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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公子勝治
成天樂問道:“我們走的是哪一道門戶?”
史天一答道:“是通往法柱峰的,那里是正一門弟子平日居住修行之地。”
成天樂:“為什么不走各派同道出入的門戶呢?我們也不是正一門弟子啊。”
史天一:“我昨天打招呼的時候,人家就是這么安排的,說是有前輩想見成總您,先上法柱峰比較方便。”
說話間沿著湖邊的公路又開了一段距離,來到一個鎮子,史天一尋了路邊的一處樹蔭將車停好,幾人下車步行走向野外的湖畔。湖畔旁有成片的農田,離湖岸不遠的淺水中還插著不少竹竿圍著網,那是本地搞養殖的農戶承包的湖面。再往遠處望去,碧波蕩漾中有幾艘漁船出沒。
他們走過一片起伏的山丘,穿過了一片茂盛的竹林,這里很僻靜,竹子一直生長到水邊,近處的水面上也漂落了不少竹葉。那漂蕩的竹葉間停著一艘竹筏,竹筏上站著一位眉清目秀的青衣道人,大老遠就稽首行禮道:“是成總與史天一、姜璋二位道友到了嗎?正一門弟子履世有禮了,已在此恭候多時!”
成天樂趕緊迎上前去道:“履世道友,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
履世答道:“山中修行不知歲月,在這青漪湖畔賞翠竹倒影、聽撫岸波聲,等幾天幾夜也不會覺得久的。……幾位道友,請登筏吧。”
幾人登上竹筏。此筏無篙無槳,履世轉身間它就飄然駛離了岸邊向著湖中行去。初次見面,他們在竹筏上又寒暄了一番互道久仰。履世倒真是久仰成天樂的大名,但成天樂就從來沒有聽說過履世的名字。這種時候身邊有個引薦的向導就非常重要了,若要履世去做自我介紹,提到某些事情難免有自我吹噓的嫌疑。
成天樂曾見過澤仁的弟子履謙。據史天一介紹,這位履世道長是澤名真人的弟子,而澤名的師父就是正一門三大劍仙之一的和光真人。和光前輩是正一門鎮守山門的太上長老,長年在山中清修很少行走塵世,所以并沒有和鋒、和曦前輩那么多交游。仿佛聲名不顯,但修為極高已有出神入化之能。
這位履世道長,與履謙一樣也曾經在昆侖修行界很露臉。二十六年前的各派修士齊聚的正一三山會上,那高臺中央正一門前任掌門守正真人的座位后面。有兩位小道童一人捧金拂塵、另一人捧玉凈瓶。當時捧金拂塵的是履謙,捧玉凈瓶的就是履世,這可是了不得的大福緣啊!
正一門的履字輩弟子成天樂迄今為止先后只見過兩位,沒想到就是他們倆。其實這也不能算是巧合,上次派履謙去蘇州,這次派履世出山迎接,都是門中長輩特意安排的,挑的就是這二位。首先要見成天樂的就是和光前輩,他特意命履世前來引路。
聽史天一又提起當年之事,履世說道:“那年我只有五歲。尚且懵懂。長輩讓我上臺捧玉凈瓶,我就是老老實實站著而已。……史道友莫要總不忘拿我與履謙師兄相提并論,沒這個必要。”
履謙的三十六洞天丹道已修至第二十九洞天‘換骨洞天’,已有脫胎換骨成就,為正一門新一代弟子中的第一人。他自幼在山中修行。曾得到太師父守正真人的親自指點,十六歲丹道入門,修為精進神速,資質、悟性、性情皆出類拔萃。修為遠高于同輩。
履謙與履世今年都恰好三十出頭,他們倆也是正一門履字輩中年紀最長的,如今很多履字輩的弟子還不到二十歲呢。履謙已有脫胎換骨修為,晚輩弟子中只此一人,正一門其他的同輩們目前尚無人度過真空境呢。
