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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會兒,院子里傳來慘嚎聲。
我一激靈,趕緊跑到門口查看。
這一看,可把我嚇壞了,只見三妹妹正揪著蕭家小公子的耳朵,將他往外頭拖。
魏七則默默跟在他們身后,似乎有點沮喪。
我不明所以,大聲斥責道:“你怎么能揪小公子的耳朵?”
三妹妹并不理我,一直將蕭家小公子拎出院門,才說:“你們若敢再如此,敲斷你們狗腿!”
魏七與蕭家小公子耷拉著腦袋,飛快跑了。
我有些疑惑,就見三妹妹朝自己而來,嚇得我轉頭就跑。
后來我才知道,原來三妹妹在洗澡,被蕭家小公子與魏七破門而入。
此事我以為就此揭過,誰知被都督知道了。
這天,侍妾們全程圍觀蕭小公子挨了十鞭。
直到此時,我才驚覺,原來都督對三妹妹這般縱容。
我自認是過來人,知道這個男人恐怕另有心思。
三妹妹有單獨的院子,她可以自由出入內外院,只是不能走出都督府大門,因為大門那里有士兵把守,等閑人不得通過。
她的吃穿用度也與別人不同,咱們每人每頓只有三菜,她有四菜,其中兩道是肉食。
還有,每次宴客的時候,她都不去陪那些將官,只與一群伶人在一起。
但那些伶人們都是住在大雜院里的,亂哄哄臟兮兮,伙食也很差,連咱們這些侍妾都不如。
我有些惶恐,自己與她多有齟齬,有朝一日會不會被她報復啊?
于是,我安安靜靜在都督府待了一年多,期間很多侍妾被都督送人,之后又進了新人。
此時的我已經是府里的老人了,只要不去衛兵把守的地方,我也能像三妹妹那樣四處走動了。
這天,阿娘忽然來找我,說是弟弟旭寶也想做個官,讓我跟都督吹吹枕頭風。
我搖頭,說都督不好說話。
實際上都督已經很久沒見我了。
但他倒是經常去見三妹妹,有時還在她那里用飯。
阿娘有些不高興,問我是不是翅膀硬了,所以不肯幫忙。
我有苦難言,但也不想被娘家看輕,只說試試看。
午時,我瞅準都督這時候不會來,悄悄進了三妹妹的院子。
三妹妹的院子很大,里頭沒啥花草,倒是有個高高的亭臺,站在亭臺上,能望到都督府外的情形。
我左右看了看,就看到三妹妹正坐在涼亭上,默默望著外頭。
提著裙角上了高臺上,順著三妹妹的視線望去,只見一群年輕武官正站在那里,一個個英姿颯爽。
我心中一跳,莫非三妹妹喜歡上哪個武將了?
這時,三妹妹轉過頭,問:“你來做什么?”
我訕訕一笑,在石凳上坐下,“娘讓我多關照關照你,等她得空就做一身棉衣裳送來。”
三妹嗤笑一聲,轉過臉沒說話。
我說:“三妹,阿娘讓你跟都督提一提,給弟弟旭寶謀個差事。”
三妹:“沒空。”
我有些生氣:“都督對你那么好,你開口說一聲怎么了?弟弟當了官,你不也面上有光么?”
三妹妹:“滾!你們家的破事不要來煩我。”
我怒了,指著她道:“怪不得娘說你是白眼狼,果然是,如今你抖起來了,連娘家都不認了?”
