘們呢”

畢竟那位龍師,是個兩次躋身飛升境的得道之士,對方有心隱藏蹤跡,真要找起來,還是有點小麻煩的。

何況孫懷中也沒想著費這個勁。

三人面面相覷,都有幾分狐疑,難道那個亦師亦道友的青零,竟是個女修

若是男兒,沒什么,相貌粗獷,哪怕頭頂簪花,好歹還能博個奇人異士的名聲,可要是女子丑是真心丑了點。

春社小心問道“老道長是問青零道友的去向”

孫道長點頭道“就是來找他敘舊的。”

她面露為難神色,既怕對方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被仇家找上門了,又怕對方不是找茬,自己卻因為泄露了蹤跡,事后被青零道友記仇,害她白白吃個掛落。

結果等她用眼角余光打量起身邊兩位道友,都在那兒裝聾作啞,擺出了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架勢。

春社只得硬著頭皮問道“老道長,既然是登門拜訪,要找青零道友敘舊,能否報上身份、道號”

老道長笑呵呵道“不能。”

吳懈給徹底惹毛了,不過依舊拗著性子,壓低嗓音嘀咕一句,“如此好賴不分,小心出門沒朋友。”

孫道長看了眼窗戶,笑了笑,“狗改不了吃屎,還是總想著艷女敲窗,非狐即鬼。”

用膝蓋想,都知道那家伙,但凡遇到這等極有可能花前月下死、做鬼也風流的勾當,都要嚷嚷一句,速速讓開,都讓我來。

很多上了年紀的修道之人,年少年老時,就是兩個人。

那個龍師,卻是難得的一般人,始終癡情,只是喜歡故作風流,好像就怕別人覺得他癡情。

而這個“別人”,其實只有一人,癡情人所癡情之人。

孫道長心中嘆息一聲,龍新浦這家伙,其實怪可憐的,便開口說道“貧道來自隔壁蘄州的玄都觀。”

春社聞言一愣,那個秋夜則將信將疑。

唯有那個吳懈,怒喝一聲,與兩位道友埋怨道“愣著作甚,趕緊的,咱們一起給老神仙磕幾個響頭”

晏琢呲牙咧嘴,只是聽說了個玄都觀,就這么夸張了。

孫道長擺擺手,“免了,你們又不是玄都觀的道士,路上相逢的都是道友,你們平白無故隨便給人磕頭,成何體統。”

那個秋夜突然問道“這位老道長,可曾聽說玄都觀祖庭內,在那磨頭任職的洪坪洪仙長聽說前些年,高升去蘄州某國道觀擔任首座了。”

孫道長笑著搖頭道“誰沒聽過,道觀有點大,可能貧道都沒見過這個出身磨頭一脈的洪仙長。不過貧道回頭可以找他聊兩句,怎么就逛蕩去了永州,又是怎么與道友你混熟了。”

一座道教宮觀,有那三都五主八大執事十八頭之分,這些家伙們下邊又都各自管著一大幫道官。

何況是玄都觀這種首屈一指的天下巨觀,再加上那些祖庭之外的百多個大小道觀,整個蘄州境內,屬于玄都觀一脈,光是有度牒的正式道官,就將近十萬人。絕大多數的道官,可能這輩子都還沒親眼見過老觀主一面。

何況就連玄都觀的祖師堂議事,老觀主也不是次次都參加的,大概十次議事,能有兩三次到會,就算不錯了。

秋夜臉色微變,笑道“老道長莫要當真,是我胡謅瞎編的,哪有什么出身玄都觀祖庭磨頭一脈的洪仙長,玄都觀道官,豈是我這種出身的練氣士,可以高攀得起。”

晏琢有點擔心這家伙的下場了。

青冥天下有句廣為流傳的俗語,是專門用來奉勸那些喜歡說話說一半的,不光是各州道官之間流傳,就連在那各國市井坊間,都可算是婦孺皆知。

“上次那個說話說一半的人,已經在玄都觀里邊灑水掃地了。”

畢竟大玄都觀的孫道長,道法高是高,小心眼得很吶。

誰與這位老觀主故意賣關子,膽敢話說一半,一著不慎,就要得到一封邀請函去玄都觀做客的,不去還不行。

至于所謂的“邀請函”,就是老觀主一巴掌給你打暈,等到醒來,就已經在一間陌生屋內躺著了,腳邊擱放著水桶抹布、掃帚簸箕之類的家伙什。

孫道長撫須笑道“玄都觀的道官,啥時候這么高不可攀了,貧道怎么不知道貧道倒是覺得這位外放高升擔任一觀首座的洪仙長,若是果真與道友相熟,就很好嘛,貧道覺得將來當個觀主,或是某個小國的護國真人之類的,都綽綽有余了。”