而履世的修為尚在三十六洞天丹道中的第二十二洞天“御形洞天”,離破妄大成只有一步之遙,這在同門中不算精進很快但也不算很慢,屬于很正常的情況。只能說履謙太出色了,不僅是本人苗子好,而且長輩教的也好,所遇各種機緣也巧。
其實像正一門這種有千年底蘊的昆侖第一大派,師弟傳承并不講究入門之初修為精進能有多快,三十六洞天丹道注重根基,境界順其自然。自古以來歷代金丹大成者,破妄大成的年紀大部分都在三十歲左右,這也是一個人閱歷見知積累、身心基本完全成熟的時候。
三十六洞天丹道不強求精進神速,但對于世間大部分修士而言,若人過中年仍不能大成,尤其是到了五旬之后,這一世到達大成境界的希望就很渺茫了。因為這說明了一件事,其人所能取得的修為成就恐怕只能如此,強求不得。
身心早已成熟,精氣神也過了鼎盛巔峰,修煉基本上很難再突破瓶頸了。化妄之法其實并無年歲之限,哪怕修煉到一百歲,可能還會踏入妄境之門,但在這種情況下破妄的希望很渺茫。一方面是因為身心狀態難有太大的轉變,另一方面妄境中可能度過的歲月更漫長,其人壽元恐怕也不足了。
但也有例外的情況,比如所修法訣本有缺陷的、福緣不足總是運氣不佳的、缺乏正傳指引的、心性有偏某些關竅始終沒悟透的。一旦得到了真正的指引或大徹大悟般的點化、或者人生遭受了重大的轉折、又或者體會到某種不可思議的玄妙,也有可能在中年之后破妄大成,比如青城劍派的老掌門邢度則。
這些談的當然都是人間修士,至于妖修不能以同等的壽元相較,可有些情況也是類似的。比如很多妖修遇到成天樂、得入萬變宗受其指引,就是大福緣之轉折。
而履謙又是另一種情況,正一門雖不強求弟子精進神速。但如此修為高超出類拔萃,也堪稱這一代弟子中的天縱之才,同門想妒忌都妒忌不來。所以他的法號中有個“謙”字,師父就是要提醒他——莫以此傲視同門,要謙和自然。
如今履謙被派到淝水知味樓當經理,那可不是一家普通的酒樓,打雜跑堂的都是昆侖各派的出色弟子。在那里掛職當個象征性的領導,學的可不僅是企業管理啊,而是為將來領袖天下宗門做準備,就是被當成正一門下一代掌門來培養的。
史天一清楚這兩位道長的情況。見了面總是忍不住提起當年正一三山會上的事情。其實潛意識中他是在感慨自己,那履謙已突破脫胎換骨之境,履世卻尚未破妄大成,就如他前天看見成天樂。想起當年與成總修為差不多,而成天樂如今已突破真空之境創立萬變宗。
而履世則告訴史天一不必總提起這茬,也是在委婉的提醒,不要在心里做這種比較。履謙的修為就是履謙的修為,他應贊譽卻并不羨慕攀比。
成天樂聞言悄然給史天一發了一道神念:“史道友,你是不是經常在履世面前提當年正一三山會的事情?”
史天一悄然點了點頭。成天樂接著以神念道:“你在人前夸獎他們那段的經歷不凡,但你心中可曾感嘆履謙修為精進如此之快,而履世卻至今未能金丹大成呢?”
史天微微一怔,然后又默默點了點頭。成天樂仍然以神念道:“連人家履世本人都不會這么想,你何必每每在心中替他想這些呢?雖話未出口。但人家早就清楚你的心思了。卻又不好勸你。你心中有自代履世之意,然后又與履謙相比,這沒有必要。”
這些都是史天一內心深處的感慨,并沒有說出來過,他只是每每提起履世當年與履謙在正一三山會上同場登臺。并沒有提到今日之修為。可他總是不忘提這茬,心里想的就是這種比較,自己卻沒意識到。今日在竹筏上,履世終于當面點破。接著成天樂則說的更透。
其實史天一比成天樂小幾歲,今年只有二十八。史天一為什么不想想履世如此經歷、年紀又比他大,如今不也是沒有破妄大成嗎?
