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末長劍

第二十四章 遭遇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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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馬嘶吼著越過小溪,沖進了寬闊的谷地,慢慢停了下來。

馬背上的騎士用冷冷的目光看著騷動的軍士。

軍士們看看他,再看看高高飄揚的“邵”字大旗,有些慚愧。

他們有的正在挖溝筑墻,有的正在制作鹿角,有的則在搬運物資,敵軍入寇的消息一來,頓時臉色蒼白,喧嘩聲大起。

就在群情騷動,不知所措的時候,梁王來了。

他就坐在馬背之上,橫于眾人身前,默默看著他們。

“還愣著干什么?看不見旗號嗎?”有軍官反應了過來,漲紅著臉說道。

眾人如夢初醒,立刻在軍官的帶領下,尊奉旗號,聽著鼓聲,開始了部署。

說是部署,其實是讓他們退到修了半拉的工事后方拒敵。

而在他們身后,千余名陳留府兵上前,一部六百人手持大盾、長槍,排成了相對緊密的陣型。

另有六百人分作兩撥,自兩側迂回而去,后方又有人去搬拒馬槍,顯然要做完全準備,但突然之間,大地上鼓角連鳴,一片震顫。

郁郁蔥蔥的松林之后,眨眼間就轉出來了數百騎,速度飛快,悍不畏死,直接奔了過來。

邵勛下了馬,目視前方。

黃正焦急無比,連扯邵勛衣袖。

邵勛一把甩開,道:“我若退,此千余兒郎必敗,滾一邊去!”

黃正連連哀嘆,沒有滾,而是喚來數名親信,令其執舉大盾,遮護箭矢,自領數百精銳,橫于邵勛之前,做好了拼死一搏的準備。

倉促之間,他瞄了一眼前方,只見漫天煙塵之中,敵騎瞬息即至。

好快的速度!

好兇悍的打法!

饒是經歷過幾場攻城血戰的陳留府兵,面對如此亡命奔來的敵騎,依然下意識感到緊張。

蹄聲如雷,一聲聲仿佛敲擊在心頭似的。

尤其是站在前排的士兵,前方漫天煙塵,根本看不清來了多少敵騎。

或許一百,或許五百,或許一千,甚至更多,誰知道呢?

這么多敵人,就算你再勇猛,真能全身而退嗎?沒人敢保證,生與死往往就在一瞬間。

敵騎的身形越來越高大了,如同鬼魅一般從煙塵中鉆出。

戰馬喘著粗氣,雙眼通紅無比。

騎士垂下的發辮在空中飛舞,灰色的皮裘上滿是血跡。

他們面目猙獰地從箭壺中取出三支箭,在顛簸的馬背上麻利地完成了上弦瞄準動作。

森寒的箭頭一轉,直直瞄向列陣的府兵。

有人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

心砰砰直跳,汗水順著臉龐流下,癢癢地劃過胸口,消失在鎧甲內襯里。

手心汗涔涔的,卻更加用力地攥緊了步槊,仿佛這樣能給自己更多的安全感。

敵騎越來越近了,幾乎可以聞到順著北風送來的腥膻氣。

府兵們幾乎屏住了呼吸。

“嗚——”短促的角聲響起。

仿佛一個信號似的,瞬間激活了持刀盾及長槊列陣的兵士。

弩矢自兩側激射而出,重重地打入煙塵之中。

羽箭帶著破空呼嘯聲,自眾人頭頂飛過,將一名又一名敵騎放倒在地。

敵人仿佛更加兇悍了,不要命地向前沖,連頂兩輪箭矢。

一匹又一匹馬重重地摔倒在地。

一條又一條生命消逝在充滿生機的草原上。

敵騎沖近之后,一分為二,向兩側繞行,手里的箭矢快速飛出,落入府兵軍陣之中。

一支箭射完,緊接著第二支,然后是第三支。

射完三支之后,騎士眼睛看向府兵,似乎在尋找目標,手以一種令人眼繚亂般的速度再次抽出三支箭,以閃電般的速度射向剛剛找準的目標。

箭如雨下!

