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第一次打交道,顧伽羅對蕭十三卻有種莫名的信任。
哦不,確切來說,她是信得過蕭十三背后的妙真。
兩人交談了一會兒,顧伽羅提出了她的最大心愿,蕭十三滿臉苦逼,卻還是捏著鼻子忍了下來。
看得顧伽羅又是感動又是好笑,心里愈發肯定了自己的判斷——此人可靠!更可用!
“蕭先生,你可有辦法送信去安南?”
顧伽羅心里有了成算,話頭一轉,低聲問了句。
蕭十三挑眉:“顧大奶奶想給齊大人寫信?可是有緊急的事情?”他不是已經答應幫忙把齊謹之銓敘全須全尾的帶回來了嘛,又何必多此一舉?
顧伽羅神色不變,故作隨意的說了句:“也沒什么,就是想事先跟我家大爺說一聲,到時候真若是出了事,您的人去了,大爺也有個準備。”
理由很牽強,蕭十三若是信了,他也甭做什么暗探了。
不過,顧伽羅既這么說了,他不管信與不信,都要全力配合。
因為出京前,妙真大師曾經親自召見了他,反復強調:見了顧大奶奶如同見到我!
其他的,妙真沒有贅言,但蕭十三卻心領神會,即把顧伽羅當做暫時的新主子看待,哪怕對方想要他的命,他也不能拒絕。
‘主子’有命令,他乖乖執行便好,至于旁的,呵呵,人家肯給個理由,已經很不錯了!
“沒問題,顧大奶奶若是著急的話,我這就尋人去辦,最快明日一早,齊大人便能看到您的書信。”
蕭十三答應得十分痛快,語氣也頗為輕松,顯然對他而言,傳遞消息什么的并不是什么難事。
顧伽羅大大的松了口氣,誠摯的道了一聲謝:“有勞蕭先生了,大恩不言謝,今番您這般幫扶我們夫妻,他日我們定會予以厚報。”
新安縣是安南王府所在地,遠比安南其它府縣繁華。
況新安與廣西、云南等地毗鄰,漢風盛行,就算是普通安南土人,也能說一些西南官話,大街小巷里,商鋪林立,看著竟比烏蒙還要熱鬧。
新安富庶,驛館也建得分外氣派。
齊謹之作為近期第一個入住的官員,雖然品級略低,但因著王府管事的‘關照’,驛丞還是給他安排了一處上好的院落。
齊謹之帶著二十護衛進了城,至少是在表面上,他只帶了這么多人,其它人,早已換了服飾,分開住到了城內的幾家客棧里。
二十個護衛跟著齊謹之進了院子,不等他發話,已經自動分作幾隊,將小院的幾間房舍全都檢查了一遍,從里到外、從上到下,連院中一處小小的狗洞都沒有放過。
看到兩個護衛搬來石塊和泥土將狗洞堵了個嚴實,驛丞忍不住抽了抽額角,心道:不就是個小小的七品縣令嘛,架子端得竟比那幾位二品的布政使還要大。
動輒前呼后應的,你以為你是誰呀,微服私訪的王公貴族?
驛丞默默的吐著槽,臉上卻帶著恭敬地笑容,殷勤的招呼齊謹之進了正房,嘴里沒口子的說著:“房舍有些簡陋,勝在還算干凈,一應鋪蓋、器物也都是清理過的……灶房里的火十二個時辰不滅,熱水也是盡夠的……咱們新安地處偏遠,幸而物產還算豐富,夏季的果蔬也多,都是農戶們一早采摘,天不亮就送進縣城的,最是新鮮不過……”
啰啰嗦嗦的將驛館的情況介紹了一番,雖然驛丞不住的說‘簡陋’、‘委屈’,但話里話外卻透著一股子驕傲,顯然很為自己的家產自豪。
齊謹之并不反感驛丞的自說自夸,一個人,如果連生養自己的家鄉都不熱愛,其涼薄、冷情可見一斑。
不過,趕了近一天的路,齊謹之疲累得緊,實在沒精力聽驛丞閑話,瞅準空隙,他抬斷驛丞的話:“有勞了,現在時辰不早了,我想洗漱一下,然后用些吃食,叨擾之處,還請見諒。”
驛丞這才發現齊謹之等人一身的疲憊和風塵,趕忙陪笑道:“哎呀,瞧我,只顧著說話,竟忘了正事。我、我這就吩咐下去,齊大人且稍等片刻,熱水和飯食一會兒就得。”
齊謹之隨意的擺了擺手,打發驛丞出去。
驛丞點頭哈腰的行了禮,倒退著走了幾步,退至門邊,又點了幾下頭,這才轉身走了出去。
齊大勇走了過來,低聲回稟道:“大爺,一切正常,驛館里除了咱們,并沒有其它的客人。加上驛丞在內,驛館里一共有六名差役,皆是新安縣人。驛丞姓阮,與王府的二管事關系莫逆……”
齊大勇一如既往的能干,抵達驛館還不到一刻鐘的功夫,他便已經探聽到了不少信息。
齊謹之點了下頭,“嗯,讓兄弟們多加小心。”
雖然齊謹之可以肯定,在壽宴前,他們一行人是安全的,可事有萬一,他們初來新安,人生地不熟的,又有暗中的敵人窺伺,還是謹慎為上。
齊大勇答應一聲,見齊謹之沒有其它的吩咐,便退下去安排了。
齊謹之來到正堂的椅子上坐好,伸手捏了捏睛明穴,略略放松了下緊繃的神經。
忽然,外頭響起了一陣喧鬧聲。
齊謹之皺眉,正欲開口詢問,齊大勇已經噔噔的跑了進來。
“大爺,又有一伙人來驛館投宿,看裝束,似是水西的夷人。”
齊大勇氣息微喘的低聲說道。
“夷人?莫非是安宣撫使等一行人到了?”
