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都門帳飲
寂寞宮花紅TXT黑龍網,TXT,TXT網
ln'皇后沒有想到天子會和她說這樣的話,結十六年了,他何嘗對她有半個不字?還記得他初登大寶時說的話,他說“咱們打小兒在一處,少年伉儷一同患惆悵來的,朕的就是你的。”如今為了個妖女,連伉儷的情分都掉臂了?她咬牙看著錦書,她給她請安,她連理都不屑理。這個梁子結大了,單憑她慕容錦書一小我私家就能搞得后/宮大亂,她能耐真是見長啊!
天子不見皇后允許也不強求,坐到御桌后頭蘸筆批閱折子,垂著眼問,“你這會子過來有什么事兒?”
皇后強自壓下心火,吊著嘴角道,“仆從來瞧瞧您,好幾日都沒見了,我這兒記掛著。”搜索盡在zhui小shuo
天子迷糊的唔了聲,他對這個發妻照舊有情義的,雖說她前頭整出來的那些破事叫他糟心了一陣子,也叫他幾多對她有了芥蒂,可她終歸和此外妃嬪差異,是他八抬大轎親自迎回來的,也欠好立時的甩開臉子去,于是道,“朕一切都好,外頭下著雨,你就這么過來了,萬一路上受了寒,怕又要犯咳嗽。”
皇后道,“不礙的,上回用了孫太醫的藥,倒像是許多幾何了,連著泰半個月都沒再咳過,夜里也睡得牢靠了。”
天子說,“那就好,叫孫鑫接茬兒治,要是能去了病根兒,朕升他的官,重重的賞他。”
“有主子這句話,我料著他必會經心的,只是找事在人,成事在天,我有多長的壽命,全看造化了。”皇后笑著說,瞥了瞥錦書,眼里揣著一把刀似的,恨不能把她剜個洞出來。她不是愛太子嗎?那她怎么不向天子求情!他們八成是太舒心了,把太子撂在景仁宮里,黑不提白不提的算怎么個事兒?叫起不讓去,軍機處不讓走動,連上書房里的書都不讓念了,尚有什么?是不是真要廢了太子位才叫他們稱心如意?
皇后心里恨歸恨,卻不能做在面兒上,她優雅的抻平了袍子上的褶皺,對錦書道,“錦女人在養心殿里當差習不習慣?住得好欠好?有什么短的要的,就打人來同我說,千萬別客套才好。”
這是一國之母的心胸,要有能容人的雅量,就算恨得肝兒疼,也要起勁的克制住。天子眼前再不行露白了,讓他生了戒心,往后要辦那媚惑子就更放不開手腳了。
錦書又忸怩又心驚,先前被她利箭樣的眼神射了個千瘡百孔,正惶遽不得所安時,她又像看待親人似的熱情洋溢,更叫她悸栗栗冷汗橫流。
“謝皇后主子垂詢。”她蹲個安說,“李總管都給仆從分配好了,仆從什么缺的也沒有,不敢叫主子費心。”
皇后笑得愈溫暖,“這話岔了,你在萬歲爺跟前當差,又是萬歲爺最親近的人,我替你張羅也是應該的。”
錦書聽了這句“最親近的人”,心里難免直打鼓。偷覷天子一眼,他正望她,眼神溫和。她逐漸清靜下來,皇后再厲害,終究是太子的生母,她瞧著太子也不能和她纏斗。
皇后轉臉對天子道,“萬歲爺,仆從在坤寧宮設了宴,請主子賞臉吧!都是您在南苑時最愛吃的,您良久沒上我那兒坐坐去了。”
天子原不想去的,猛一算日子才記起來,今兒是皇后的千秋,滿二十九的好日子,自己邇來冷淡了她,連十五皇子都沒去瞧過。
天子微點了頭,“既這么,你先回去,朕批完了折子就來。”
皇后施施然站起來,欠了欠身道,“那仆從就在坤寧宮恭迎圣駕了。”沖錦書甩了一下帕子,笑道,“走了。”
錦書忙蹲福,“恭送娘娘。”
天子不再言聲兒,靜下來處置懲罰公務,眉頭皺得牢牢的,朱砂筆在打開的摺子上走筆生花。他性情果真欠好,批到恨處就拍桌子罵混賬。錦書隔一會兒上前研墨,間或看他一眼,意料也沒旁的事了,便悄聲打了簾子退出去,招呼順子進去伺候著。
春雨如絲,繡花針那樣的細。站在廊廡下,一陣風吹過來,綿綿疊疊撲在臉上,倒有一股說不上來的舒爽。
李總管歪著頭翻造辦處送來的簾子名堂兒,寒食快要,天也溫暖起來,出廊、游廊上的雨搭要換,殿內的遮簾也要換樣式。上年江南的絲竹產得好,又添了好些新樣子,真叫人挑花了眼。
正拿不定主意,望見錦書從書房里出來,忙緊走幾步上來,笑著說,“錦女人,快來瞧瞧這些貢樣,我覺著這也好那也好,到底眼鈍了,也不知道哪個能稱萬歲爺的心意,又欠好進去問,您快幫著挑挑。”
錦書虛應道,“我不懂這些個,不外外行人看熱鬧而已。”一面翻,一面贊嘆江南匠人的巧手。魚米之鄉富庶,催生出那樣精致的手藝,竹篾子削得燕窩絲兒粗細,泡到染缸里浸了色,晾干后刷桐油上光,最后拿五彩絲線編上,交織成種種花形。朝廷要的都是有祥瑞寓意的,四蝠拱喜、五蝠捧壽,尚有萬字不到頭紋,祥云紋、瓜瓞紋、如意紋……套句行話說,只有想不到的,沒有做不到的。
“依我的拙見,照舊這朱紅的湘妃簾好。”她淺淺的笑,“主子不愛花兒,乾清宮盡是綠,雨搭裝紅的,挑個色兒,喜興,悅目。”
李玉貴琢磨一番,天子老成,素來不喜歡出挑的顏色,不外這簾子掛上了,八成能叫乾清宮生出紛歧樣的味道來。天子要是責問,把錦書推出來,肯定什么事兒也沒有了。
李玉貴嘿嘿的笑,頻頻頷首。錦書擺手道,“我混說的,諳達自己瞧著辦吧,萬一主子不稱心,轉頭不得叫您為難嗎。”
“那不能夠。”李總管輕快的在樣本上一拍,“您擎好吧,萬歲爺指定夸咱選得好!”
