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這一秒之后,只見通往四層的樓梯上、扶手上、門楣上、畫柱上,密密麻麻釘滿了長矛,那十余名士兵已經不見了,他們被埋沒在由長矛組成的荊棘叢中。一道道鮮血,如蜿蜒爬出的蛇,從那“荊棘叢”中鉆出來,沿著樓梯緩緩向下流淌。
“審配你的死期到了…….沖上去!”
辛毗一聲低喝,立即自隊伍后面沖出幾名手中仍執著長矛的士兵,撥打著釘在樓梯上的長矛,踢開被鮮血浸透的尸體,清理出一條通道。辛毗在士兵們地護擁下,沿著這條通道一步步快向上走去,在他們腳下。出現一個個鮮血浸潤的腳印。
“哈哈哈哈……”但在第四層上突如其來傳出一陣瘋狂的大笑,然后一聲悶哼之下,突聽有人倒地之聲響起,迅又是變得寂然無聲。
辛毗立即加快了腳步,率領士卒們沖上四層。四面通透的大殿上。一匹匹布縵從大廳的橫梁上垂下,在風中輕輕律動。就像招魂的幡。一根根巨大的立柱掩映其間。
辛毗怒眉一蹙,一聲“搜”字還未出口,忽地嗅到一股特別的味道。
他雙臂一展,止住身后的兵士、家將,狐疑的眼神四下一掃。慢慢垂頭看向腳下。一道道水痕蛇一般蜿蜒游來,辛毗用力吸了吸鼻子,詫然道:“是酒?”
“轟”的一聲,一團火苗騰起,沿著那遍地流淌地酒液向他們猛撲過來。
“不好!快走!”辛毗見勢不妙,立即率人逃回樓梯口,到了樓梯口辛毗扭頭一看,這片刻功夫大火已熊熊而起,一條條燃燒的布縵將火蛇引向了樓頂的承塵雕梁。噴吐的火焰中,他看到了手握一柄短匕倒刺入腹中,倒臥在地上的審配。熊熊大火已將他包圍,瞬間吞沒了他矮胖敦實的身影。但審配最后看著辛毗的眼神中,還滿是笑意,仿佛他在人生最后的時刻還在譏諷辛毗等人無法達成心愿,手刃于他……
圍在樓道旁的曹軍士兵們初時不知前面出了什么事,甚至連已經氣喘噓噓奔至三樓的許攸也一時沒鬧明白剛沖上去的辛毗怎么又退了回來。
“審配抓到了嗎?”
“軍師退,審配縱火自盡了…….”
“啊!”
許攸和其后的一桿兵衛,一聽之下,不得不一退再退。因為整座四層已變成了一片火海,整幢樓都很快會變成了一座熊熊燃燒地火把。煙先在辛毗說話間噴了出來,接著就是噼里啪啦的火苗。哪怕隔著十多丈遠,順風處熱浪仍炙得人皮肉燙。
到許攸、辛毗等人退至一層時,整座樓宇內已不時有燃燒的巨木轟然落下,砸起一片飛飛揚揚的火ua木屑,迫使眾人繼續向后退開,直至退出整座樓宇。
辛毗攙扶著許攸,無奈看著那座即將完全倒塌的大殿,因為不能手刃仇人而心有不甘。許攸甚至伏在地上捶胸頓足的哭嚎著審配的名字,一度還暈厥過去。
曹智等此時也以知道,許攸的獨子和所有家人,一個不留的被審配殺死與獄中之事。許攸年紀不小了,唯一的兒子死了,自是難以接受和悲痛。
在安撫和命人將許攸、辛毗等傷心欲絕的部下送走后,曹智在曹洪、許褚的護衛下慢慢走著,沿著筆直的院落小道,前方已經能看見進門處那座巍峨高聳地闕樓。偶爾回頭的曹智,還能看見后院深處那座熊熊燃燒的有寵樓。風向開始轉變,隨風吹來些木料燃燒的灰燼和焦糊味。
日已西斜,無數道霞光穿透天邊的云彩,把一道道光影投射到這座雄偉之城中來,那灰燼便像蝶兒般在那光影中飛舞。
遠遠的,傳來沉悶的“轟”的一聲,那是審配最后自盡的有寵樓徹底坍塌的聲音。隨即曹智還聽到了此處樓閣以外千百人一齊出的歡呼聲,那是他的部下在慶賀全部奪得鄴城的歡呼。
曹智在有寵樓倒塌的那一刻,站住了腳步,若有所思的回望向那片原本矗立過一座巍峨高樓的天空。現在,那里只有一道沖宵的煙柱伴著火光,無數地飛灰使那煙柱看起來霧蒙蒙地。有寵樓倒下了,袁氏的北方政權也等同與宣告了滅亡。他將成為這里地新主人。從若干年前的短暫占居鄴城,逃奔離開冀州,到今日的入住鄴城。曹智人生的幾起幾落中,無數的人為了他或因為他今時今日的輝煌而戰斗、受傷、流血,乃至灰飛煙滅……終于為他打下了這片江山。
熟悉的、不熟悉的許多面孔,從記憶深處重新泛入他的腦海,那都是曾經追隨于他左右的兄弟,如今他們都已長眠于地下。曾經巍峨的有寵樓倒下了,也許明年的一場春雨后,那片廢墟上就會長滿野草,兩年之后,就不會有人再記得那里曾有一座巍峨的樓閣,或是那座樓閣的特殊名字。那些曾追隨著他,披肝瀝膽、灑盡熱血的大好男兒呢?曹智決定記住他們!