三妹妹冷冷看著我,將我看的發毛,只得氣沖沖下了高臺。
幾天后,三妹妹的院子里忽然住了幾名舞娘,門口還安排了守門的婆子。
我想進去,但被守門婆子攔住,她說:“要進去,得先回稟姑娘。”
無法,我只得回來。
到了第二年,府里的花園里種了很多西域花卉,這些花卉非常好看,大家偶爾會跑去摘了戴在頭上。
一天,我看到一名年輕將官從懷里掏出一捧枇杷給三妹妹,三妹妹接了,還沖他甜甜的笑。
我大喜,想走近看看那個將官什么模樣,結果他很快走了。
從此后,我便開始留意著三妹妹的行動。
于是我發現,她瞧見我滿臉冷酷,但對那些年輕英俊的將官們很是熱情,常常笑臉相迎。
我看到不下三個年輕將官對她很是癡迷,不時送東西給她,她來者不拒,全收了。
但她極其不喜魏七,因魏七一看到她接那些武將的東西時,就要冷嘲熱諷一番,言語極其犀利。
每當這時,我都要上前幫腔,氣氣三妹妹。
后來,那些年輕武將就沒再出現,都督還將辦公的地點搬到外院,并下令,不準女眷到外院去。
但有一次,我又看到三妹妹從院墻處翻了出去,好奇她要去哪里,又如何回來。
湊巧的是,都督正好從外院進來,我急忙將三妹妹翻墻出去的事告訴了他。
我就見都督臉上大變,快步跑進三妹妹院子確認后,又查看她從哪面墻翻出去的,這才大聲招呼護衛出去抓人。
我從沒見過都督如此慌張模樣,心里不免吃味。
一個時辰后,三妹妹被帶了回來,就見她一只手被都督抓住,另一只手卻拿著一串糖葫蘆在吃。
我悄悄瞄都督的臉色,發現他板著臉,神情卻不像生氣的樣子。
之后,三妹妹院子里多了幾名侍女,寸步不離地跟著她。
而原先那些仆人與婢女,此后再沒出現過。
連與她同院子的幾名舞姬,也被罰了一頓皮鞭。
又一年秋天,都督奉命出去剿匪,一走就是數月。
我們這些侍妾閑來無聊,就在屋里打葉子牌。
府里婢女婆子也都開始躲懶,貓在屋里烤火,不肯出去守門。
誰都不知道,三妹妹不知何時逃出都督府,再沒回來。
等婢女們發現人不見時,整個都督府都震驚。
我就納了悶,都督府好好的日子不過,她偏要逃出去,實在是腦子進水。
一個月后,都督回到府中。
他一身鎧甲,滿面怒容,胡須也被剪去一截,看起來很是兇殘。
府中管事嚇得瑟瑟發抖,跪在地上將小舞娘逃走的事稟報一遍。
都督閉著眼沉思一會兒,揮手讓總管去外頭領罰,然后他起身去三妹妹的院子,在里頭待了很久才出來。
他出來時拿了一封信,盯著我看了很久,命人將我拖下去用仗刑。
我就這么莫名其妙地被打了五十大板,直到昏死過去,才被拖下去上藥。
之后我便被送出都督府。
幸好爹在都督府也結交了一個朋友,他將我放至醫館治療,并派人通知了我父母。
爹娘與弟弟很快找來,看到我并沒問我傷勢,反而責怪我得罪了都督,害得他被都督訓斥。
還問我,三妹妹究竟去了哪里。
她去哪里我怎么知道。
沒到一年,我爹就被革了職,罪名是收受賄賂,貪污稅銀。
好在爹貪污的金額不大,又及時補上虧空,否則就不是革職,而是流放或者殺頭了。
爹娘很是生氣,將革職的事怪到三妹妹頭上,還說若不是她私自逃離,自家就不會這么倒霉。
這下官丟了,這輩子算是完了。
他們氣沖沖四下找人,但哪里都找不到。
就這樣過了一年,有一天,大姐來看望爹娘,還告訴他們,自己在琴川縣看到三妹妹了。
還說她帶著養父養母家的兩個兒子,在縣城過的風生水起,不知有多快活。
爹娘大怒,當即就帶著幾名仆人往琴川縣趕。
大姐一直將他們帶到三妹妹的小院那邊,目送爹娘帶人進去,自己就站在外面靜靜觀看。
沒多久,爹娘出來了,還去縣衙報了官,說自己女兒懸梁自盡了。
像這種案子,特別是父母打殺兒女的事并不少見,縣令只讓仵作去查看一番,就劃為家庭糾紛,并不立案。
我心里并不好受,就問大姐為何眼睜睜看著爹娘殺死三妹妹,哪怕只是打她一頓,也不用這般做吧。
大姐只冷冷道:“她那樣的人,不敬父母,枉顧人倫,不配活著。”
我望著溫溫柔柔的大姐,嘴里卻說出最絕情的話,汗毛都豎起來。
后來爹在姨夫的舉薦下,投奔了成王,在城王府做了幕僚。
