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沒吃到午飯的一天。
朱攸寧從黑漆大畫案后站起身,先拿了帕子擦了擦手,隨后將默寫的前半部《論語》以及解釋整理成了厚厚一摞,雙手捧著繞過畫案,轉過屏風,徑直走到隔壁側間。
羅勛剛用過飯,正斜靠著醉翁椅吃茶,聽見朱攸寧請安的聲音,乜斜著眼撩眼皮看過來。
朱攸寧聞著滿室的飯香和茶香,肚子里咕嚕了一聲。
她雙手將默寫乘上,低著頭默數著:一、二、三,扔!
結果地上并沒多出那疊紙。
朱攸寧詫異的抬頭,就見羅勛正在翻看她的默寫。
從頭看至尾,面無表情的道:“旁人幾天就能完事兒,到你這里卻足足耗了半個月才默完上半部,可見你的確是有天賦啊。接下來繼續下半部吧。”
朱攸寧被諷刺的又羞又惱。
她哪里是背不下來,她老早就能默下來了,可這老頭嫌她字丑不肯過目,讓她一遍遍的重來,這才拖到了現在。
朱攸寧算是怕了這老人家,也不敢多言,低眉順目的道了聲:“謝恩師指點。”
“嗯。去吧。今兒中秋,下午放你的假。”
朱攸寧驚喜不已,歡歡喜喜的行禮道:“多謝恩師,恩師,我晚上來陪著您用飯!”
羅勛嫌棄的道:“你還想來煩我?看見你這笨丫頭老頭子就氣不打一處來,去去去,趕緊家去!”
朱攸寧覺得羅老是在嘴硬,被他整天蠢材、笨蛋的罵,心理承受能力都變強了,也不著惱,就笑著行禮作別,退了下去。
直到朱攸寧出去走遠了,羅勛才將她那一疊默寫拿起來又翻看了一遍,滿意的笑著點了點頭。
朱攸寧這廂剛走出山長的后堂,就見朱彥鳳、朱彥嵐、朱彥廣、朱彥平、朱彥彭等一行人浩浩蕩蕩從前堂里出來,一路說說笑笑,書童們遠遠跟在后頭幫他們提著書袋,顯然他們下午也放假了。
看到朱攸寧帶著兩個婢女從抄手游廊走來,一眾人都不由得駐足,心里的酸意蔓延開來。
“堂哥們好。”朱攸寧在一丈遠站定,屈膝行禮。
朱彥鳳等人都笑著還禮,“九妹妹好。你也散學了?”
“是啊。恩師說今日下午放假。哥哥們下午也休假嗎?”
“對啊。”朱彥平笑著走到近前,上下打量朱攸寧道,“我怎么瞧著你長高了。”
朱攸寧笑道:“是長高了點,哥哥們要回本宅嗎?咱們一路吧。”
“也好。”
眾人七嘴八舌應下,一路往外走,起初眾人還一片安靜,但到底都是少年郎,又趕上放假,很快大家就討論起今日晚上的節目來。
“聽說江邊小吃街又開了,今晚還有畫舫上的歌舞表演呢。”
“我前兒去看了,江邊的廣場擺了花市。”
“這么說,晚上江邊一定會很熱鬧,不如咱們一同去賞花賞月?”
“我看你是沖著歌舞表演去的!”
少年們嬉笑著議論,朱彥平就沉寂走到朱攸寧身邊,低聲道:“九妹妹,山長哪里讀書累不累?”
朱攸寧點頭也低聲回道:“快累死了。山長要求很嚴格,我都已經半個月沒吃到午飯了,左手就沒消腫過。你看。”說著將白皙的左手伸給朱彥平看。
朱彥平一看她那紅腫的手心,不免咂舌道:“這么狠啊!”
“是啊,打的我手掌紋都快沒了。”
“可是我看你好像還胖了點?”朱彥平想起自家妹妹討厭被人說胖,可話已出口收不回來了,只好撓了撓后腦勺嘿嘿笑了一聲,“你也不是胖,就是比以前漲了點肉。”
朱攸寧悲憤的道:“你別解釋了,我的確是胖了,每天中午都沒飯吃!”
“不吃午飯你還胖?”
“所以我晚上回家特別餓,吃的特別多啊!”
朱彥平聞言,不由得朗聲大笑,一邊笑還一邊拍著朱攸寧的肩膀:“哎呦,九妹妹你太好玩了,我以前怎么沒發現你這么有趣。看來被山長收去當入室弟子也沒什么好的。”
朱彥平的聲音不小,走在前頭不遠處的朱彥鳳聞言腳步微頓,隨即抿著唇垂眸加快了腳步。
朱彥平又開解朱攸寧:“你也別委屈了,你六姐在我家最近學習也很辛苦,她比你還累呢。”
“她怎么了?”朱攸寧好奇的問。
朱彥平道:“我爹和我娘商議著,給她請了很多個先生,教她唱曲兒,舞蹈,彈琵琶、月琴,還找了個老嬤嬤教導她身段禮儀,又請了個西賓叫她吟詩作對,我瞧著她比咱們上學還累,我聽我妹妹說,她每天睡覺身上都要捆上木板,說是怕骨頭不好看,走路頭頂還要頂個瓷碗,若是碗掉了碎了,老嬤嬤就會用藤條抽她小腿肚。”
朱彥平說到此處搖頭嘆息,“我都沒想到,我爹娘會對你姐姐如此用心教導。連我妹妹都沒這么學過呢。你看你雖然動動腦,好歹沒她那么痛苦,知足吧!”
朱攸寧每聽一句,心里就涼幾分。
如此嚴苛的教導一個過繼而來的庶女,教身段禮儀倒是可以理解,可是學什么唱曲兒、跳舞、還彈琵琶、月琴,這怎么越聽越像是在……
養瘦馬!
朱攸寧背脊上都冒了汗,不只是擔憂朱攸安,最要緊的是為了這個時代的人心而感到惶恐。
朱華駿分明是想將朱攸安培養起來,將來也好送人換取利益。否則他怎么不培養他的親生女兒?
朱攸安雖然做的過分,當初還曾想害死她。但人心都是肉做的,眼瞧著一個少女被當做秦樓楚館里的姐兒那么養,將來轉手就送人,還有可能被一個人送給另一個人,再轉手給其他人。
身為一個女人,這將是多悲哀的命運。
朱攸寧自認不是什么好人,朱攸安犯了錯,她會明刀明槍的去懲罰,該打打,該殺殺,卻看不得一個女子被這種下三濫的手段毀掉。要死就給個痛快,這種齷齪勾當算什么!
朱攸寧回到家,給白氏請了安,又看了小壯哥兒,就笑瞇瞇的拉著朱華廷的手:“爹,我書上有好多不懂的,你來教教我嘛。”
朱華廷不疑有他,在白氏含笑的催促聲中跟著朱攸寧去了書房。
一進門,看到朱攸寧一瞬端正的神色,朱華廷不由得緊張的問:“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