“走,我們去看看我的有寵和我的兒子……”
就在以劉有寵名字命名的樓閣起火時,僅一府之隔的大將軍府后ua園,劉有寵倚窗而坐。窗外,百ua已經凋謝,本來綠草茵茵的草地,現在也是一片骯臟的積水,甚至已與不遠處的池塘相連。
戰火并沒有席卷到這處真正的鄴城核心,但相較于一年前的大將軍府,這里毫無疑問已經衰敗、沒落了。就像劉有寵的模樣明顯有些削瘦,黛眉彎彎,容顏若玉,皓腕上的玉鐲似乎只要一垂手就能隨之跌落,纖腰約素,一襲輕衣,仿佛會隨風而去。對生存、個人命運和情感的擔憂,讓她日漸憔悴。
今后該怎么辦呢?她的家該何去何從?袁尚、袁買,以及她的所有親人,還有多少年來依賴于她的家族的那些人,這些人的命運,此時仿佛匯聚成了一座山巒,沉甸甸地壓在她的心頭。曹智和袁紹爭的是整個漢帝國,無論這江山成了什么模樣,最終都會是他們之一的囊中之物。
在這過程中,死多少人,多少家族化成飛灰,都無關緊要。新的世家會崛起,新的勢力會形成,過去的,不過是這命運潮流中一朵不起眼的浪ua,誕生、輝煌、消逝,永遠會更替下去……
可是,對她來說,對劉有寵來說。一個女人,一個和這場紛爭中兩個主角男人有著千絲萬縷關系的特殊女人,這在他們兩個做大事的男人眼中只是一朵小小的浪ua,而這兩個男人的興亡、衰敗卻是關她的全部存在。
劉有寵生于此、長于此,她的父母親人,她的家族,她個人的命運,與這座城池,這的一切息息相關。同時,維護她的生存、保護親人,這也是她不可推卸的責任。父母漸漸老了,鬢生華,面生皺紋,那是給了她生命,哺育她成長的父母雙親,做為劉家長女,整個家族的命運,和年幼的兒子,便成了她的使命,所以她的心中自有一份沉甸甸的責任在。
然而,這不是商賈間的競爭,當高高在上的兩個政治團體動全面戰爭的時候,她這個和這兩個男人都有著千絲萬縷關系的女人來說,其命運也不過就是這亂世潮流中的一粒泡沫,隨時可以被破滅,也隨時會煥出新的光亮,完全由不得自己。
曹智…….
忽然間,她想起了那個與她千絲萬縷關系的男人。劉有寵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想起這個男人,她和這個男人談不上有多少感情,甚至劉有寵一度認為自己這輩子都不需要再見到這個男人,不要需要想起他是最好的選擇。
但事實是這個始終纏繞在她心頭的男人,不但與她有著割舍不斷的關系,現在還已經攻進了這座她居住和賴以生存的城池。
劉有寵不關心袁氏基業的崩塌,她只關心自己又將會以何種情形下與他見面,她和兒子袁買的身份和命運又會怎樣?
“娘……”
一聲明顯的不能再明顯的奶聲奶氣的幼童聲音,在劉有寵的身后突然響起。不得不的打擾了看似一直那么平靜的劉有寵,外面鳴響了月余的攻城聲,都沒有讓她動容過的主母劉有寵,一聽見幼子的叫喊時,也不得不停止自己的思緒。
當劉有寵轉身時,只見一個一身翠衣,年近三旬。眉目倒還姣好,體態略顯豐腴的一個女子。懷中抱著一個孩童,慢步來到劉有寵近前,帶著惶恐的輕輕喚了句“夫人!”。
那fù人懷中的幼童肚腹要害處纏著幾條綾羅,不知是不是由于匆忙,竟把白白胖胖的小腿露在外面,未及穿戴好衣kù。藕節兒似的小腿,看著十分可愛。
那小兒被fù人抱在懷里,嘴里吮著一根手根,兩條藕節兒似的小腿有規律的前后搖晃著。卻沒有懷抱夫人的緊張,一雙烏溜溜的眼珠左轉右轉,很是愜意又好奇的扭頭看著長吁短嘆的娘親劉有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