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浮生長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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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n'乾清宮是巍巍天闕，御路輕易走不得。錦書知道天子在西廡的懋勤殿，便從月華門進去，經批本處到殿門前，請司禮太監進去通傳，自己就在廊下等著。
可有些不尋常，站了半天，見不見的沒個信兒。她和蟈蟈兒對視一眼，心里禁不住怦怦的跳，像是真出了要緊的事兒了。
這時候李玉貴縮著脖子從里頭出來了，覥臉打個千兒，陪笑道，“謹主子來了？”搜索盡在zhui小shuo
錦書頗感意外，換了平時，李大總管早就狗搖尾巴的讓內里請了，今兒倒希奇，在門前擋橫著，像個門神似的。
“主子，萬歲爺……”李玉貴偷著往門里指了指，“遇著點兒事，心里不痛快呢！仆從眼皮子淺，不敢枉揣圣意。謹主子您看……”
錦書點了頷首，“那不能叫諳達為難，萬歲爺不愿見我是不是？”
李玉貴嘴角抽搐了兩下，笑得越難看了，窩著背道，“小主兒您是知道的，國是比天還大，樁樁件件壓在萬歲爺肩頭上，文政、河務、兵事、錢糧、明刑，哪樣不是事繁任巨的？萬歲爺又是個萬事不遷就的圣主明君，一時走了窄道兒也是有的。今兒把主持軍機處的章京臭罵了一通，尚有幾位散秩大臣也一體開革了，到這會子還在氣頭上呢！仆從瞧主子照舊先行回宮吧，等萬歲爺氣兒消了，自然上毓慶宮看您去。”
看不看的是后話，他昨晚失了約，今天又避而不見，錦書惶遽自覺失望。君心難測，隔山隔海的，這會子吃個閉門羹，等未來，或者尚有個申斥責罰的時候呢！自己腦子叫狗吃了，怎么巴巴兒的尋這晦氣！原說是心念不動，百毒不侵，如今自己動搖了基礎，擎等著下阿鼻地獄吧！
她的臉冷下來，自找沒趣兒，怨得了誰？既然不愿相見，那也是沒法子的事。她微一頷，面上自然帶了七分矜持，“那就勞諳達替我傳個話，就說仆從恭請圣安。仆從不懂規則，來得不巧，下回定然仔細了。只是上火易傷肝，請主子保重圣躬吧！”言罷也不等李玉貴回話，轉身就朝月華門上去了。
李玉貴愣在那里片晌沒回過神來。好嘛，動了怒了，這趟怕是冒犯壞了！他撓著頭皮想，萬歲爺也真是，日盼夜盼的，好容易有了點眉目，怎么又拿起喬來了？真真是兩個冤家，不相互的整治就過不下去日子似的，這么你來我往的纏斗，猴年馬月才是個頭呢！
邊想邊低著頭進殿里，才轉過金絲帷大幕，迎頭就和天子撞了個滿懷。
“混賬仆從，你是豬腦子么？”天子的臉拉了足有兩尺長，原來就不受用，讓他撞了個趔趄，心里的憋悶一股腦兒作出來，抬腿就把跪著的李玉貴踹翻了，指著鼻子罵，“通常間看你八面玲瓏，到了用的時候就成了海子里的鹿，除了愕頭愕腦的還會什么？”
御前的人哆哆嗦嗦跪了一地，李玉貴嚇得魂飛膽喪，趴在地上叩頭，大耳刮子甩得山響，邊打邊嚎，“仆從是笨王八，沒規則、沒成色，沖撞了主子爺，仆從活該！請主子爺消消氣兒，才剛謹主子說了，主子爺氣大傷身子，讓主子保重圣躬……”
