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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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n'翌日休沐，莊親王打了布庫，射了兩個箭垛子，在乾清宮練上一套太極，長滿壽伺候著換了一套醬色江綢單袍，就坐在廊子里的條凳上喝老參湯，搖扇子納涼。
這時候太子辭了師傅從上書房出來，遠遠望見莊王爺，叫了聲三叔，便轉身要出乾清門。
“你等等。”莊親王有差使，他受天子所托，得打探太子身上那塊表的出處，又不能直愣愣的問，只得另辟蹊徑。搜索盡在zhui小shuo
太子走已往作揖，“三叔有什么付托？”
莊親王接巾櫛擦了擦嘴，咳嗽一聲道，“你這是上哪兒去？”
太子擺弄著扇墜子道，“國子監祭酒今兒在大學里召集諸生，講孝梯忠信禮義廉恥。皇父有旨，著諸皇子一道聽講去。”
真是用心良苦，老子做到這份上，太子怎么就不醒事兒呢！莊親王哦了一聲，又默然沉靜下來，他真想問問他，九門上換親兵的事是怎么個意思，又怕漏了口風幫倒忙，反倒打亂了天子的企圖。可這大侄兒是他肩上扛大的，比自己的兒子還要疼上三分，眼看著往窟窿里鉆，叫他活熬出油來，又束手無策。
“三叔，您叫我過來到底什么事兒？不說我可走了。”太子笑了笑，“瞧您不痛快，是東恒又惹您生氣了？還為昨兒吃酒劃拳？今兒怎么沒來上書房？他人呢？我找他去！”
莊親王回過神來，搖了搖頭道，“不是為他，他今兒和總師傅請假，昨兒吃過了量，窩窩頭翻個兒——現大眼了！自己也沒臉，這會兒在家挺尸呢！”
太子在廊廡外沿的圍欄上借力坐著，瞇眼問，“那您這是怎么了？”
莊親王瞥了一眼他腰上的表，慢吞吞的說，“我要請教你個事兒，我養了兩只胡伯勞，頭前兒一直好好的，今兒早上一瞧，不知怎么，竟叨死了一個，你說這是怎么回事？”
太子一哂，“您是養鳥的行家，怎么問我這個外行？這可把我問住了！想是為了搶食兒吧，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嘛！”
莊親王撫著胡子說，“那不能吧！它們是一窩里出來的，我怕雛窩兒臟口，把它們和百靈畫眉脫離養的。你說這么溫順的鳥兒，沒有尖嘴也沒有利爪，怎么能叨死呢？”
太子側目，以為這叔叔是不是有點兒傻了？死個鳥值什么，轉頭再尋摸好的就是了。不外想想，他一向服務荒唐，到底是不是給叨死的還真說禁絕！
太子試探道，“您老拿白干兒充食水，鬧欠好是給醉死的。”
莊親王眼睛一翻，“凈亂說！我多早晚拿燒酒充食水來著？是哪個混賬王八壞我名聲？”
這事兒四九城里誰不知道？太子悶笑，就說他養鵪鶉，養鵪鶉有考究，手里擒著把玩，拿谷子喂食兒，拿唾沫給鳥兒解渴。人家的鵪鶉養得膘肥體壯，他的鵪鶉就跟醉貓似的。喝酒延長事兒，也不知道幾多回了，好好的斗鵪鶉，臨了不到兩回合就給對手撂爬下了。這鵪鶉和文人一樣，重名節兒，要是敗一回，今生再不能戰了，自覺無顏見江東父老，肯定要振翅離去。莊王爺手腳快，每回在鳥兒落敗前逮住了不叫飛，扔到后廚摒擋成下酒席，不用腌制，這鳥肌理里頭就有酒糟味兒，于是莊親王在票友之中就得了個“糟鵪鶉”的名號。
“什么時辰了？”莊親王惦念著差事，含血噴人的給太子提了半天醒，他似乎并不明確。他也不費那心了，打探明確是正經。
太子并不傻，他們這輩兒兄友弟恭是做在面上的，不像萬歲爺和莊王爺，他們兄弟的情感好得怎么樣，真是一筆寫不出兩個字來。昨兒萬壽節上皇父怏怏不樂，又沒計怎樣，八成是愁得一晚上沒睡好，今兒變著法子讓莊親王來尋門道來了。
太子撫著表殼一笑，萬歲爺盤算這塊表的泉源，他越盤算自己越痛快！倘或他信不外錦書，這事兒就會硌應得他難受，他心里有鬼，那就是他活該！
鎏金鈕子上一捏，表蓋兒掀開了，太子瞜一眼，淡淡道，“辰正二刻了。”
莊親王湊過來看，“我記得你那塊表已經壞了，這表是庫里找出來的？”
太子高深勾了勾嘴角，“您怎么記得來著？皇父砸我那表時，您還在云南治水呢！”說著把表蓋兒合上了，慢聲慢氣道，“庫里哪兒尚有一模一樣的！先頭壞得不厲害，打四執庫里的修表匠換了個表蒙子就能使了。”
