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羅春

第004章 奇怪的女人

中午時分,前去縣城查看的人渾身濕漉漉的回來了。

“好叫齊大人知道,地動的中心不在縣城,但縣城還是受到了很大的影響,房舍倒塌了一半,許多百姓被埋進了廢墟里。”

驛館的主事頭上嘀嗒著雨水,他伸手抹了把臉,顫著聲音說道。

地動發生的時候,正是大半夜,大家睡得正酣,根本來不及逃跑,待反應過來的時候,房子已經塌了。

主事想到方才看到的那一幕,不禁滾下淚來,嗚嗚,太慘了,好好一個縣城,一夜之間就變成了廢墟,百姓們死傷無數,處處都能聽到歇斯底里的哭喊聲、以及痛徹心扉的哀戚聲。

齊謹之默然,巨大的天災面前,人是那么的渺小,生命又是那么的脆弱。

沉默良久,齊謹之才問道:“那縣衙可好?貴縣的縣尊大人可安好?”

主事用袖子擦去淚水,哽咽著說:“小的正要說起這事。縣衙被震塌了一半,萬幸的是,縣尊和縣衙的幾位大人都還好。對了,縣衙的捕頭也來了。”

主事一指身邊的一個黑瘦男子,對齊謹之介紹道:“齊大人,這是雷捕頭,奉縣尊的命令來拜見大人。”

雷捕頭沖著齊謹之一抱拳,“卑職見過齊大人。”

齊謹之不是當地的官兒,只是個遠赴云南的縣令。

按理說,雷捕頭根本不用這么恭敬。

其實換做其他人,雷捕頭也確實不會這么做。

但齊謹之不同,齊家是西南的土皇帝,在蜀、滇、黔三地頗有盛名。

齊令先曾經的爵位是黔國公,因蕩平黔地流寇而得封。

所以,在西南,齊家軍的威名遠比朝廷的官兵還要有震懾力。

雷捕頭是土生土生的蜀地人,世襲的衙門皂隸,對齊家自是非常熟悉。

更不用說這次還指望齊謹之幫忙,雷捕頭對齊謹之的態度無比敬畏。

雷捕頭快人快語,直接說出了此行的目的:“縣城被地動所毀,官道受阻,縣尊已經命差役去府城報信,然縣城災民急需賑濟,糧食還好說,藥材卻是奇缺……”

而想要往縣城運送藥材等救災物品,就需要打通被山石掩埋的官道。

這項工程太艱巨了,至少單靠縣衙二三十個差役是遠遠不夠的。

本地的知縣姓唐,已經在這里做了十來年的父母官。

地動發生后,唐知縣趕忙調撥人手去縣城各處查看,并組織壯丁搶救受傷的百姓。

只是人手有限,尤其聽聞官道被掩埋后,唐知縣焦急不已。

忽然間他想起了距離縣城不遠的一個衛所,轄下有三四百的兵丁。

如果能請動衛所的官兵前來救援,縣城的損失能減少到最低。

問題是,這年頭的大頭兵不是天朝子弟兵,沒有朝廷的調令,衛所指揮使絕不會讓手下的兵去抗震救災。

正巧這時驛站的驛丞跑來探聽消息,還說驛站里住著個去烏撒做知縣的齊大人。

唐知縣一聽‘齊’這個姓氏,心念一動,趕忙將驛丞叫到跟前仔細詢問。

姓齊名謹之,母親是縣主,妻子是國公府千金,唐知縣立刻猜到了齊謹之的出身——前黔國公、西南大將軍的嫡長子齊謹之!

太好了,縣城的百姓有救了!

唐知縣喜出望外,命人叫來縣衙的捕頭,仔細叮囑了幾句,讓他跟著驛丞一起來見齊謹之。

“……”齊謹之聽了雷捕頭的話,沉吟不語。

這事兒說大不大,西南大營是齊家一手組建起來的,西南各衛所的指揮使、千戶絕多數都跟齊家有關系。

更有甚者,有不少將軍原就是齊家的親兵出身。

對別人來說,沒有朝廷鈞令,根本就不可能調動衛所的兵丁。

可對于齊謹之而言,不過是一張條子的事兒。

但現在正是最敏感的時候,齊家交出了西南兵權,圣人才對齊家法外開恩。

如果此時齊謹之隨意插手了西南的軍務,消息傳到京城,定會引起圣人的猜忌,沒準兒還會讓剛剛有點兒起色的齊家再次跌落深淵。

那就拒絕?

齊謹之又有些不忍心,縣城那么多人受災,耽擱一日,便不知有多少人喪生。

“齊大人,這事確實有些為難,但還請您看在數萬無辜百姓的面子上,幫一幫我們吧。”

雷捕頭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咚咚咚的磕了好幾個頭,額上很快便流出了鮮血。

“雷捕頭,你這是做什么?快點兒起來。”

齊謹之慌忙伸手架住雷捕頭的胳膊,硬生生將他扶了起來。

“齊大人,求您了,救救那些可憐的百姓吧。”雷捕頭哽咽難言,滿眼哀求的看著他。

“不是齊某不想幫忙,實在是,唉,此事事關重大,容齊某考慮一下。”齊謹之避開雷捕頭的目光,吩咐了幾句,便回到了暫居的小院。

大雨繼續下著,很快便在院中積起了一個個的小水潭。

顧伽羅坐在窗邊,雨幕模糊了四周的景致,她忍不住嘆息:地震加暴雨,老天爺這是想做什么,不給百姓們活路嗎?