齊謹之嘴里這么說著,心里已經信了七八分,能態度鮮明的與王府撇開關系、不去王府而選擇驛館的人,掰著手指就能數的過來。
他站起身,理了理衣擺,一邊說著一邊往外走去。
剛走到院中,便聽到了一把熟悉的嗓音,“齊京觀便住在這里?那咱們就跟他做個鄰居吧。阿爹,你覺得怎么樣?”
齊謹之無奈的搖了搖頭,齊京觀是馬仲泰悄悄給他取得綽號,用以嘲諷他的‘粗暴、野蠻’。
在馬家的鼓動下,烏撒有不少人提及齊謹之的時候,都會不懷好意的喚一聲‘齊京觀’,鄙夷的意味十足。
但自從火把節,齊謹之狠狠收拾了馬家一番后,縣城上下再也沒人敢這么說,哪怕是背后。
惟獨一人除外。
阿卓這熊孩子在縣衙借住后,每每說到齊謹之,都會口無遮攔的來一句‘齊京觀’,就算是當著齊謹之的面兒,她也不避諱,該怎么喊就怎么喊。
當然,阿卓這么稱呼他,固有點壞心思,其本意卻與馬仲泰不同。
更多的是遷怒。
沒辦法,誰讓齊謹之的堂兄拐走了她的姐姐吶。
齊謹之知道阿卓本心不壞,雖然整日里吵著要‘報復齊家’,最多也就是耍耍嘴皮子,從未有過實質性的行動。思及齊家確實虧欠了展家,且現在又是彼此合作的時候,他便沒跟阿卓多計較。
齊京觀就齊京觀吧,反正齊謹之不認為自己做錯了,被人這么‘調侃’,他也不認為是羞辱!
“哎呀,還真是你呀,你來得還挺早呢。”
愣神間,一張明艷的面孔陡然出現在面前,齊謹之抬眼望去,蹦跳到自己面前的,不是展阿卓又是哪個?!
齊謹之也不氣惱,越過阿卓,沖著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一抱拳:“展老爺,幾日不見,一向可安好?”
“好好,我好著呢,齊大人也一向安好?”
展老爺還禮不迭,微黑的面孔上帶著尷尬的笑容,用眼神向齊謹之致歉:那啥,熊孩子不懂事,齊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千萬別跟她一般見識。
齊謹之微微勾起唇角,也無聲的回道:無妨,貴府千金向來‘天真爛漫’,本大人絕不會跟她計較。
展老爺臉色一僵,他看著像個粗人,但也不是沒眼色的人,對方是真大度、還是因無視而大度,他還是分得清的。
很顯然,齊謹之不生阿卓的氣,并不是寬容,而是沒把阿卓(或者說她背后的展家)放在眼里啊。
偏偏阿卓失禮在先,齊謹之又沒有明確的說出來,展老爺想發作都找不到機會。
直娘的,齊家果然沒有好人,齊謹之看著和善,也他娘的是個笑面虎,骨子里比誰都硬氣!
恰在這時,驛丞湊了過來,一雙眼睛在齊謹之和展氏父女之間轉來轉去。
“展老爺,展二小姐,安宣撫使已經選好了住處,您二位?”