天子心頭擰成了麻花，昨天晚上接了個密報，是派到湖廣去的人回來的，一看之下恐懼莫名。太子離京畿山高路遠，憑著什么整頓旗下軍務？尚有與御前大臣過從甚密的聽說，他坐鎮太和殿，居然會出這等蒙辱朝廷的事，著實讓他又氣又恨。
太子能手段，七司衙門竟悄沒生息的換了他的人，逐漸掌握了內城宿兵大權。關防、警蹕，他旗下的包衣仆從占了一泰半兒。正路主子一話，下頭一級一級的通報，仆從尋門生，仆從找仆從，因著他是儲君，內務府、宗人府不能言聲兒，好好的紫禁城，這煌煌帝都，竟成了太子湛的天下！
虧他一個開國天子，整日坐在金鑾殿上，后院里壘了一垛干柴卻渾然不覺，豈不自打了嘴巴？只是茲事體大，這罪名兒下來可是誅戮的了局，他一則震怒，一則寒心，腦子卻照舊清醒的。
太子性最善，要細論起來也是自己有愧于他。這事斷然慌忙不得，要嚴查嚴辦容易，軍機處的那些小我私家都不是吃素的，可揪出了禍之后怎么辦？豫親王是個糊涂蛋，耳根子軟，禁不得使用。可恨的是勒泰，這位國舅爺舒坦日子過夠了，企圖開始挑事兒了，追究下去恐怕連皇后都有牽連。正宮娘娘是天下之母，倘或攪在里頭，不是關系社稷的大事么？
天子呆呆站著，一時又渾渾噩噩沒了主張。太子年輕，意氣用事是有的，只是這皇后聽之任之實在可惡！這樣大的事，她縱著兒子奪宮，果真是燈下黑啊，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他整旗、整吏，沒曾想內廷竟出這樣謀逆的事！
“她走了？”天子嘆了口吻，逐步踱回炕前坐下。
李玉貴連忙爬起來，呵腰回道，“是，謹主子原路回去了，只是面上欠好，上了臉子，看著氣呼呼的。”
天子看著桌上聚集如山的奏牘，不情不愿的上了炕，一手執朱筆，一面又遲疑道，“你轉頭備些精致小菜送到毓慶宮去，傳個旨，朕晚膳到謹嬪宮里用。”他不是不愿見她，是不知怎么面臨她。她要知道太子起事，會站在哪一邊？能念泰陵里那一夜的膏澤嗎？只怕是恨他入骨，有了逃脫的時機，橫豎是會揚長而去的。
不能讓她走，勢須要壓制太子的勢頭！倘或讓他們倆搭上線，他還剩什么？若論太子眼下的所作所為，足夠關押宗人府聽候落的了。可他不愿，他心存榮幸的想，或者是巧合，他想再看看。太子散布下去的包衣先不動，悄悄的控制起來，瞧他下一步尚有什么行動，要是停下了，那皆大歡喜，要是有妄動，屆時再剿不遲。
“傳莊親王和查克渾馬上來見。”天子靠著墊枕說，疲累的敲膀子，心里囤積的事險些要把他壓垮了。
李玉貴打千兒道“嗻”，又說，“主子累了，仆從打王義來給主子松松筋骨？”見天子應了，如饑似渴的一溜小跑出去，招了推拿太監來伺候，自己急兜兜的就往軍機處去傳旨，又撒腿朝內務府跑，跑得腸子都快斷了，終于在掌儀司找到了部署奠儀的莊王爺。
“我的好爺，叫我好找！”李玉貴上前打千兒，“快著，萬歲爺那兒傳呢！”
莊親王撂下孝冊子站起來戴頂子，一面嘀咕，“才出來怎么又傳？”
“哎喲！”李玉貴獻媚的給他整整罩袍，笑道，“那誰知道！萬歲爺的意思，仆從們只管傳話，一準兒是有要緊的事，您已往了就知道了。快著點兒吧，今兒龍顏不悅吶！”
莊親王嗯了一聲，訝道，“我不是把‘解藥’送進去了嗎，怎么還不樂呵？”
李玉貴明確他說的解藥是什么，搖頭道，“別提了，都沒見，就給勸回去了。您說多怪啊，萬歲爺八成是碰著過不去的大坎兒了。”