這射箭的速度比匈奴人快了何止一倍,還非常有準頭。

府兵陣中時不時有人仰面栽倒在地,還有人咬牙痛呼。

“嘩嘩”聲響起,后排兵士自覺上前,補住缺口。

步弓手們仿佛入了魔一般,眼里已經沒了其他東西,只不斷拈弓搭箭,將索命的箭矢拋向敵騎。

箭矢飛來飛去,破空之聲不斷。

騎士躺了一地后兜馬遠去。

府兵倒地者也不少,剩下的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插了一兩支箭矢,但仍然穩穩站著,目視前方,因為——

幾乎沒有停歇,又一股敵騎沖來,速度飛快,伴隨著“呀”的大喝,滿目猙獰。

這節奏,銜接得比匈奴騎兵好多了!幾乎不給你喘息的時間。

弓弦被奮力拉起,幾乎可以聽到令人牙酸的“吱吱”聲。

箭頭閃爍著寒光,仿佛正對自己的面門。

“嗡!”鋪天蓋地的箭矢飛來,幾乎遮蔽了天空的太陽。

“嗚!”角聲響起,還擊的箭矢密密麻麻,幾乎不給人躲避的空間。

馬兒痛苦地栽倒在地。

騎士一時未死,抽出短兵,如同野獸一般,孤身就沖了過來,直到三五根長槊齊齊捅入他的身體為止。

也有那壯勇者,直接沖進了府兵陣中,搏殺數息之后,頹然倒地。

敵騎的箭矢也在府兵刀盾手、步槊手、弓手中造成了一定的傷亡。

缺口迅速被補上,陣復如初。

就在他們還沒來得及喘口氣的時候,第三波敵騎前后腳沖來了……

戰場之上,箭矢飛來飛去,不斷消耗著雙方的生命。

“擊鼓!”邵勛抽出了佩刀,幾乎沒有任何表情地下令道:“前進二十步!”“咚咚……”鼓聲自陣后響起。

所有人都聽到了這激昂的聲音。

所有人都感到胸中的血漸漸熱了起來。

就連剛剛從后方增援上來的兩千黃頭軍將士都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前進二十步!”府兵軍官大吼一聲。

“前進二十步!”軍士們齊聲相和。

二十步不遠,似乎毫無意義,但當所有人頂著敵騎射來的箭矢,成功前進二十步后,原本的緊張早已不翼而飛。

我們在前進,敵人拿我們沒有任何辦法。

沖吧,再往前沖,將他們從馬背上揪下來,一一斫殺!

第三波敵騎兜馬回轉后,幾乎不給人任何思考的時間,大地的震顫猛然激烈了起來。

越來越濃郁的煙塵中,長槍、大戟隱約出現,然后是高大的戰馬、銀色的鎧甲,以及——

撲面而來的勁風!

“嘭!”死亡的碰撞在山谷中回響。

步兵、騎兵撞作一團。

到處都是人仰馬翻的騎士,到處都是口鼻溢血摔出去的府兵。

數百人的薄薄陣型擋不住洶涌而來的敵騎,他們只稍稍阻滯了一下,讓其速度慢了下來,隨后就被一沖而散。

兩千黃頭軍將士正手持長槍,墻列而進,驟然遇到橫沖而來的敵騎,根本來不及反應——來不及廝殺,來不及害怕,來不及逃跑,大腦一片空白,幾乎僵在了那里,只下意識遞出了手中的長槍,朝馬背上的敵人刺去。