驛丞露出討好的笑容,態度很是謙恭。
阿卓不等父親開口,一指東側的一處小院,“我們就住這兒了。”
展老爺蠕動了下厚厚的嘴唇,但還是沒說一個字,默默的任由阿卓做主。
驛丞掃了眼展老爺,又覷了下齊謹之,見這兩人沒什么意見,便笑呵呵的說道:“好好,小的這就命人將院子打掃出來。對了,展老爺和二小姐還有什么吩咐?飯食可有什么忌口的?”
態度竟是比對齊謹之還要恭敬,最拉仇恨的是,驛丞說這些的時候,也沒有避諱齊謹之。
倘或齊謹之是個心眼兒小的,或是原本跟展氏父女有過節的,還不定怎么惱火,沒準兒還會遷怒旁人(比如展氏父女)。
齊謹之微微瞇了瞇眼睛,似有所思的看了驛丞一眼,很快又移了開去。
展老爺也是瞳孔微縮。
唯有阿卓毫無察覺,反而一副理所應當的模樣,毫不客氣的吩咐道:“快點兒準備熱水,姑奶奶我要洗漱,哦,對了,我聽說你們這的飯食偏清淡,我卻是偏愛辛辣,做菜的時候,多放些辣子。”
驛丞一一答應了,見阿卓沒有其它的吩咐,這才告辭離去。
“行啦,以后咱們就是鄰居了,齊京觀,好歹咱們也是熟人,彼此間可要多多關照啊。”
阿卓大喇喇的說著,得到齊謹之的應允后,才心滿意足的拉著父親去了東側的院落。
“大爺,這也太沒規矩了,”
齊大勇忍不住的嘟囔了一句,顯然,他很見不得有人這樣慢待齊謹之。
齊謹之卻不以為意,目光掠過展氏父女一行人的時候,忽然在一個穿著玄衣的中年男子身上停頓了下,旋即又收了回來。
暗暗‘咦’了一聲,將這個中年男子的面孔記了下來。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隔壁院中便有了響動。
齊謹之一夜好眠,聽到聲音,一個鯉魚打挺便跳下了床,
換了衣衫,他緩步出了院子,循聲望去,發現是展氏父女所住的小院里發出的響動。
知道是他們,齊謹之便沒了前去探看的興趣,正欲轉身回房,突然面前閃過一個黑影。
齊謹之本能的做出攻擊的姿勢,然而待他看清楚的時候,卻發現眼前早已空無一人。難道是他眼花了?
齊謹之戒備的保持姿勢,眼睛如同雷達一般,上上下下的將周遭觀察了一個遍,最后在腳前幾步遠的青石地板上發現了一個密封的竹筒。
齊謹之小心的走過去,掏出帕子墊在手上,撿起竹筒,卻見竹筒上刻著一行小字:“齊大人親啟!”
齊謹之左右看了看,確定四下無人,飛快的將竹筒用帕子包好,藏到袖子里,然后裝作什么事都沒有發生,緩步又踱回了小院。
進了房間,關上門,齊謹之掏出竹筒,用匕首劃開封口的火漆,從里面倒出一個紙卷……
就在齊謹之關上房門的那一剎,西廂的房門打開了,從里面閃出一個人。
只見那人踮著腳尖,小心翼翼的摸到正房的窗下,舔了舔手指,在窗紙上戳了個洞,然后一邊警戒著留意四周,一邊瞇起一只眼睛看著房里。
通過小小的孔洞,那人發現,齊謹之似是剛剛醒來,臉色有些不好,約莫是昨日太累了,夜里又沒休息好,所以才一臉倦容。
細細的觀察了一番,沒看到什么異常,那人才又小心翼翼的溜回了西廂房。
那人沒有發覺,在他回到房間沒多久,正房的門無聲無息的拉開一條縫,門里面,齊謹之正面沉似水的盯著院中的一切。
接了來的一天時間里,齊謹之都非常安靜的待在院子里,幾乎連小院都沒出。
反倒是隔壁的展氏父女很是忙碌,展老爺一大早就跑去安宣撫使住的院落,幾個老家伙湊在一起,嘰嘰咕咕的商量了大半天,中午的時候,還湊在一起吃酒聊天。
而阿卓則是換了身輕便的衣裳,帶上幾個隨從,一臉好奇的出去逛街。
許是老太妃壽辰的緣故,又許是涌入了大批官員和女眷,新安縣竟是比往日還要熱鬧幾分。
直至月上樹梢,外頭要宵禁了,阿卓才抱著大包小包的土特產回來,看她興奮的模樣,就像一個沒見過世面的無知小女孩。
只有熟知阿卓性情的人才知道,這位貌似‘單蠢’的小姑娘,自打踏入新安的那一刻,便已經做好了‘動手’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