錦書知道他話里的意思,也不吭氣兒,轉身朝丹陛前看,四個太監協力搬了兩口汝窯金蟒大缸來,朝錦書躬了躬身子,“姑姑祥瑞。”又問李玉貴道,“諳達,萬歲爺叫給福樹換缸,您瞧這各人伙怎么樣?”
李玉貴圍著轉了兩圈,咂嘴道,“是夠海的!把你們四個全填進去當花肥也能裝下!我說你們有譜沒譜?這是齜我呢?轉頭萬歲爺瞧見了非叫我吃掛落兒不行!缸得一年一換,今年碗大的,明年就換盆大的,你們可省事了,筷子換金箍棒,往后十年消停,真有你們的!”
四個太監進退不得,問,“總管,口兒大了?”
“是海了!”李玉貴沒好氣兒的哼,胡亂揮手道,“趕忙換去!”
太監們憋著笑說“嗻”,邊走邊嘟囔,“這老小子,狗掀門簾子——全靠一張嘴了。”
南書房里有兩長兩短的擊掌聲傳來,李玉貴和錦書忙斂神快步到門前敬候,里頭打起了簾子,天子跨出來,錦書上前給他披上披風,問,“主子這就往坤寧宮去?”
天子低低應了,只道,“你甭去,省得在那兒不自在。”
錦書嗯了聲,仔細的系好了披風領子上的黃帶子,垂著眼,輕聲道,“仆從送您到門上。”片晌又不無哀怨的補了句,“可要快些回來。”
天子頗意外的看她,回過神來,像被裝在了蜜罐子里似的笑起來,頷道,“朕省得。”
坤寧宮也在中軸線上,離乾清宮并不遠,中間只隔了個交泰殿。天子帶了兩個貼身太監從夾道里慢悠悠穿已往,轉眼已到了永祥門上。
皇后從殿里迎出來,下了漢白玉的月臺,站在臺階下給天子見禮。
天子伸手扶她,一邊說,“朕才想起來,今兒是皇后的千秋,沒早些給壽星翁拜壽,是朕的不是。朕已命內務府擬票據給你送壽禮,坤寧宮的人勞苦功高,個個都有犒賞。等明年你三十整壽,朕再給你好好賀賀,大赦天下,讓大英子民沾沾你的喜氣。”
皇后肅了肅,“多謝主子厚愛,承您吉言,希望仆從尚有造化活到明年的生辰。”
天子一窒,皺著眉頭道,“大喜的日子說什么喪氣話!才剛還說好些了,這會子又是怎么了?”
皇后委曲笑了笑,“仆從失言了,萬歲爺恕罪吧。”說著引他進偏殿,笏滿床屏風后擺了小小的一桌,一壺酒,兩只凍蠟酒盅,五六個小菜,沒有侍膳太監,就像普通人家家常的吃喝。
“愣著干什么?快坐下。”皇后拉他的手請他落座兒,親自給他斟了酒,說,“原先各宮的姐妹都要來敬賀的,叫我婉拒了。又不是什么整壽大日子,犯不著興師動眾的,我就想像在南苑時那樣,就我和您,咱們倆在一處,安平悄悄的過,比什么都強。”
皇后原來是個心性兒高,性子強的人,不到這一步,她萬不會舍下臉子請他來,還要憋屈的用這種法子喚起他對從前的影象。她的喜日子,她也想熱熱鬧鬧的過,可眼下太子還在景仁宮里關著,儲君的位置岌岌可危。聽說今兒朝堂上天子對二皇子贊賞有加,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皇后看著丈夫端起酒盅來優雅的抿了一口,對她的話不置能否,她像吞了一只蒼蠅似的難受。怎么就連一點兒應承的意思也沒有呢?真個兒的郎心如鐵么?
天子是個明確人,他大致也能推測皇后費這么大的勁,把他弄到坤寧宮來為的是什么,索性不作聲,看她接下來會說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