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陽公主算盤打得不錯,但她的算盤注定成空。”裘叔認真道,“因為她低估了二爺您的本事。”
姜二爺展眉、端茶美滋滋地品了一口,才謙虛道,“您老說錯了,爺知道自己本事,所以絕不摻和可能掉腦袋的大事。”
裘叔給姜二爺添茶,繼續道,“您明事理,曉分寸,懂取舍,知進退,識大體,從心所欲而又不逾矩。能有此等境界且安然自在的,放眼康安,唯二爺一人爾。”
裘叔這次說得是真心話。三年前他狼狽逃出邊城,帶著少爺投入姜家門下,在當時看來只是權宜之計,但現在回頭看,此事卻是他近十年來作出的最明智的決斷。
“裘叔把這話寫下來,爺要加進給萬歲的謝恩折里。”想到萬歲看到這句話時的表情,姜二爺笑得更開心了。
裘叔……
“二爺稍待。”
“不急,一字不落。”
裘叔取筆墨將方才的話落于紙上,交給二爺后,才繼續方才的話題,“仁陽公主幾番算計您,您覺得她求的是什么?”
“當然是為了賢太妃和安王。”姜二爺看得明明白白的,“今年萬歲把六衛統帥召回康安,足足用了半年的工夫,這些老狐貍才同意削減兵權,各歸各營。唯獨首先示好的黃隸還被萬歲留在京中,不準其歸左驍衛。萬歲不是不放心黃家,而是不放心仁陽公主。仁陽公主想掌握兵權逼迫萬歲放人的計策落空,又見爺受萬歲待見,才想從爺這里下手,讓爺幫她救出安王。”
裘叔又給二爺添了杯茶,壓低聲音道,“二爺覺得仁陽公主只是想救出安王?”
“她還想把賢太妃從宮里撈出來?”姜二爺反問。
裘叔頓了頓,才道,“安王為何被囚?”
安王被囚時,姜二爺亦被困府中,能出府走動時才知此事,萬歲下旨囚禁安王,名義上是他不孝先帝,實際上是因為先帝忽然駕崩,安王上躥下跳也想當皇上,才被囚的。現在裘叔這么問……莫非……
姜二爺的眼睛越睜越大,“不能吧……萬歲登基后勤于國政,令四海升平、萬民歸心。她這不是白日做夢嗎?”
裘叔為姜二爺分析道,“仁陽公主三次向您、少爺和兩位姑娘透露秦成碧救了孟家姐弟的消息,針對的是秦相;她向您透露康光昚強搶民女的消息,針對的是護國公。秦相和護國公是萬歲的左膀右臂,她妄圖撼動這二人,為的可不是救出安王這么簡單。”
見姜二爺一副大受驚嚇的模樣,裘叔又繼續道,“二爺試想,若她只想救出安王。她討好護國公和秦相,讓他們幫安王說話容易;還是利用您,讓您去萬歲面前說話容易?”
姜二爺想也不想地回道,“護國公和安王都是老狐貍,她利用爺更容易。”
裘叔……
“在萬歲面前,您說話管用,還是護國公和秦相說話管用?”
“可是那倆都是老狐貍,他們不會幫安王說話,他們的話再管用也沒用啊。”姜二爺反問。
裘叔……
“二爺,容妃早產之事已過半載。皇宮內只打殺幾個宮女太監,秦相府全無動靜。所以設計害容妃早產的應不是皇后,宮中除了皇后,還有誰有此能?”裘叔再證。
姜二爺盯著紙上裘叔寫得字,慢悠悠道,“您想說是賢太妃和仁陽公主所為?”
“容妃早產之后,萬歲曾去賢太妃宮中。”裘叔道,“萬歲甚少去賢太妃居所,此舉定不尋常。”
姜二爺嘆了口氣,“萬歲真是太不容易了,一舉一動都要被人反復掂量。”
裘叔……立刻去請姜松過來,他弟弟需要被狠狠教訓一頓!
見裘叔炸毛了,姜二爺才正色道,“您在康安城待得功夫短,不懂得這里的彎彎繞繞。街上傳的話不能盡信,宮里送出來的消息大半也都是假的。就算是真消息,也可能是有人擺迷魂陣,聽聽就算,不能當真。這就跟玩天九牌一個道理,爺就算手里拿著二四和與么二,也會擺出一副愁眉苦臉的架勢,為啥?就是為了讓別人多下注,這樣爺才會贏一把大的。”
姜二爺起身,給裘叔倒了杯熱茶遞上,繼續道,“就拿容妃早產這件事來說,各路消息漫天飛,哪個都可能真,哪個都可能是假的。就算這事真是賢太妃做的,皇后知不知道、有沒有暗中推波助瀾咱也不清楚。萬歲、秦相和護國公都是怎么想的,也只有他們自己知道。活在康安城,不需要活得多明白,但一定要清楚哪些事不能碰。皇宮的事碰不得,后宮嬪妃、王侯將相都在局里,他們是不得不碰,咱這種小魚小蝦,進局就得死。”
裘叔沉思片刻,嘆道,“老夫早知朝中局勢比兩軍對壘還要錯綜復雜,在戰場,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在康安卻非如此。”
姜二爺一本正經道,“知己知彼還是要的,不過咱得首先搞明白這個‘彼’是誰。咱對上的是劉承,是西城鬧事的地痞、拐子,是西市想以次充好、缺斤短兩的商販,不是仁陽公主,更不是秦相和護國公。我知道您老想著報任家的大仇,那您對上的也只是蔣錦宗。蔣錦宗跟孟回舟一樣,在秦相眼里不過是個棋子,只要你抓住能弄死這顆棋子的把柄就能讓秦相棄棋。至于秦相、仁陽公主這樣的人,咱們能避就避。”
“如果避不開呢?”裘叔請教道。
“避不開就認慫,認慫不行就找能跟他們匹敵的人去對付他們。”
“能與他們匹敵之人,為何要出手?”裘叔再問。
姜二爺得意道,“這就要靠咱混出的人情了。譬如今日,平西侯府為啥肯讓鄧長春裝病,引走那倆瘋婆娘?因為爺與平西侯、與平西侯府的大管家之間有這份交情!因為他們知道今日他們幫了爺,改日平西侯府有難,爺絕不會袖手旁觀。多個朋友多條路,就是這么回事兒。”
裘叔豁然開朗,“聽二爺一言,老夫茅塞頓開,勝讀十年書。”
在長安城中能與上至萬歲,下至街邊討飯的乞丐都混出交情的,只有二爺一人。少爺跟在二爺身邊,裘叔現在是二爺的謀士,所以他不能用常理、常策來權衡局勢、制定對策。
二爺,自有二爺生存之道,這條道對他極為合適。少爺是二爺的義子,在少爺長大成人之前,這條道對少爺也十分合適。
“裘叔,爺說得不是一言,是許多話。”姜二爺提醒道。
裘叔爽笑,起身深施一禮,“二爺一番長談說得都是肺腑之言,裘凈獲益良多,多謝二爺賜教。”
姜二爺滿意了,“你手下那些人也別閑著,該怎么打探消息就怎么打探消息,揣著明白裝糊涂比真糊涂強上萬倍。不過一定要小心謹慎,消息沒命重要。”
“是。”裘叔應下。
姜二爺起身,再次叮囑道,“您老盯著些,若凌兒晚上睡不好,明日爺就搬過來陪他住上幾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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