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錦只是淡淡一笑,和晏惠卿寒暄了幾句,便上了馬車。
之后,她的思緒,便漸漸地遠了……
定國府沈家是離宮門最近的一座府邸。
連大燕的左相和右相的府邸,都不如沈家離宮門近。
這座大宅,標志著沈家在大燕的地位。
沈家世代忠良,戰死在沙場的子弟數不勝數。
最為慘烈的,莫過于當年和卑陸國的交戰。
當年晉南王的叛亂的事情徹底平息了之后,大燕的邊境又被敵國卑陸偷襲。
一時,大燕陷入了內憂外患的境地。
卑陸人善戰,性子更是兇悍,但是因為卑陸土地貧瘠,人口稀少,所以便一直將大燕當做一塊肥肉,恨不得全部吞下。
燒、殺、搶、掠……
那幾年,卑陸人所到之處皆是一片人間地獄。這次卑陸人更是來勢洶洶,一連奪下大燕兩座城池。
沈七爺不得不和自己的兄長沈六爺,在平息了晉南王的動亂后,還未來得及回家喝口茶水,又再次率兵去了邊疆,抵御外敵。
卑陸國這次的突襲,顯然是有備而來的。最后沈家四爺和沈家五爺,不得不丟下剛有身孕的妻子,跟隨兩位弟弟的腳步,又領了軍隊去邊疆支援。
這一戰,便是兩年。
沈七爺中了卑陸國的陷阱,為了保護身邊的將領,沈七爺選擇讓他們先撤退,而他自己卻一直撐到最后。沈七爺撐了許久,卻落下了重傷……
沈七太太本就是將門之后。她同沈七爺青梅竹馬,感情一直要好。她在聽聞消息后,帶著尚不足兩歲的沈蒼蒼便匆匆趕往邊疆。
沈七太太終究是去晚了,她未能見到沈七爺最后一面。
沈蒼蒼那時尚且年幼,不知向來堅強的母親為何落淚。
她只是一直站在母親身邊。沉默不語。
最后,沈蒼蒼跟著母親一起流淚,她伸出手,去抓父親的手。她以為她這樣做,父親就會和從前一樣,笑著醒來抱起她。然后刮她的鼻子,哄她讓她不要哭……
父親,終究是沒睜開眼。
而母親在哭了一陣后,也停止了落淚。
沈七太太親自燒了丈夫是尸骨,最后將丈夫的骨灰裝進一個壇子里。每夜抱在懷里。
和卑陸國再次開戰的時候,沈七太太和幾位哥哥上了戰場。
她手里握著的是沈七爺留下的長槍。
沈七太太一路殺敵,她兇狠的不像是一個女子,所到之處刀光血影。
而且沈蒼蒼的腿疾,也是在那個時候留下的。
誰也不知道為何,沈蒼蒼會留下那樣的嚴重的腿疾……
沈七爺去世之后,沈六爺亦跟著去了。
據說沈家六爺死的時候,身上被箭射的千瘡百孔。沒有一處好的地方。
最后,他握住手里的長槍,未讓自己跪下……就那么鐵骨錚錚的站著……
定國公沈承修在京城內。接二連三的收到噩耗,他悲傷欲絕的跪在沈家的祠堂里一夜后,再也不顧從前在沙場上留下的病根,跟剛登基不久的元定帝請求,讓他也去支援。
因為這次,卑陸國的帝王親自出征。妄想再奪下大燕的幾座城池。
定國公出征,周圍的人并不好看。畢竟,當年威風凜凜的定國公。因為戰事受了不少的重傷,雖然已經養好了,但是身子大不如從前了。尤其是定國公繼承了爵位之后,還選擇了棄武從文。
甚至還有大臣上奏,請求元定帝收回旨意。但是元定帝對這些反駁的聲音視而不見,似乎十分相信定國公一定會勝利歸來。
元定帝的信任,是有價值的。
定國公這次趕往邊疆,連年幼的沈硯山,都被他帶在身邊。沈家的兒郎,自小便要面對戰場上的殘酷……
沈承修只用了八個月,便徹底的收復了丟失的兩座城池,最后甚至一舉攻到了卑陸的國都,親手斬下了卑陸國王的首級。
只是這次,沈家四爺和沈家五爺,因為傷勢太重,在歸來的途中,還是撒手人寰了。
他們,甚至都還未來及看一眼,已經出世,卻尚且年幼的孩子。
定國公歸來時,京都不少百姓都站在城外迎接,更是有悲痛者哭出了聲音來。
古來征戰幾人回——
沈家有七位爺,除了夭折的二爺,和身子虛弱的三爺外……其他幾位爺,皆是自小被丟在軍營里長大,尤其是沈承修,十歲那年便開始上戰場……
卑陸國敗了,但是大燕這邊損失也很慘重。
后來,沈七太太回京之后,卻抱著沈七爺的骨灰,自刎在了他們相識的地方。
有人說沈七太太自私,不配做一個母親,她殘忍的丟下尚有腿疾的沈蒼蒼……也有人說,沈七太太是因為念夫成狂,怕傷了孩子,才會選擇自刎……
真相到底是如何,誰也不知道。
定國公在埋了幾位弟弟之后,又將七弟妹和七弟埋在了一個墓中。
那一年,定國公像是老了許多歲一樣,他最后更是將年幼的沈蒼蒼,留在身邊親自撫養。
而同一年,沈蒼蒼被元定帝封為明惠郡主。
只是,沈蒼蒼的性子終究是變了,在失去父親后,又看著母親自刎,她承受了常人都不能承受的痛苦。在邊疆上長大的她,留下的不止身上的腿疾,還有心里的創傷。
所以這幾年來,沈蒼蒼無論做什么,定國公都會諒解她。連她養毒蛇這件事情,定國公亦是支持她的……
當年受了沈七爺恩惠的幾位將領,對沈蒼蒼也是百依百順。
可沈蒼蒼見他們的次數,卻是少的可憐。
似乎,每一次見他們。沈蒼蒼都會想起父親悲慘的死……昔日的噩夢,又會重新出現在她的眼前。
晏錦坐在馬車內,一時悲從心中來。
沈蒼蒼養毒蛇的目的,大概是為了保護自己吧。因為見過了生死,在戰場中長大的沈蒼蒼。誰也不會相信。但是晏錦亦想不明白,到底是誰要害沈蒼蒼,還能做的那么好,不被定國公發現……
晏錦緩緩地嘆了一口氣……
晏惠卿聽見晏錦嘆氣,不禁好奇的問,“長姐。您怎么了?”