莊親王悶頭琢磨，還真是的，這可太不正常了！你說不見誰也不能不見心肝肉啊，好好的又鬧別扭了？
“這回不知又要折騰多久，七勞八傷的自尋不自在。”莊親王邊走邊擰鼻煙壺的蓋兒，呼呼吸了兩鼻子，響亮連打了四五個噴嚏。
李玉貴側目看，這位莊王爺比天子還小兩歲，哥兒倆五官長得也像，可瞅瞅這落拓樣兒，帽子歪戴著，滿臉的荒唐相，和天子一比……沒法子比！一個爹養出來的，怎么有這么大的差異呢！
“您別愁，萬歲爺就是這會兒不舒坦，都已經讓往毓慶宮排膳了，天擦黑就已往的。”李玉貴掏出疊得方方正正的汗巾子呈上去，嘿嘿的笑，“謹嬪娘娘再不痛快，伉儷沒有隔夜的仇，萬歲爺下個氣兒就成了。”
“這么說上了綠頭牌了？”莊親王眼里精光四射，泰陵里的事他知道，那位謹嬪位份是晉了，可有言在先，不上牌子不侍寢，他還替他哥子叫屈呢，討的媳婦能看不能吃的，這么著估摸，成事了？
李玉貴搖頭晃腦的嗟嘆，“哪兒啊，兩小我私家就這么僵著，眼看著謹主子有了點兒松動，萬歲爺這兒倒鬧上疙瘩能能了。”
莊親王往他那兒湊，低聲道，“保定回來之后，萬歲爺臨幸過沒有？”
李總管翻眼兒看傘骨，耷拉個嘴角說，“謹主子那性情，不比萬歲爺好！她的話，說一句是一句，管你天王老子，不愛搭理你，連看都懶得看一眼。”
莊親王突然站住了腳，盯著夾道里的墻頭若有所思。出了一會兒神，從荷包翻出一節竹枝兒做的小筒子，寸把長，火眉子粗細，上頭居然尚有雕花，看著像范子貨，好齊整容貌。
“王爺，這是？”李玉貴接過來看，想拔開塞子嗅嗅，被莊王爺按住了手。
“聞不得！太監上了這套子就活不成了，轉頭非憋死不行！”莊親王嚇唬，“收好嘍，這是好工具！你如今是御前總管，再升個六宮副都太監全指著它了。”
李玉貴一聽來了勁頭，單千兒笑道，“請莊王爺指條明路。”
“笨！”莊親王在他腦門上彈了個爆栗子，“知道這玩意兒學名叫什么？叫‘浮生長恨’，這名兒不賴吧？”
李玉貴抽抽了一下，“怎么聽著瘆得慌呢！是毒……”
莊王爺悶聲笑，“是叫人欲仙欲死的好藥！你心疼你主子爺不？”
李玉貴立馬頷首如搗蒜，“那還用說！仆從忠心天地可鑒。”腦子里突然靈光乍現，名頓開道，“這藥是……哎喲，真嚇了仆從一大跳，原來是這個！不外這名兒取的忒唬人了！”
這是個什么王爺？隨身還帶這個，可不淫邪透了！李總管轉念一想又犯了難，小竹枝兒捧著燙手似的，“好爺，給皇上下藥，仆從八輩祖宗都得挖出來輾成粉不行！仆從萬萬不敢啊……”
莊親王攏著袖子一嗤，“瞧你那點子前程！你不會往謹主子碗里下？自古宮闈里妃嬪們常有些小名堂兒，沒什么大不了的。今兒盡了性兒，明兒誰還在乎那些個！萬歲爺子息雖不艱難，可要是謹主子肚子里懷了龍種……嘿！”瞧那殺才沒精打彩的樣子，莊王爺一拍大腿說，“照功行賞歸你，出了事兒我兜著，這樣成不成？”
李玉貴眉開眼笑，“那仆從就謝過王爺了！仆從一定辦得漂亮，您擎好兒吧！”
說話到了乾清門，兩人忙正了臉色，吸著肚子沿廊廡進懋勤殿，卻見九門提督查克渾早到了，垂著胳膊微微打顫，一張臉像刮過的骨頭，白里泛著青，半張著嘴，真像足了條死魚。
莊親王心里打突，拿眼神詢問查克渾，那廝跟丟了魂似的，半點反映沒有。莊親王只好行禮，乖乖的挨墻靠壁兒等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