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程證說出這樣的秘史,不僅周少瑾,就是程輅也半天都沒有緩過神來。
程證歉意地道:“相卿,你不妨和二房的識從兄商量商量,他們長房向來和二房親近,有他幫著出面,縱然不能讓池叔父怒火全消,至少可以保你前程無憂。鄉試之后就要考核了,時間可不等人。”
程輅遲疑道:“我和證從兄素來沒有什么交往,又涉及到池叔父……只怕證從兄不會幫我?”
程證道:“若你想我幫你出面,那他就更不會幫你了。他們兩家一直防著我呢!”
程輅道:“那依保明兄的意思是?”
程證想了想,道:“我幫你出個主意,成與不成,就看你的運氣了!”
程輅連聲道謝。
程證壓低了聲音,漸不可聞。
周少瑾心中急得不得了,卻也無可奈何,不敢挪動半路。
不一會,她聽見程輅興奮地對程證道:“多謝保明兄了!等我忙完這件事,再請保明兄喝茶!”
程證呵呵地笑,道:“你我兄弟,不必如何客氣。倒是岳麓書院那邊,你要好生解釋一番才是。岳麓書院號稱四大書院之一,那邊若是對你印象不好,就算你以后進了仕途,也會對你有礙。”
不管是程輅還是周少瑾,都是第一次聽見這種說法。
沉默了片刻,周少瑾才聽到程輅恨恨地道:“難怪有人要送我去岳麓書院讀書!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
程證語氣誠懇地道:“柏叔父去世,有些事你也就不知道了。湖廣籍的士子多出于岳麓書院,而江西籍的士子是不能在戶部任職的。你若是只想做個七品的縣令還好說,你若是想做封疆大吏的,每年的稅賦、河工、餉銀,哪一項不得和戶部打交道?他們也不克扣你,也不為難你,只按章辦事地把你拖著,就夠你喝一壺的了。”
程輅沒有作聲。
林間響漸行漸遠的“卡吱”樹枝斷裂的聲音和“窸窣”衣襟摩擦聲。
周少瑾知道他們走了,不由松了口氣,等到那聲音聽不見了良久,朝四周望了望,沒有看見什么人影,這才輕手輕腳地從大槐樹后面走了出來。
春晚臉色蒼白。
周少瑾有些同情她。
任誰聽到了這樣的話都會嚇得一身冷汗,何況春晚還只是個丫鬟!
她安撫春晚:“別怕。萬一都有我呢!但你也要把話藏住了爛在了心里,不然就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你的。”
春晚不住地點頭。
兩人心情沉重,一路無語地回了寒碧山房。
周少瑾不想讓郭老夫人擔心,打起了精神把給程笳設計的花樣子給郭老夫人看。
郭老夫人特別喜歡她設備的那樣靛藍色繡桃紅色四季如意紋的褻衣樣子,笑道:“你也做一件。小姑娘家家的,穿得這樣艷麗才好看。”
周少瑾臉色通紅,回到浮翠閣,卻忍不住脫了衣裳,拿起料子在身上比了比。
細膩白皙的肌膚在柔順的靛藍色素面的杭綢的映之下如初雪般清純美麗。
她面色更紅,咬了咬唇,穿了衣裳,喊了春晚進來,讓她把那匹靛藍色的素面杭綢收起來:“我另有他用。”
春晚不疑有它,笑著著把料子收進了箱籠,道:“那二表小姐準備用什么料子繡那件四季如意紋的褻衣呢?”
“用湖綠色的吧!”周少瑾道,“繡鵝黃色的圖樣,一樣很好看。”
春晚笑著頷首,并沒有多想。
小檀喜笑顏開地跑了進來,喘著氣道:“二表小姐,四老爺回來了!”
“真的嗎?”周少瑾丟下手中的畫筆就跑了出去。
程池風塵仆仆剛進寒碧山房,就看見穿著件粉桃色鑲蔥綠色牙邊比甲的周少瑾亭亭玉立地站花廳的廡廊下伸長著脖子在望,看見了他,眼睛一亮,就跑了過來。
如乳燕投林般。
程池笑容就不可抑制如春風般和煦起來。
周少瑾呼吸略沉地在他面前站定,一雙眼睛明亮如得夏日的太陽,目光灼灼地望著他:“池舅舅,您是什么時候回來的?”
程池溫文地笑,柔聲道:“剛回來!還沒有來得及洗漱,就被你逮在了門口。”
他打趣她。
周少瑾頓時臉上火辣辣的,隨后又面色一白,低下了頭。
池舅舅豈是她可以宵想的。
想一想都是對池舅舅的不敬!
她忙收斂了心緒,笑道:“那池舅舅快回屋梳洗去吧!老夫人一定等得急了。”
可那笑容到底有些勉強。
程池不禁有些奇怪。
這小姑娘的心情就像六月的天氣似的。小丫頭片子剛剛還好好的,怎么轉眼的功夫就難受起來?
這些日子家里清泰平安的,她一直高高興興的根本就沒有受什么委屈……難道是因為程笳的事?