晏錦斂了心神,搖頭道,“沒事。”
“長姐,你別害怕。”晏惠卿神色堅定,溫柔地說。“你別怕明惠郡主,我會保護你的。我今日帶了很多的雄黃,那些蛇是不敢靠近我的。”
說完之后,她還將放在袖口里的荷包拿了出來,打開給晏錦過目。
在晏惠卿的香囊里,裝了不少的雄黃……
晏錦想起沈蒼蒼手里養著的大白,和沈蒼蒼對小白蛇自言自語的模樣,便皺了皺眉頭對晏惠卿說。“你自己帶著吧。”
她不怕那些毒蛇,更不怕沈蒼蒼。
準確的說,她覺得沈蒼蒼是個可憐之人。
晏惠卿以為晏錦是累了。便輕聲地說,“長姐,你昨夜沒休息好嗎?要不,你先瞇一會,等到了我再喊你。”
晏錦點了點頭,沒有反駁。而是瞇了眼沒有再說話。
馬車踩在青石地上,發出‘噠噠’的馬蹄聲。
晏家的宅子離宮門有些距離。所以馬車行了好一會,才慢慢地停在了定國公沈家門口。
馬車還未停穩。晏惠卿便推了推晏錦,試探著喚了一聲,“長姐,醒了嗎?”
晏錦并未睡著,她一直在閉目養神。只是因為馬車還未停穩,所以她也沒有及時的睜開眼。
等晏惠卿推她的時候,她才慢慢的睜開眼,輕聲地回答,“嗯。”
晏惠卿松了一口氣,露出一個甜美的笑,“我還以為長姐你睡著了呢,都不敢喚你起身。”
晏惠卿的言語很貼心,但是動作卻沒有多體貼。
她方才推晏錦的力氣,不小。
晏錦沒有和晏惠卿計較這些,畢竟眼前的晏惠卿比她小幾歲,而稚嫩的臉上,看不出半分虛假。
香復在馬車外喚了一聲,“小姐,到了。”
晏錦和晏惠卿被人扶著從馬車上下去后,定國公府邸的門便打開了,只見幾個小丫鬟從里面走了出來。
她們屈膝福下身子,“見過小姐,郡主已經在里面等你了。”
晏惠卿聽了之后,只是緊緊的撰著晏錦的衣袂,似乎有些害怕。
而晏錦依舊是一副從容不迫的神色,她笑著到,“麻煩你們給我帶路了。”
“小姐客氣了。”小丫鬟們站穩了身子,便為晏錦領路。
晏錦不是第一次來沈家,每次來沈家的時候,她都覺得好像曾經來過這個地方一樣。晏錦覺得自己像是記憶錯亂了一樣,否則怎么會覺得這個地方熟悉?
在一邊的晏惠卿卻越來越緊張……
尤其是剛踏入梨園的時候,晏惠卿的臉色‘刷’的一下,便全部白了起來。
她是真的害怕,倒不像是裝出來的。
小丫鬟停了腳步,對晏錦道,“小姐,你順著這條小徑往前走,便能看到郡主的院子了。郡主不喜我們踏入,所以……奴婢只能送你到這里了。”
晏錦聽了點了點頭。
她繼續朝著前走,而晏惠卿直接挽住了晏錦的手,身子微微顫抖。
晏錦只是對晏惠卿一笑,像是安撫她一樣,腳步卻沒有停下來。
兩個人走了幾步后,晏惠卿便頓下了腳步。
她伸出手,顫顫抖抖的指著遠處的樹枝上掛著的細長的小白蛇,然后“啊——”的一聲大叫了出來。
晏惠卿大叫的同時,晏錦也聽到了一陣鷹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