晏琢立即懂了,那位洪仙長,入了老觀主的法眼了。

因為老觀主說去見,就肯定會真的去見他。

孫道長從袖中取出三張玄都觀秘制的符印,輕輕放在桌上,“與三位道友相談甚歡,算是見面禮,都別嫌棄。”

春社與那秋夜對視一眼,都不敢去接過那枚劍氣與道氣相互縈繞的紫金色符印。

只有吳懈,膽子大,不怕死,畏畏縮縮,小心翼翼拿起那枚符印,打了個道門稽首,再與老道長致謝。

孫道長笑道“桌上那本書,你算是白看了,今天還好,碰到了貧道,以后記得小心點,別再這么見財起意,小心著了道。”

春社突然問道“敢問老道長,為何天下各脈符箓,符上都喜歡加蓋一方真人法印”

在青冥天下,符箓與符印,一字之差,云泥之別。

傳聞后者,可使佩戴者,上山入水百無禁忌,下可威懾傷生之徒,一切邪祟自行遠之,上可達天聽,通言于神人。

孫道長笑道“道理很簡單,道家諸脈符箓,喜歡講究一個世間鬼神皆受役于印,而符箓則執掌于法官之手,真人仙君,如一衙官長,衙內法官如胥吏,因此真人非法官不能為符箓,法官若無真人之印加持,其符箓用倒是也能用,否則別座天下的那些符箓,總不是騙人的假貨吧,就是不夠靈驗,簡單說來,就是威力不大,打人不疼。至于其它天下,為何亦有大符,除了龍虎山天師府一脈,獨樹一幟,像那符箓于玄門下,實則秘傳一印,出自三山九侯先生,論起道法淵源之高深、久遠,其實半點不比白玉京大掌教的青翠城、還有龐鼎的靈寶城差了,甚至可以說是猶有過之。”

三人聽得一驚一乍,浩然天下的龍虎山天師府,還有那位符箓于玄,當然是聽說過的。

咱們今兒,是不是碰到了個比青零說話口氣更大的了

老道長你這么一口一個青翠城、靈寶城,尤其是對那老城主龐鼎直呼其名,真不怕挨雷劈嗎

孫道長笑道“現在是不是可以告訴貧道一聲,你們那位青零道友,到底在哪兒晃蕩”

吳懈說道“青零前輩這會兒,可能在那座菰蒲湖那邊,忙著釣魚呢,聽說那邊的鱸魚,滋味最好。”

孫道長點點頭,道了一聲謝,指了指桌上那本書籍,說道“翻看這種書,不用太當真,可以看完就丟的。”

春社搖頭說道“孫道長,這是本好書。”

尤其是一些個篇幅極短的志怪故事,寥寥百余字,就寫得饒有趣味。

孫道長笑了笑,不以為然道“那是你們還沒有看過真正的好書,以后等到看書看得多了,就知道如今之鐘情,無非是錯愛了,純粹浪費光陰呢。”

吳懈小心翼翼提醒道“老道長,說這話,悠著點。聽說寫這本書的跟老道長一樣,都出自玄都觀呢。”

孫道長微笑道“我們翻書人罵寫書人幾句,又怎么了,那是給面的事兒,別不知好歹。”

“最煩那寫短篇的,喜歡炫技,華而不實。尤其是是寫那長篇故事的,裹腳布不說,磨磨唧唧不爽利,落筆該痛快處,偏要筆鋒一轉,寫那些有的沒的去了,這叫游手好閑,說句難聽的,就是拿攪屎棍當筷子,往好酒里兌水,罵人幾句,都是輕巧了。”

“要是貧道看某本書看得不爽了,就直接去把那個寫書人抓到玄都觀,拿著一塊板磚,每天就對著那個家伙,讓那廝好好寫,用心寫,通宵達旦寫。這種事情,貧道還真做過幾回,當然了,信不信由你們。”

古人有云,注得一部古書,薪火相傳,可稱萬世宏功。著得一部新書,文以載道,便是千秋大業。

什么叫真正的好書。

翻書看到開懷處,讀完只覺得口齒留香,或者想要喝幾口酒。

揪心處,只覺得心頭被扎釘子,合上書后,想要喘口氣都難。

會心處,與書中某人,或是某句話,一見如故,它們仿佛在書山中,等候已久。

我等文字字等我。

菰蒲湖邊上,一個在酒錢渡那邊忙活半天,也沒能招徠到顧客的男人,重新回到湖邊,頭頂簪花,繼續持竿垂釣。

生意難做錢難掙,混口飯吃真難。

那個頭頂簪花的漢子,瞧見了憑空出現的三人,立即站起身,笑容燦爛道“孫觀主,多年未見,瞧著還是這般身強體健、仙風道骨吶,不曉得如今是什么境界了,不如說出來聽聽,嚇唬嚇唬我”

孫道長冷笑一聲,抬起一只腳,“七境。”

男人看了眼老觀主抬起的那只腳,以及另外那只腳,心中幽幽嘆息一聲,還真十四境了。,,←→新書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