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華廷與白氏四目相對,眼神交匯之間似有說不盡的話,可千言萬語,最后只化作一句:
“你清減了。”
“你瘦了。”
二人同時出聲,怔愣一下,又都禁不住笑起來。
白氏垂下頭,用手背抹著眼淚,又哭又笑。
朱攸寧看看白氏,又看看一瞬化作繞指柔的父親,心里也禁不住為這夫妻兩個深厚的感情而感慨羨慕。
她原本瞧著父親還有個妾室,便覺得他們的感情或許也就是一般,白氏之所以愿意帶著她出來跟著父親吃苦,為的應該是恪守婦道,也是因為朱家內宅的烏煙瘴氣,在里頭活的著實是累的慌。
可如今看來,竟是她想錯了。
朱華廷是這個時代的傳統男子,在他眼里,或者妾室根本就是個服侍的奴婢罷了,真正能與他擺在一起的,還是發妻。
方媽媽扶著白氏站起身,朱華廷忙到近前來扶著白氏的另一邊手臂,一路叮囑她“慢著些”“小心腳下”之類的話,直扶她到前廳坐下,那呵護備至的模樣讓方媽媽都不由得點頭微笑。
朱攸寧站在門口,眼瞧著父母似乎有千言萬語要說,卻因礙著這會子人多而不方便開口,就只相對而坐互相看著傻笑,那樣子著實有趣的緊。
朱攸寧便笑著對站在白氏身旁的方媽媽招招手:“媽媽過來一下。”
方媽媽瞧了瞧朱華廷和白氏,便笑著出了門來,彎下腰笑著道:“姑娘叫老奴過來有什么吩咐?”
朱攸寧拉著方媽媽的手走到院子中,“這些日勞煩媽媽照顧我娘了。”說著給方媽媽施了一禮。
方媽媽忙側身避開,連連道:“不敢當,不敢當,這都是奴婢的本分。老太太吩咐奴婢好生服侍七姑奶奶,奴婢不敢有分毫的怠慢。”
“外祖母必然是疼惜母親的。”
朱攸寧趁機為朱華廷解釋:“前些日我父親就一直百般糾結,想來接我母親回去,又怕外祖父在氣頭上不允準,又想著母親回來住也好,至少家里必定不會虧待了她,吃穿用度都不用愁,也免得將人接回去要跟著我們一同吃苦,這才耽擱了這么多日子。”
白氏帶她離開葳蕤軒時,陪嫁的婢女和仆婦有的留在了朱家各自尋好了新主子,有些則自請離去,白氏當時心如死灰,也給了銀子放了他們離開,是以身邊并未跟著人。
如今回了白家,身邊沒有親信,服侍她的必定都是白老太太分派來的。
這位方媽媽對白氏的體貼朱攸寧看在眼里,就懷疑她是先前給朱華廷暗中送信的人。
退一步想,即便不是她,她這番解釋入了方媽媽的耳,便有可能傳到老太太的耳中,多少也能為父親洗刷洗刷。
方媽媽聞言便笑著點頭,不由得悄悄地打量朱攸寧。
果真逆境使人成長,從前不過是個躲在親媽身后怯生生的小丫頭,如今為了父親說起話也能如此有條理了。
“姑娘不必擔心,老太太自然什么都肯為姑奶奶考慮的。特特的吩咐老奴在姑奶奶身邊伺候,為的就是方便看顧。”
一句看顧,讓朱攸寧立即明白過來,白氏的身孕能夠留到現在,外祖母必定暗中出了不少的力。
“外祖母身子可好?我都好些日子沒瞧見她老人家了。”
朱攸寧的眼睛亮晶晶的,似想到什么,眸光又暗淡了下去,“也不知外祖父會不會允準我去給外祖母請安。”
方媽媽上了年紀,對如此玉雪可愛的小女孩本就喜歡,何況朱攸寧的談吐又與從前不同,變的進退有度,方媽媽便將這改變都歸功于朱華廷的細心教導,對這苦命的一家三口本來就有的憐憫,如今就又增加了不少的喜歡。
方媽媽想了想,道:“這也不難,奴婢去回了老太太。想必老太太要見您,老太爺也不會說什么的。”
朱攸寧的雙眼一下就亮了,連連點頭道:“那就有勞方媽媽了。”
“哪里的話。這都是奴婢的本分。姑娘先在這里稍坐,奴婢去去就來。”方媽媽又怕朱攸寧一個人在外頭被怠慢了,又叫那兩個婢女好生伺候,這才出去。
朱攸寧回頭看了一眼屋內,見朱華廷與白氏正挨著坐在一處說話,朱華廷握著白氏的手,低聲說著什么,白氏則是面上帶笑認真的傾聽。
朱攸寧便禁不住笑起來。
她現在才知道原來朱華廷也有這樣的一面,是在面對她時全然不同的模樣。
或許她該想辦法盡快讓白氏回家,這樣他們一家子才算完整。
朱華廷與白氏一敘別后,便又輕聲細語的的說起近些日發生的事,最后道:“……我都不知咱們福丫兒竟會如此聰慧,不但觀察入微,連那般復雜的算學也不落人后,還能寫出精彩的策論,若不是福丫兒表現出色,得了杭州知府魯大人的看重,今日也不會得魯知府出手相助,也沒這么容易見到你了。”
白氏聽的既驚訝又欣慰。
知女莫若母,她的囡囡又乖巧又聽話,是個嬌嬌軟軟的小姑娘,她著實很難將她與朱華廷口中說的那個聰慧果敢的形象聯系起來。
白氏不自禁看向門外,卻見朱攸寧正蹲在院中,拿著個小樹枝在地上畫著玩,瘦小的身體蹲下來變成一小團,著實又可愛,又叫人揪心。
“福丫兒。”
朱攸寧聞聲回頭,丟下樹枝快步進了屋,“娘。”
白氏拉過她的手,拿出帕子替擦掉枝頭上沾的灰塵。
朱攸寧的心柔軟的快化成一灘溫水,原來這就是有娘的滋味,她從來都不知道,原來母愛在不經意的一個小動作,一個眼神之間,就可以讓人如此眷戀。
“姑奶奶。”這時方媽媽站在門外,笑吟吟的道:“老太太聽說姑爺和表姑娘都來了,說是許久不見,請姑奶奶引著進去呢,老太太還吩咐廚房預備下飯菜,待會兒要叫姑娘和小爺們都一同來用飯。”
白氏一聽,面露喜色的問:“父親那里呢?”
“老太爺說是有要緊事,出門去了。”
白氏松了口氣,喜形于色的拉著朱攸寧的手站起身。
朱攸寧和朱華廷對視了一眼,二人都些狐疑,經過方才門前的事,白老太爺就出去了,這是不是太巧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