這時,我那二表姐已經成為成王府的侍妾。
再后來,成王謀反,但被都督帶兵給剿了。
成王一倒,他的追隨者全部被抓獲,投進監獄等待秋后問斬。
我一家卻被都督單獨審訊。
都督坐在案桌后,問我爹娘因何將我三妹妹殺了。
我娘攤在地上不敢回答,我爹更是連話都說不出口。
都督又問了一句,我娘才抖抖索索編了一個理由,大意是她為了給都督出氣。
我瞧見都督笑了,一揮手,有人便將大姐帶了進來。
都督對阿娘說,只要她當場勒死大姐就能活命。
阿娘想也沒想就同意了,解下自己的腰帶就去勒大姐。
大姐拼命掙扎,但手腳都被人摁住,根本逃不掉。
阿娘邊哭邊勒緊腰帶,但大姐一直不死。
我驚恐地看著這一幕,整個人癱軟在地,根本動彈不得。
不知過了多久,大姐終于被阿娘勒死了。
都督哈哈大笑,森冷的目光又看向我。
我淚流滿面,牙齒格格打顫。
弟弟直接被嚇尿,嘴里開始胡言亂語,顛三倒四的罵人。
我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抱住他,將他嘴巴捂住。
阿娘勒死大姐后,整個人有點恍惚。
都督果然放了她,也放了我,但沒放過我爹跟弟弟。
我們母女倆個被拉到人販子市場售賣,最后我被一名外地商人買走,阿娘被勾欄一戶老鴇買去。
若干年后,我偶爾聽說,都督當了攝政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還有人說,攝政王最是愛看胡旋舞,他的府中寵妾也全是胡旋舞娘。
但他一生無子,也沒有立王妃。
夢中畫面到此戛然而止。
我猛地從夢里醒來,心臟還在快速跳動。
我望著頭頂的紗帳,死勁掐一下自己。
還好還好,那個都是夢,自己不是賤妾,而是堂堂正正嫁給人做了正妻。
弟弟也好好的,并沒有被砍頭。
至于爹,幸好他也活著。
我翻身下炕,將丈夫驚醒。“天還沒亮,你這么早出去做啥?”
我看他一眼,溫聲道:“就是出去走走。”
丈夫立刻坐起身,披上外衣:“我陪你一起。”
于是,我們兩個來到院子外頭,眺望四周。
如今的街市很寬闊,那些客棧門口都掛著引路燈,明明滅滅。
我想著夢境中的情景,再看現在,竟有一種不真實感。
“外面涼,咱們回去吧。”丈夫將自己外衣拿下來,給我披上。
我點頭:“好。”
牽住丈夫的手,我與他又返回家中。
接下來的日子,平淡又安逸。
祖父祖母活到九十九歲后,無疾而終。
爹也活了八十多,臨去前抓住弟弟的手叫阿娘的名字。
我知道,阿娘雖然脾氣暴躁,經常打罵孩子,但對爹很好,她將全部的愛都給了爹,分給兒女的,就剩一點良心。
在良心也沒了時,她可以毫不手軟地殺死任何一個孩子。
而爹是個沒有心的人,自私陰暗又沒本事,即便對親生兒子,也沒多少慈愛之心。
他與阿娘,真是絕配。
我看著爹咽下最后一口氣,手中還緊緊抓著弟弟袖子。
“早點換衣吧,等會兒就不好換了。”裝殮郎官催促道。
我將一套早就準備好的壽衣交給他,轉身出了屋子。
來到神樹下,我跪下來,默默祈求,讓爹在陰間地府找到阿娘,兩人永遠相伴。
又過了若干年,我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之時,又見到三妹妹櫻寶。
她還是那么年輕,宛若少女,而我已經垂垂老矣,即便吃過駐顏丹,但凡人的身軀依舊衰敗了。
我拉著櫻寶的手說:“三妹妹,別記恨爹娘,也別記恨大姐,她們已經受到懲罰了。”
我想告訴她夢中的事情,但不知怎么開口。
櫻寶憐憫地看著我,給了我一顆紅色藥丸子:“吃了它,你可以延壽五十年。”
我搖搖頭,但還是接過藥丸子,我想將它給丈夫。
這一世,他陪我最長時間,比爹娘給予我的都多。
我沒什么報答他,只能借花獻佛了。
櫻寶沒說什么,揮手給我施展一遍長春訣。
我好受不少,但也知道,凡人的壽命有限,我的大限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