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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少瑾輕輕地撫著風車的風葉,就像撫著春日里嬌艷欲滴的花朵。
碧桃抿了嘴笑,道:“四老爺可真有心,知道二小姐呆在家里無聊,特意讓人送了這些風車來。”
周少瑾點頭,眉宇間柔得仿佛能滴出水來,吩咐碧桃:“把這些風車都插在窗欞處。”
這樣她就能看著這些風車入睡了。
碧桃笑著應“是”,興致勃勃地領著幾個小丫鬟插風車。
郭老夫人卻是膽戰心驚。
四郎這是要做什么?
是想告訴她他的決定,表明他的決心嗎?
郭老夫人連喝了幾口茶,這才心緒微定,不動聲色地笑著對屋里服侍的道:“你們四老爺倒把少瑾當成了不諳世事的孩子,看到少瑾病著,居然買了一堆風車回來。”
碧玉一面給郭老夫人續茶水,一面笑道:“山房里二表小姐年紀最小,又柔柔弱弱的,看著就讓人憐惜,四老爺自然也就把二表小姐當孩子似的了!這也是二表小姐和四老爺投了緣。要是笙小姐,吃了冰塊都能化成水,別說是當孩子哄了,就是當小姐似的敬著,只怕四老爺都覺得沒這個必要。”
她說著,在一旁幫郭老夫人打扇的珍珠等人都笑了起來。
程笙身材很好,長這么大幾乎沒有病過。有次下大雨,水太急,寒碧山房的水蓄了尺高,她就指使著呂嬤嬤去捉了鴨子丟在院子劃水,嫌那鴨子劃得不快時,還挽了膝褲親自下水去趕。正巧被程池看見了。忙讓人把她給撈了上來,還怕她受了寒氣,讓去請了大夫來問診,還熬了姜湯給她喝。誰知道程笙藥不肯喝,姜湯塞進了貼身服侍的丫鬟嘴里,自己連個噴嚏都沒有打……從此以后程笳就算是上屋揭瓦,程池也再不管她了。
郭老夫人也笑。
心里卻有些苦澀。
這孩子從小就憐惜那弱小,喜歡聽話乖順的,少瑾的秉性倒對了他的胃口。
也不怪他處處事事都把那小丫頭放在心里。
郭老夫人無奈地嘆了口氣。
周少瑾卻是再也不敢到處走動了,叫了馬富山家的進來,把給李敬帶信的事托給了馬富山之后,乖乖地窩在家里吃了藥休息。等到了晚上郭老夫人來看過她,過了明路,她就更加安心地屋里養起病來。
只是沒有見到程池,她心里有些難過。
可難過又能怎樣?
她還能去問池舅舅為什么不來看她不成?
先不說池舅舅這些日子很忙,就是她對池舅舅有了那異樣的心思,若是被池舅舅看出一二來,也足以夠她羞愧死的。
她躺在床上,神情就有些怏怏的。
但抬頭看見那些呼呼轉動的風車,又覺得心里鼓鼓的,如春日踏青的心情般雀躍不已。
只是這樣的心情并沒有維持多久。
收到風車的當天,她就遣了春晚去向程池道謝,春晚回來說,程池只是淡淡地回了她一句“知道了”,之后他就一直沒有影蹤。
池舅舅是無意間的偶爾為之呢?還是怕她寂寞特意買了給她解悶的呢?
周少瑾猜不出來。
她想到程池送給自己的琉璃簪釵,南珠頭面,紅珊瑚首飾……又覺得程池多多少少對自己有些不同。
周少瑾縮在床上,一時喜一時悲的,日子都過得有些糊涂起來,若不是無意間聽到小丫鬟在窗戶外頭議論良國公府的世子爺娶親的時候劉家大小姐的陪嫁第一抬已經進了良國公府,最后一抬還沒有從劉家抬出來,劉家大小姐的陪嫁最少也有萬余兩銀子,她恐怕還會沉溺于自己的心緒中不能自拔。
“春晚,”她掙扎著坐了起來,道,“已經過了五月十五嗎?”
程家和良國公府的關系不錯,朱鵬舉娶親,照理程家應該闔府都去的。郭老夫人等人雖然是孀居,不能去參加婚禮,但朱家無論如何也應該下份帖子才是,怎么她一點動靜也沒有聽到?
程池也沒來看她!
她心里針扎似的。
春晚卻笑道:“您好意思說!良國公府那天過來下請帖的時候,良國公府的大小姐還特意吩咐送帖子的嬤嬤代她向您問個安,結果你睡得昏昏沉沉的,怎么也叫不醒,還好樊媽媽眼睛尖,給那位嬤嬤告了個罪,把你病了的事告訴她,拿了自己的體己銀子打發了那嬤嬤,不然可就鬧笑話了!”
周少瑾的臉紅得能滴出血來。
春晚端了盞燕窩進來,笑道:“二小姐,這是四老爺昨天讓商嬤嬤送過來的,樊媽媽帶著小檀幾個洗了半天才洗干凈。你快趁熱喝了吧!冷了就不好喝了!”
周少瑾一愣,道:“池舅舅怎么突然想到送燕窩過來?”
