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長悌一見楊毓持劍而來心道不好,趕緊拱手道:“將軍,家弟不孝,我本欲狀告與他,卻匆匆來到巴蜀,定是家弟心中害怕,才向嵇公扭曲事實,嵇公不明真相,將軍救我啊!”
活砍了前燕先帝頭顱的女子,他哪能不怕啊,雙腿止不住的顫抖著。
楊毓唇間含著冰冷的笑意,看,來了。
呂兆會不孝?
雖未見過此人,但耳聞總是不少的。
呂公兆為人簡傲,自視甚高,桀驁不馴,是不出世的名士。
能與至仁至孝的嵇夜結成摯友之人,會不孝嗎?
謝元清微微點頭,道:“樂宣君,事實如何你我未可知,是否等戰事結束,再言此事?”
楊毓冷哼一聲道:“我家嵇兄嫉惡如仇,目光獨具,絕不會冤枉他,這一點,你我心知肚明。”她緩緩拔出短劍,指著呂長悌道:“這般小人在軍中,我心有不安。”
那雙清亮雙眸看向謝元清道:“今日是我闖了你成都北府軍大營,將他殺死,你盡管上奏陛下,有何后果,我一力承擔。”目光再看向呂長悌,已經冰寒無比,連呂長悌也覺得,這目光,是看著死人的。
話音剛落,她一躍而起,手上沒有絲毫停頓,一劍刺進呂長悌的咽喉。
呂長悌往后一躲,卻是喉間一涼,跌坐在地上,喉間源源不斷的流出鮮紅的血液。
:“楊毓!”
謝元清眸光慌亂,剛才那一瞬,他是有機會救呂長悌的,卻沒有出手。
可見呂長悌死不瞑目,又升起怒意,這畢竟是朝廷命官啊!
她怎么敢就在這眾目睽睽之下殺了他!
謝元清眸光一閃,聲音冷淡中帶著顫抖,道:“呂長悌與本將比劍,不敵,悲憤自刎,去將呂長悌好生埋葬。”
這是打算毀尸滅跡,扭曲事實了!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說出這么一番話,只是不想讓楊毓受到陛下的責罰,他的心只是這么想的而已。
楊毓詫異的看著謝元清:“你這是何必。”
謝元清輕哼一聲道:“我是謝氏嫡長子,死了個把人不算什么,我只是不愿找麻煩,你走吧。”
楊毓心中隱隱的有些觸動,想起初見謝元清時,他多番給自己難堪,與今日這人,幾乎不能重合。
:“此事我既然做下了,便從未打算遮掩,你不必如此。”
謝元清蹙起眉心道:“再多話,我就把你扭送地牢軍法治罪。”
對于殺了呂長悌,楊毓是沒有一絲悔意的,嵇夜不似阮宗性情剛烈,平素是不會輕易與人不快的,呂長悌定是做下世間不容的極惡之事,嵇夜才會如此痛罵與他絕交。
這是她給謝元清的解釋,心中知曉此事后續的她更是毫無悔意。
然而,她已經寫好的罪罰冊,似乎不用遞交給司馬桐了。
平白承受謝元清的好意,真是讓她不自在。
別扭歸別扭,若是她還一頭撞上去,那便是愚蠢了。
:“多謝你。”
轉眼之間,楊毓的車駕去往歸途,謝元清堅毅的眸光淡淡的看著遠去的馬車,閉目一瞬道:“去給金陵呂家報喪吧。”
:“郎君。”慣常伺候謝元清的月清有些遲疑:“呂家也是名門世族,恐怕不好交代。”
方才與眾人說的那話,若是講給呂家聽,哪有那么容易?
謝元清輕哼一聲,一如既往的不屑道:“告訴呂家,呂長悌心窄,自刎而死,若是有人不信,盡管來問我謝元清!”
仗勢欺人?
呃...
好吧,呂家并無膽量來問謝元清。
楊毓坐在馬車上,卻是有些坐立不安。
謝元清這人,若是不落井下石一番,讓她如何能安心?
:“初一,若你你家郎君會如何抉擇?”
聽聞里面傳出的輕聲詢問,初一抿著冰寒的唇,道:“郎君才智無雙,奴猜不透。”
楊毓輕嘆一口氣道:“也不知是否還能湊出五十車米糧來了。”
初五揚聲道:“樂宣君何必呢,謝氏郎君也看不上這些許米糧。”
:“這是一種態度。”
楊毓這樣回答。
沒錯,這五十車米糧是她感謝的態度。
無論別人出于什么目的幫助自己,都應心存感恩。
初五笑笑道:“樂宣君說的對!”
呂長悌的死訊傳到金陵時,嵇夜所書絕交書之事才剛剛平息些許,事情在謝家的遮掩下,呂家本就是呂兆做主,對呂長悌的恨意壓抑至今,也終于能夠松一口氣,更加不會追究此事。
最后。謝家送給呂家一百金以作慰問草草了結了。
嵇夜陪在呂兆身邊,這次卻沒有安慰呂兆,只是問道:“呂長悌為躲避你,能遠走成都,怎會自刎?”
呂兆無悲無喜,道:“許是有隱情?”他悵然的搖搖頭道:“走,喝酒去。”
嵇夜微微點頭道:“走!”
四月初,冰雪消融,乍暖還寒。
寒風刮過人臉,想是利刃一般,楊秀跨在馬上,眸光堅韌,道:“王司空,已經對峙了十日,若是拖下去,恐怕裴將軍那里招架不住。”
王靖之看著故鄉的土地,沉思良久,道:“明日一早,將四架百骸弩收起吧。”說完,轉身回到營帳之中。
百骸弩?
楊秀看著王靖之的背影,低低的沉吟了一瞬,若是將戰場放在聊城,他也會如此難以抉擇吧?
正想著,又是一陣寒風吹來,楊秀不自覺的雙臂抱胸,裹了裹身上的披風。
:“郎君,近來倒春寒,要注意身子。”重逢一身戎裝,威武大氣,卻輕聲細語的囑咐著。
楊秀轉眸,微微揚起脖子看著他,笑道:“都在軍營了,改稱都尉吧。”
重逢略頓了頓,抱拳道:“末將聽命!”
楊秀滿意的瞇了瞇眼,狡黠一如某女。
:“走吧,王司空吩咐下來,要將百骸弩收起來。”
重逢小跑著,追了幾步,低聲道:“那大物看著便駭人,威力驚人,瑯琊到底是王司空故土,舍不得也是有的。”
楊秀輕嘆一口氣道:“桓亮老匹夫一手掌兵,誓死抵抗,瑯琊王更是連面也未露,明日一戰,卻是勝負早定。”
二人走遠,軍帳中的王靖之低蹙眉宇,站在行軍圖前沉默良久。
次日一早,晉軍主將楊秀威風凜凜,一身潔白素甲,大喝一聲:“何人叫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