可程笳的事不是順順當當地解決了嗎?
程池思忖地笑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對我說啊?”
周少瑾心跳仿佛就漏了一拍似的。
難道池舅舅看出什么來了?
她一時心虛,說話也磕磕巴巴起來:“我,我沒什么話和池舅舅說啊……”
程池提醒她:“程笳應該快要出嫁了吧?”
原來池舅舅指的是這件事啊!
周少瑾暗暗吁了口氣,笑道:“我還以為池舅舅不知道呢?”
程池微微地笑。
她是個藏不住話的人,至少在他面前是如此。
可能是想等他收拾好了再找個機會和他好好地說道這件事吧?
程池就道:“等我去給老夫人請了安,我們一起用晚膳!”
周少瑾心又跳了起來,雀躍地道:“那我去幫碧玉她們準備晚膳。”
程池點頭。
周少瑾情不自禁地目送著他離開。
程池就覺得有道視線溫柔似水般地緊緊地黏在他的背后。
他心頭一凜。
反復地回想著自己剛才的舉止,再三確定沒在任何的異樣之后,這才舒了口氣。
這小丫頭,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啊?
程池苦笑回聽鸝館盥洗了一番。
懷山將他帶回來的禮物拿進來放在了羅漢床的床幾上。
程池的目光就落在了用紫金刻絲包裹面成的小匣子上。
這是他帶給周少瑾的禮物。
想到剛才周少瑾的目光,他很少見的猶豫了好一會,把那匣子收在了書房多寶閣的隔子里,這才去了上房。
上房里歡天喜地的,母親正笑瞇瞇地站在廳堂里,看著周少瑾指使著碧玉幾個擺著碗箸。
程池有些意外。
他這些年來多在外面走動,就是在家,不是住在藻園就是在小山叢桂院用膳,偶爾過來,母親也像他剛剛在寒碧山房用了早膳又來用晚膳似的,雖然高興,可也淡淡的,該干什么干什么的,從來不曾像現在這樣的情緒外露,熱情。
程池朝周少瑾望去。
就見她正嘰嘰喳喳地吩咐碧玉:“天氣這么熱,池舅舅一路趕回來,很辛苦了。先上盤什錦瓜果,再上涼菜。既開胃,又解署。冰鎮的綠豆沙、蓮子湯雖然好,可到底是涼物,怕就怕寒熱交替反而壞了腸胃。灶上的人也要吩咐一句,若是聽鸝館的人來要冰鎮的吃食,跟他們好好說說,等到明天再說……”
碧玉連連點頭。
郭老夫人已看到了程池,笑著和兒子打著招呼:“你過來了!”
程池忙上前行禮。
周少瑾臉色微紅。
不知道池舅舅剛才有沒有聽到她在說什么?
若是聽到了,不會認為她這是在多管閑事吧?
前世她體弱,這也碰不得那也碰不得,養成了很多的忌諱,沒忍住就用在了池舅舅的身上……
她悄悄地打量著程池的神色。
只見程池神色自若地給郭老夫人行了禮,周少瑾懸著的心這才落定。
程池心里頗為苦惱。
小丫頭這樣用心地照顧他,他于情于理都應該向她道聲謝才是。
可他怕自己要再這么顧著她,她懵懵懂懂地,對自己的那點心思只怕就要昭然若揭,人盡皆知了。
他倒不怕什么。
怕就怕有人點醒了小丫頭,讓她難堪。
程池決定裝作沒有看見似的,扶著郭老夫人坐到了桌前,笑道:“您這些日子可好?我聽說程笳和李敬定了親,李家借了這門親只怕是要入仕了。就是不知道到時候李家的子弟想到程氏族學讀書的時候二房的老祖宗會怎么辦?”
若是李家出了士子,三房就有了助力,目前的平衡就會被打破。
郭老夫人沒有作聲,看了碧玉一眼。
碧玉等人很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周少瑾原本也準備退下去的,可想到自己若是退下去了誰幫著布菜,又留了下來,卻是一半心思注意著程池和郭老夫人,一半的心思注意著門外端菜的仆婦。
郭老夫人顯然也想過這個問題,沉聲道:“且不說李家會不會上門求學,就算是上門求學,至少也是十年以后,笳丫頭生了兒子之后,李家覺得和程家的關系足夠親厚了的事。我們總不能因為那個人可能出人投地就去打壓別人吧?世間的事向來是疏不如堵!如果嘉善連這點胸襟這點能耐都沒有,他還如何做九如巷的宗子。你任著那李敬娶了笳丫頭,不也是這么想?”
周少瑾接過了仆婦端過來的一碗櫻桃肉放在了桌上,支了耳朵聽。
耳邊就傳來程池清澈的笑聲,道:“我倒沒有想這么多。只是覺得難得李敬如此看重程笳,程笳若是嫁了過去,總比旁的人要強上許多。至于說助力不助力的,若是家里還要靠這些婦孺成事,那程家也就離分崩離析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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