“大爺!”

紫薇見齊謹之一身水汽的進來,趕忙送上一塊干凈的棉布巾子。

齊謹之拿著棉巾胡亂擦了一把臉,抬步走到里間。

顧伽羅忙關切的問道:“怎么樣?打聽到什么消息了嗎?”

齊謹之緩緩將驛丞和雷捕頭的話轉述了一遍,隨后狀似喃喃自語的說道:“我何嘗不想幫忙,然而我們齊家,唉”

顧伽羅皺了皺眉頭,忽的想起了一事,湊到齊謹之耳邊,“衛所的官兵不能輕易調動,但土司家的私兵呢?”

如果顧伽羅沒有記錯的話,本地便有幾個彝族的寨子,齊家在西南經營數十年,跟當地的土司、豪強也有親密往來。

都是靠人情來‘借兵’,跟衛所借兵,可能會違法律法;但跟土司借兵,朝廷就管不著了吧?!

齊謹之眼前一亮,對呀,他怎么把這茬兒給忘了?

顧伽羅又道:“另外,咱們不是也帶了一百精兵嘛。左右我們也要打通入滇的官道。”

齊謹之連連點頭,顧伽羅的提醒讓他打開了思路,他補充道:“還有謝氏商號的人,他們也帶了不少鏢師。”

幾下里湊一湊,應該能湊個五六百人,如此也就夠了!

“還是大爺想得周到,”顧伽羅習慣性的贊了丈夫一句,旋即道:“事不遲疑,大爺趕緊去張羅吧,咱們家和謝家的護衛還好說,土司那邊,必須由您親自出面。”

齊謹之好歹也在西南做了好幾年的少將軍,這點子人脈還是有的。

右手成拳用力砸在左手掌心,齊謹之一掃方才的頹喪,精神抖擻的出了小院。

齊謹之留給顧伽羅二十來個護衛,其它的全都帶了出去。

謝掌柜也已經命人騎快馬去京中送信,他則按照謝氏商號的‘賑災流程’一步步的安排事情。

縣城那邊,唐知縣收到雷捕頭送回來的口信兒,欣喜不已,干勁十足的投入到搶救傷員、賑濟百姓的工作中。

大雨傾盆中,幾方人們都忙碌起來。

齊謹之親自帶了幾個護衛去了一趟最近的彝族山寨,不知跟那兒的頭人說了什么,隨后帶著近百名青壯男子下了山。

衛所那邊也得到了消息,私底下命人跟齊謹之聯系。

為了避嫌,齊謹之不能跟他們借兵,卻悄悄借了一些火藥,官道上堵著大片的山石,單靠人力太耗費時間了。

齊謹之干脆埋了火藥,直接將大塊的山石炸碎,然后再快速清理。

齊謹之他們忙得腳不沾地,顧伽羅也沒有閑著,每日里命人去四處收購吃食和驅寒的藥材,然后讓廚娘帶領丫鬟們給那些護衛、壯丁們做飯、熬煮姜湯。

幸而大雨下了兩天便停歇了。

見到久違的陽光,眾人愈發有了信心,干得也愈發起勁兒。

如此過了七八天,縣城周遭的幾條道路總算都清理了出來,而負責查探消息的人也終于找到了‘震中’——距離縣城三百余里遠的一個小山坳。

山坳里零星有一百來戶人家,卻都被埋進了廢墟里,無一人生還!

唐知縣抹了把眼淚,命人將山坳圍了起來,把尸體清理出來集體掩埋,然后在廢墟四周撒上了石灰。

“此次鄙縣驟逢大難,多虧齊大人賢伉儷仗義相助,某不勝感激,”

唐知縣來到了驛館,恭敬的向齊謹之和顧伽羅行禮致謝。

齊謹之趕忙上前扶起了唐知縣,連說‘應當的’。

兩人坐下寒暄了幾句,縣城那邊的賑濟工作還沒有結束,唐知縣不能久待,再三表示了謝意,便告辭離去。

齊謹之親自把人送到門外。

唐知縣忽的想起了什么,臨走前又轉身對齊謹之低聲道:“傳聞石門關附近有悍匪出沒,還請大人務必小心!”

石門關是由蜀入滇的必經之路,那里山川險峻,是個設伏的好地方。

齊謹之一驚,趕忙道謝。

唐知縣擺擺手,帶著幾個差役騎馬離去。

官道的一端,十幾個身著異族服飾的男女騎馬而來。

打頭的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女子,她頭上、脖子和腕子上戴著極具民族特色的銀飾,行動間,那些銀飾發出叮鈴鈴的清脆響聲。

齊謹之一行人緩緩從另一側走來,正好與那十幾人擦身而過。

顧伽羅忽然感覺到一股莫名的殺氣,她掀起車窗簾子,循著感覺找去,卻對上一雙含恨的雙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