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的士人面色不善道:“桓公亮太也無禮,自何時起,見到殿下連禮也不行,還毫不掩飾的抖威風。既入了殿下麾下,卻連兵也不交給殿下。”
阿九緩緩的笑了:“無謂。”
:“殿下!”
:“周公,本王的用人之道,你可知曉?”
周公側目看向阿九,有些詫異,拱手道:“殿下請言。”
阿九恍然笑了笑,沉吟了一瞬,道:“有些人似馬,忠誠可靠,可統籌千軍萬馬。有些人似牛,雖能力有限,卻踏實肯干。有些人似犬,只需偶爾逗弄,他便會對你搖尾乞憐,但,一旦有人用更好的肉勾引,他便會調轉槍頭。”
周公蹙了蹙眉:“殿下說,桓公亮是哪種人?”
:“犬。”阿九說的很肯定,臉上的神情沒有一絲變化,依舊是那么憨厚踏實的笑容:“一只自作聰明的惡犬。”
若是旁人聽不見這二人的對話,還以為阿九在說什么家常一般的對話,誰能想到,這樣外表略有些粗獷,憨厚的人口中會說出這么一番話來呢。
周公低低的笑了一聲道:“那么,殿下打算如何訓犬呢?”
阿九眸光側看,山坳中青蔥初現,蕭條伴著新生。
:“這只進退無門的犬,我若不給他肉骨頭,他待如何?”
周公蹙蹙眉:“殿下三思,此人剛愎自用,性情卻是狠極的。若非如此,能當機立斷,叛離金陵?他桓氏嫡子隕了,連殿下也不禁唏噓,他卻鎮定自若,恍若未聞。若是殿下真的強硬收回兵權,恐怕有亂。”
阿九點點頭:“且讓他再樂幾日吧。”
:“前燕慕容嚳傳書而來之事,殿下如何看待?”
阿九神情明顯的躊躇了,雙眸看著周公道:“本王繼承父業,當時不想將兵權交于先帝,成為待宰魚肉,才逃出金陵。若非那從天而降的巨石,已經驚了人心,無論如何,都無人相信我的清白,我又如何會行這事端。如今,我雖有心在這亂世分得一地,卻萬不能背棄祖宗與胡人結盟。”
周公長嘆一口氣:“殿下深謀遠慮,周某聽從便是。”他微微頓了頓道:“殿下,桓亮來瑯琊幾日,桓遺便跟著來了,巨石便是他發現的,是否是桓亮有不臣之心,借此逼迫殿下與他聯手?”
阿九沉吟了,他緩緩的舉起榻幾上的茶杯,放在唇邊抿了一口。
:“如此一來,他便更加不能死了。”
周公蹙著眉看著阿九,仿若不認識他一般,忽然,他笑著拱手道:“殿下智慧!”
竹山縣,琴仙亭公主府。
門外聚集著七八十的士族男女,為首之人叫嚷著:“楊氏阿毓可有將你我視為親族?我們身為士族,怎可同庶民一般下地耕田!”
:“是啊!楊氏阿毓!茍富貴勿相忘!”一個老叟叫嚷著。
:“天下的士族若都似我楊家一般,下地耕田,個個泥腿子,那還哪里來的士庶之分!”
:“楊毓!你出來!”
:“今日若不給我們個交代,我們便不走了!”
外面此起彼伏的叫嚷著,楊毓輕抿一口茶湯,微微搖搖頭道:“邱公,水滾過了,茶香損了何止分毫。”
樊明低低的笑了笑道:“品茶之道甚是高深,吾尚不能入門,這杯茶飲下,卻覺心靜。”
樊明出身寒門,對茶道自然薄弱許多。
邱永略微笑了笑:“邱某不善茶道,損了好茶。”
楊毓搖搖頭:“所謂品茶,一為茶香,二為心境。茶香雖損,但與邱公樊公同飲,卻意境高遠。”
邱永揚唇而笑:“只是聒噪了些,不夠清凈。”
楊毓抬眸看向跪坐一旁的初五道:“那荒地可看好了?”
初五略微點頭:“是,竹山縣境內荒地甚多,奴選了近水的一塊。”
:“祺硯,族譜可請來了?”
:“請來了。”祺硯手捧著古樸有些泛黃的竹簡。
:“走吧,去看看。”
楊毓緩緩起身,祺硯笑著看向初五:“瞧著,我家女郎要發威了。”
初五低低的笑了笑:“早就見識過了。”
大門雙向打開,楊毓一身青白色素袍,就站在臺階上,一雙眸子熠熠生輝的看著喧鬧不止的門外。
場面靜了一瞬,接著,為首的郎君撇撇嘴道:“樂宣君,我等皆為士族,你若是不情愿收我們入族,不理就是。何必這般給我們難堪呢。”
:“就是。”一媼接道。
楊毓微微揚唇而笑:“諸位可知,我亦是士族?”
沒有人回答,因為并無人知曉楊毓究竟想說些什么。
她輕哼了一聲,用那少女獨有的,嬌糯、綿軟的聲線緩緩的道:“我這士族,卻也幾次三番差點死于非命。今時不同往日矣。”
最后一個字落地,眾人微微頓了頓。
楊毓笑著道:“尊嚴重要,性命也重要。還是諸位寧愿流離失所,做一個有尊嚴卻吃不上米的士族,而不愿偏安一隅,安居樂業?”
祺硯適時的將族譜奉在楊毓面前,楊毓笑著展開,對眾人道:“或許,諸位從未想過與我這區區旁支同甘苦,若是如此。”她指著族譜道:“現下要離去者,阿毓奉上五斗米,作為別禮,取米,除名。”
眾人垂頭深思的瞬間,為首之人越眾而出道:“說什么同甘共苦,我們下地種田,你還不是安然處于高位,食兩千邑戶,又怎么知曉我等的困苦。”
這時,楊勁遠遠的擠進人群:“讓讓,讓讓。”他一邊往里擠,一邊道著抱歉,直走到了人前,拉住為首的郎君道:“大兄,你這是作甚!樂宣君收留我們,讓我們有落腳之處,有米糧飽腹,你這是忘恩負義啊!”
那人冷哼一聲道:“豎子!古往今來,你可見到哪家的士族下地種田的!”
楊勁蹙著眉道:“別人如何我是不知,我家的日子難道還需我與你明言么!若非我們家敗落的連庶族也不如,我與阿晗會差點被燒死嗎!”
他頓了頓,似乎壓下了心口的酸澀,道:“你們不愿意,我卻是愿意種田維生的。在這亂世之中,能夠安居樂業,難道不是大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