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號院通往1號院的這條土路在今年考古季開始后終于得到了整修,出資的自然是考古所,馮村出了十幾個勞力,連干了幾天才終于弄出了個樣子,平整干凈了不說,走在上面再也不會一腳高一腳低地難受了。
“他們這村的路修得還可以嘛。”顧所長迎著夕陽往遠處看了看。
“沈隊一回來就讓把這段路填平了,說是拉文物回來顛簸得厲害容易出事。”蔣宇前方帶路,這個時候恨不得把所有的“金”都貼沈魏風臉上,給他的“大錯”留點地步,老吳則沉著臉跟在后面什么也沒說。
這事雖然是沈魏風提出來的,但其實是老吳先期來的時候盯著人干的,沈魏風回來時已經整修結束了。
這個時候如果沈魏風就在跟前,蔣宇準會被頂回去,不過老吳明白蔣宇的苦心,所以對他的說法根本充耳不聞。
“說起來,蘇博士來馮村前后也有一年多了吧?”顧所長此時說話還是很輕松的。
“是,去年和今年的考古季加起來也確實有一年了。”蔣宇這時也不忘給蘇筱晚留余地。
“不容易啊,她一個外國人,來國內這么偏遠的山村工作,靠得應該就對自己專業的熱愛啊!”顧所長感嘆了起來。
蔣宇覺得這話的調門起得有點兒高,回來有掉下來摔碎的危險。
“嗐,我們處得時間長了,都忘了她是外國人了,而且她中國話說得特別好,大家也就忽略她國籍這事了。”蔣宇覺得這話按理說可以給蘇筱晚加分,但顧所長能不能接受就不好說了。
“是嗎?那挺好,在這種環境下工作,搞好同事們之間的關系非常重要啊!”
蔣宇一聽顧所長這么說就沒敢再往下接,覺得這話里好像還有話,話風有點不太對。
已近傍晚,1號院里夕陽晚照,一片金色灑滿了前院,直鋪得房子一面墻上跟鍍了一層金漆一般,若是此時敞開窗子,房間里連燈都不必開。
可是蔣宇眼尖,早看到了蘇筱晚房間的窗戶倒是沒關,但窗簾卻遮得嚴嚴實實的,從外面看去沒有一絲縫隙。
他在前方帶路,自然應該先上前敲門,如果這個時候再喊一嗓子那就更好了,可真走到跟前才發現蘇筱晚的房門根本沒關,幾乎是半敞著的,敲不敲的已經沒什么意義了。
而且,兩人都在。
蘇筱晚不大的房間里透著點清冷,床頭的窗戶上碎花布窗簾完全遮住了夕陽的霞光,她人正靠在床頭坐著,清麗的臉龐上沒什么表情,臉色仍是蒼白的,臉頰比前兩天多了點紅潤,可身子仍很單弱,一件圓領白色上衣里露出的鎖骨極其分明,外面披著沈魏風常常穿的一件深藍色夾克衫,長發光滑柔軟地披在肩上,略有些凌亂,一雙纖細白凈的手放在一只與現下天氣很是違和的熱水袋上。
沈魏風正坐在床邊,還是他上午那身衣服,只是上身的襯衣看著松懈了點,又多解開了兩粒扣子,長袖卷了起來,露出的手腕上空空的,他平日回房間才解開的手表正躺在蘇筱晚床邊的書桌上,而且除了他的那塊表,一起放著的還有他日常用的那只黑色派克鋼筆,還有一小沓出土文物的資料,有一份正攤開在桌上,寫了一半,因為房間里拉著窗簾,光線不足,桌上的小臺燈亮著,燈下還有一本他近日常看的專業書,書里夾滿了標簽。
這一幕任誰進來看到都會覺得沈魏風就差把辦公室也搬到蘇筱晚的房間里來了。
這時,沈魏風手里正端拿著一只碗,里面是黃澄澄的小米粥,另一手拿著勺子,似乎是正勸蘇筱晚吃東西,一看許多人都進來了,手也就放下了,站了起來。
“沈隊在這兒呢,顧所長來了。”蔣宇刻意走在前面,一邊往屋里走一邊給沈魏風使眼色,又說些沒有用的廢話拖時間,意思讓沈魏風組織組織語言,想想該怎么應付。
谷
“所長,坐。”
“好,”顧所長坐了下來,才又開了口“看起來蘇博士病得不輕啊,臉色這么差,去醫院看過了嗎?”說完顧所長看向沈魏風。
蘇筱晚雙眼微垂,沒有說話。
“看了,說是體弱貧血。”蘇筱晚一直不肯提及自己的病情,沈魏風也不忍心逼她,看她在顧所長面前還是不愿開口,便找了個理由應付,不過蘇筱晚聽了卻神色一暗。
顧所長一聽這話沉吟了一下,眼睛的余光掃了掃桌上,又看了看蘇筱晚身上披的衣服,問道:“這……,沈隊長現在全天在這里照顧蘇博士呢?”
這話一出口,屋里屋外頓時陷入了令人緊張的沉默。
跟顧所長一起來的有蔣宇、老吳和宋軼,而屋外還有幾個隊里的老技師,他們跟所長也很熟,對1號院的事早就好奇很久了,這下借著所長的方便也一起過來看看熱鬧。
老吳、宋軼都不肯開口,也不往沈魏風那兒看,都在顧所長身后站著,只有蔣宇在沈魏風旁邊,聽出這話里不太對,趕忙接話:“哪能呢,……”
話剛出口就被沈魏風攔住:“是,我這幾天一直在這里照顧,不過我去探方的時候,是蘇副隊長的助理小雯過來幫忙。”
顧所長一聽這話,臉色就沉了下來,他看了看蘇筱晚,又看了看沈魏風,再環顧了一下這間房間,然后站起身來。
“好,那我就不打擾了,蘇博士好好休息。”說完對沈魏風道“沈隊長,走,咱們一起去工作面上看看吧,我正好有話跟你說。”
所長這已經不是要求了,分明就是命令,沈魏風怎么可能拒絕?他心里很有數,馬上點頭同意,然后示意蔣宇他們先陪著出去,他自己卻走到蘇筱晚床前,俯身輕聲道:“我晚點回來,你早點睡,記得把粥吃了。”
顧所長的突然到訪讓蘇筱晚在這段模糊的溫情和愛里有了一點點清醒,她嘴上說不出什么,但沈魏風那張因焦慮而顯得異常憔悴的臉,到底還是讓她心里不可控制地絞痛了一下。
他似乎是堅定的,不動搖的,盡管顧所長帶來的壓迫感很重,他仍是如常,和這幾日與她獨自相對時并無兩樣。
只是她仍是有些恍惚,覺得前路黯淡,死生未卜。
但沈魏風那殷殷的目光如火一般,她便還是平靜地點了點頭,覺得至少要讓他走得安心,然后又想起身上還披著他的外衣,想脫下來給他,沈魏風卻搖頭道:“不用,我不冷。”
這兩句普通而親近的對話聲音都不大,但每一個字都幾乎不落地落進了顧所長一行人的耳朵里。
蘇筱晚覺得,沈魏風大概是不會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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