史天一似有所悟,默默無語陷入沉思。履世也沒有再說話,一襲青衣在風中飄蕩,腳下的竹排分開波浪向蔚藍的大湖深處飄然行去。陽光灑在水面上,遠方有漁歌隱隱,天地之間一片安詳悠怡,從遠處望去,這竹筏以及筏上的四人是一幅極有意境的動態畫面。
成天樂背手看著被竹筏分開的流水,蕩起的波紋遠遠散開,又和湖面上的浪痕疊加、碰撞、漸漸的消散,充滿了天地靈息的韻味。所謂天地靈息不僅僅是雄渾險峻的威壓,也有著溫柔默默的蕩漾,成天樂仿佛看出神了,而竹筏上的幾人仿佛也都在出神。
成天樂在低頭看水,看著看著卻突然愣住了,因為水面忽無波。竹筏在湖中走,雖無槳無楫卻是受御形法力推動,總是會帶起細碎的浪花和波痕的,可就這么莫名其妙的一瞬間,湖面卻變得平滑如鏡,竹筏悄無聲息的滑行而過卻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成天樂一怔,以為自己看錯了,眼皮一眨又看見了浪花,再一抬頭,前方出現了一座巍峨的高山。可以肯定方才遠眺的時候,湖中絕對沒有這座山。此刻他不得不嘆,原來正一三山的這道門戶是在湖中,剛才不知不覺間就穿了過來,竟不知那洞天結界是如何打開的,看來履世身上應帶著正一門弟子特殊的感應法器。
巍峨青山有千米之高,撲面而來擋住了左右及后方的視線,看不表這洞天福地的全貌。成天樂的反應尚且如此,后面的姜璋忍不住發出了一聲驚呼。站在前面的履世微笑道:“成總、姜道友,前面就是正一三山之一的法柱峰。”
竹筏拂開輕波靠岸,這里也是一片竹林,景致和來時的湖岸邊幾乎一樣,假如恍惚不察,恐怕還以為又回到了原地。林間有一條兩人多寬的小徑,落滿了枯黃的竹葉踩在上面沙沙作響。出了竹林有一條石板路,前方有一個石牌坊,坊楣上寫著“法柱峰”三字,旁邊還留有落款——徐妖王勝治。
再看兩邊石柱上刻著一幅對聯:“云水若無心,出人間為雨露;泉石動清聽,入昆侖化山河”,也是同一人手筆。
有四名青衣道童站在石坊前,向眾人稽首道:“是姑蘇萬變宗成總到了嗎?和光師祖正在題心壁等候。”
成天樂趕緊回禮:“實在不好意思,有勞諸位了,怎么能讓前輩等我呢!”
履世微笑道:“他們不是在迎候成總,就是在此值守。而無論成總來與不來,和光師祖今日也會在題心壁持筆書崖。”
穿過石坊沿蜿蜒的石板小徑登山而上,成天樂忍不住問道:“方才我看那石坊上的題字落款,怎么是一位妖王?”
履世答道:“當年祖師鑿建正一三山時,得各路仙家相助,那石坊自千年前就一直在那里。我也曾問過師尊同樣的問題,師尊也不清楚,便去問師祖。”
成天樂:“那你師祖是怎么回答的呢?”
履世:“成總,您叫天樂,別人也可以取號妖王。”
成天樂愣了愣:“這不是和光前輩的原話吧?”
履世:“當然不是了,我師祖當年怎么會知道成總您會來呢?他只是告訴師父,假如再有人問,就這么回答便是。”
繼續往上走,成天樂突然以神念問史天一道:“史道友,你可知履世之師澤名真人,是何時修為大成的?”
史天一不好當著履世的面回答這種問題,只得悄悄用手指比劃,答案是四十五歲。成天樂沒有再問什么,史天一卻很納悶,不清楚成總為何突然要問這個?過了一會兒他好像又想明白了,神情變得釋然。其實成天樂表達的含義很復雜,涉及了好幾個問題,夠史天一琢磨一陣子的。
法柱峰從遠處看是一座高山,身在山中卻看不清它的全貌。這條小路蜿蜒而上,給人感覺這座山是分層次的,每到一個拐彎處便有一條岔路延伸而開,通向一片山林掩映中的樓閣房舍,看得卻不是十分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