春晚笑道:“老夫人這幾天喉嚨有些不舒服,家里品相好的燕窩前些日子都被老夫人送去了京城給了笙小姐做陪嫁。所以四老爺就特意讓人又買了些回來。一共五斤。您兩斤,老夫人三斤。樊媽媽看著您這些日子精神不太好,就做主燉了些。”
周少瑾像被潑了盆冷水似的。
池舅舅是喜歡她,卻不像李敬。
程笳失約于李敬,李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既怕程笳派了人去找她,又怕程笳私自出府,他不僅派了人守在客棧里,還悄悄地花重金租下了九如巷巷子口的雜貨鋪的二樓,在那里蹲了三、四天……
周少瑾使勁地眨了眨眼淚,把眼角的濕意隱去,吩咐春晚打了冷水給她洗臉:“……可不能再這樣混混沌沌的了!”
她自己起了齷齪之心就把池舅舅對她的好想成了腌臜之事,這世上還有比這更卑鄙無恥的事了嗎?
若她還繼續這樣下去,那她還是個人嗎?
還配在寒碧山房里住下去嗎?
周少瑾把臉浸進了冷水里。
春晚嚇得花容失色:“二小姐,二小姐,您這是怎么了?”
“我沒事!”周少瑾抬起頭來,眼睛像進了水似的紅紅的,道,“天氣太熱了,這樣涼快一些!”
春晚直拍胸,后怕地道:“你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您手腳發軟呢……”
她拿著帕子給周少瑾擦臉。
水卻延著周少瑾的發絲滴到了衣服上,留下大大小小的洇跡。
春晚忙喊了小丫鬟拿干帕子過來。
周少瑾笑道:“算了!你干脆讓她們打水進來服侍我洗個澡好了。我這幾天躺在床上沒有動,覺得整個人都餿了……洗干凈了,也好去給老夫人問個安!”
也把心中的那些污穢都洗掉。
從今以后,她還是池舅舅那個溫順的外甥女。
乖乖地聽池舅舅的話,好好地陪著池舅舅。
頭梢的水珠好像滴到了她的眼睛里,澀澀的,淚流不止。
春晚見她打起了精神,自然是喜出望外,一面拿了帕子給周少瑾擦臉,一面道:“二小姐以后可不能這樣了,這還只是水進了眼睛里,要是進了耳朵里或是嗆著喉嚨里那可就麻煩了。我小的時候,我們村頭的大丫就是這么沒的……”
“行了,行了!”周少瑾用帕子捂著眼睛,語氣含糊地道,“你怎么這么啰嗦?你再這樣,小心我把你嫁出去!”
春晚鬧了個大紅臉,羞得再也不敢做聲。倒是一旁服侍的小檀幾個捂著嘴笑個不停。
周少瑾洗了澡,晾干了頭發,梳了纂兒,又換了件月白色銀條絲小衫,系了同色的挑線裙子,套了件銀紅色焦布比甲,戴了對周父送的翡翠手鐲,去了郭老夫人那里。
郭老夫人正無聊著,和碧玉幾個在打葉子牌。
見周少瑾過來,珍珠忙站了起來,給她讓位置。
周少瑾怎能喧賓奪主,笑著把珍珠按坐下來,跑到了郭老夫人身邊坐下,乖巧地道:“我給老夫人看牌!”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見周少瑾一張小臉像新剝的雞蛋似光潔嫩滑,道:“身上好些了?”
“那多了!”周少瑾不好意思地道,“讓你操心了。”
“好了就好!好了就好!”郭老夫人說笑道,低下頭一專心地打牌。
周少瑾看了一眼,見郭老夫人出牌很穩健,而且還能算出打了幾張牌,自己手里有幾張牌,還有幾張牌在外面,思緒非常的清晰,根本不需要別人在旁邊看著,不免有些訕訕然,開始服侍郭老夫人的茶水點心。
郭老夫人的心思好像全都放在了牌上,并不太在意自己的茶水點心。
周少瑾感受了一絲冷淡。
可郭老夫人為什么會對她冷淡呢?
周少瑾百思不得其解。
程池過來了。
他是來給郭老夫人辭行:“……明天要去趟淮安。十天之后就回來了。”
從前他也常出門。
郭老夫人習已為常,像往常那里叮囑他路上應該注意的事,眼角的余光卻瞥了一眼周少瑾。
周少瑾垂著眼瞼,眼觀鼻,鼻觀心地坐在那里,強忍著才沒有盯著程池看——她怕自己一眼看過去就收不回來了。
郭老夫人松了口氣。
還好少瑾這邊沒有什么異樣。
若是少瑾也對四郎起了心思,那可真是棘手了。
念頭閃過,程池卻笑道:“少瑾,你要沒有什么要我帶的?我可能還會去趟鎮江!”
“真的嗎?”周少瑾喜不自勝地抬起頭來,一雙大大的杏眼波光粼粼地望著她,像汪春水,道,“那池舅舅能不能幫我給我姐姐帶封信去!”
“當然!”程池不動聲色地笑道,心卻猛跳了兩下。
小丫鬟果然真像朵似的,得好生生地養著。
這不,在家里好好地休息了幾天,越發的水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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