更慘烈的撞擊產生了。

三百余騎橫身沖進了兩千黃頭軍陣中,將他們攪得一片混亂,死傷慘重。

相對應的,這也是敵沖擊騎兵最后的勢頭了,人喊馬嘶之中,他們的速度完全停滯了下來,只有寥寥數十騎沖破阻截,正待兜馬回轉之時,迎面沖來了千余名濮陽府兵。

弩矢激射而出,幾乎將其盡數掃落在地。

“殺了他們!”邵勛大呼道,然后便帶著親軍上前。

“殺了他們!”親兵們自發呼喊。

“殺了他們!”越來越多的人回應起來,聲音響徹整個山谷。

被沖散了的陳留府兵緩緩聚攏起來,長槊刺人,重劍砍斫馬腿,弓手游走不定,時不時放出一箭,將正在奮力廝殺的敵騎射落馬下。

從空中俯瞰而去,敵沖擊騎兵已經被分成了兩段。

第一段被散而復聚的陳留府兵擋在北面。

他們正面攢刺,大呼酣戰。

先前被分散到兩側的六百人迂回而至,從側翼及后方大肆砍殺。

第二段敵軍陷在了兩千黃頭軍陣中。

黃頭軍一開始沒反應過來,陷入了混亂之中,但戰場太狹窄了,到處都是人,跑都沒地方跑,故敵騎也沖不起來,只能坐在馬背之上,拿長槍、大戟戳刺、劈殺哭爹喊娘的黃頭軍。

很快,邵勛的大旗靠攏了過來,“殺了他們”的喊聲震耳欲聾。

最先清醒過來的黃頭軍將士羞愧無比。

梁王救了我,我卻想逃跑,還是人嗎?

曾易怒吼一聲,踹翻一個擋路的袍澤,朝一名敵騎沖了過去。

“嘭!”大戟落在盾牌之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曾易幾乎跪倒在地,但他咬牙挺住了,揮舞起鋼刀,重重斬在馬腿之上。

馬兒痛苦地摔倒在地,曾易幾乎看見了鮮卑騎士那驚恐的目光。

“噗!”刀重重斬落,深入脖頸,鮮血如泉水一般噴涌而出。

落地的鮮卑騎士身體急速地顫抖了一番,很快就不動了。

曾易又奮起幾刀,將頭顱斬落而下,然后揪著索頭的發辮,系在腰間,朝另一名敵人沖去。

在他的鼓舞下,更多的人回過神來。

敵騎才二三百,且被圍在人群之中,驅馳不得,那不是活靶子么?

更多的刀斧斬向馬腿,方才還在隨意蹂躪黃頭軍的敵騎一個接一個落地,很快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正面戰場之上,被陳留府兵夾擊的敵騎也受不了了,紛紛撥馬回轉,最后只有數十騎狼狽逃出。

不過這些人也是兇悍,逃出去一段之后,居然勒馬停住了,一軍官模樣的騎士許是氣急敗壞,用晉語大喊道:“代王已提十萬大軍南下,早晚娶了庾夫人,讓她安安心心給代王生孩子!”

他話音剛落,卻見一股煙塵自晉軍后陣升起。

捉生督高翊帶著百余騎直沖而出,氣勢洶洶。

這人嚇了一跳,招呼眾人撥馬而走。

捉生軍馬力充足,速度飛快,很快就綴了上去。

對方知道跑不掉了,臉上兇光一閃,竟然不跑了,與捉生軍當場廝殺了起來。

雙方邊打邊沖,很快又兜了回來。

陳留府兵如臨大敵,因為他們背后就是梁王。

鮮卑軍官滿臉猙獰,呀呀怪叫著,目標直指大旗下的邵勛,似乎寄希望此招絕地翻盤。

“嘭!嘭!”聲連響,陳留府兵用長槊和血肉之軀抵擋住了敵騎最后的沖鋒。

鮮卑軍官的戰馬被刺,直接被掀飛了出去,重重摔落草地。

童千斤帶著親兵一擁而上,將其壓倒在地。

邵勛面色沉穩地走了過去。

鮮卑軍官知無幸理,污言穢語罵個不停,身體亦奮力掙扎,似要起身。

邵勛粗壯的手臂直接掐住了他的脖子,將他的頭按倒在地,然后抽出一把匕首,在此人恐懼的目光中,直接插進了他的嘴巴。

鮮血混合著牙齒流了出來。

邵勛收起匕首,一只手用力捏著他的下頜,另一只手伸了進去,將還黏連在口腔中的舌頭用力拽出,甩在地上。

血腥的人舌很快沾滿了灰塵,似乎還隱隱冒著熱氣。

邵勛站起身,掃視周圍,到處都是擐甲執兵的己方軍士。

倉促的遭遇戰,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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