這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天子頭里顯著確白和他交待了，太子那塊兒表因著是從錦書身上繳出來的，他氣得頭昏眼花，砸的時候下了死勁兒，零件四處橫飛，毀得連它媽都認不出它來了，太子有通天的本事也修不成。他這會兒這么說，可見是在扯謊。
莊親王惻隱地看著太子，這孩子糟踐了，走了火，入了魔！不管他老子怎么對不住他，如今木已成舟，他再折騰又有什么用呢！
表蓋子里有刻字落款，眼下也犯不上去瞧了。就那么回事兒，是誰的名字都不重要。
莊親王徐徐踱到養心門，踱進勤政親賢，對天子躬身道，“您上謹嬪那兒去，問她那塊表的下落，她拿得出便罷，拿不出……”
盤腿坐在炕上的天子臉色鐵青，嘴唇抿得死緊，心里冷得直抖，像整囫圇個兒泡進了冰水里。
氣煞！恨煞！如今自己和錦書已經是名正言順的，為什么以為還像是偷來似的？他們有私情，他要忍到幾時？沒完沒了的懷疑，沒完沒了的惱恨，累得身心俱疲，說都說不出口。
天子茫然看著藻井，眼皮子澀，眼眶火燒火燎的痛。突然來了性情，手里的朱砂筆往炕桌上一擲，烏木鑲金云紋的筆桿子咕嚕嚕滾了好幾圈，弄臟了部本上奏的折子。
莊親王嘆了口吻，上前取了合上，比個手勢交給順子，讓他送抄本處重新謄寫了呈上來。轉身看天子，他只顧愣愣入迷，也不知在想什么。
“皇兄？”莊王爺小心翼翼的喚，本想勸上一勸，卻現詞窮，天涯那里無芳草這類的話已經不適用了。
天子轉眼看他，“長亭，這事兒擱你身上，你怎么辦？”
莊親王撓了撓頭皮，還真欠好說，他從來沒想過自己能遇上這種倒霉事。他不像天子這樣堅持，自從那段情感失敗后，他對戀愛再也不會強求了，現在他問他怎么辦，他懵了半天，也不知如何作答。
“我的意思您問也是白費，您自有您的企圖。只是您聽兄弟一句話，有些工具是您的跑不掉，不是您的，委曲留住了也不濟。”莊親王低著頭，難堪正經的說，“您手里捏著大英的命脈，要三思而行啊。目下事兒還沒鬧明確，您這兒急斷了腸子也沒用，或許真是巧合也未可知。”
天子下地挪了一步，腿里像灌了鉛一樣的極重。這件事不弄清楚，他什么都干不了。他要去問問，太子身上那塊表是不是她轉贈的？問問她為什么要往他心上捅刀子？豈非這女人注定是他的克星嗎？任你把心肝掏給她，她就是只養不熟的狼崽子！
天子五內俱焚，越想越窩火，直剌剌進了毓慶宮，問謹嬪哪兒去了，告捷嚇得腿肚子都轉筋了，哆哆嗦嗦叩頭道，“回萬歲爺的話，主子在繼德堂給您畫鞋樣子呢！”
天子怔了怔，沒想到她能有這份心，一時間心火滅了泰半。他無奈地想，自己這輩子約莫就是這樣了，她的一升利益，他就要用十斗來送還。原來戀愛中也有強弱之分，愛得多些的就處下風，永世不得生。
他放緩了步子上中路，腦子里百轉千回的琢磨，問，照舊不問？不問心里總有芥蒂，要是問了，她拿不出來，到時他又該如何自處？
天子心事重重，走了兩步方抬起眼來，卻見錦書已經等在門上，銀白暗紋的八團喜相逢袍子，腰身收得極好，那玲瓏體態襯著盈盈笑臉，畫兒一般的賞心悅目。
她蹲身請了個雙安，“萬歲爺怎么這會子過來了？”說著去拉他的手，仰臉笑道，“我忘了，今兒朝廷休沐。”
天子嗯了一聲，眼里的憂愁一閃而過，換了妖冶的臉兒道，“有些乏了，就想過來瞧瞧你。你忙什么呢？”
錦書付托蟈蟈兒備點心果子來，引天子在炕沿落座，自己到另一邊收拾起滿桌的鞋幫鞋基礎，尚有描樣用的炭筆繡樣兒，靦腆推搪，“沒什么，瞎做兩雙起居穿的鞋，上不了精致之堂的工具，叫主子爺見笑了。”
天子拿眼一瞥，盡是男子用的葫蘆柿子的紋樣，心下有盤算，也不說破，自在的搖扇一笑，閑話了兩句，問，“你這會子好些了？”
錦書點頷首，望見他手上使的是自己送去的扇子，自然以為歡喜。給他斟了茶，又伺候著吃果子，一面應道，“再疼也就幾天，過了就好了。仆從叫萬歲爺記掛著，真是罪該萬死！”
天子呷口茶，道，“這話生分，我記掛你不是應當的嗎！”他看了她一眼，抬了抬扇子說，“你的書畫愈精進了，朕看著很喜歡。那封印章你瞧了嗎？”
錦書在另一側坐下，笑道，“瞧見了，我那里敢當‘居士’這一稱，白叫人笑話。”
天子滿心的疑惑像翻騰的浪，在心頭喉間彷徨游蕩，踟躕再四，才緩聲道，“昨兒番邦又有朝貢，都是些沒見過的西洋景兒，今年的鐘表更進益了，我琢磨著上回那表相較之下不及這趟的好，轉頭我再著人送來……”
錦書臉上有些不自在，囁嚅道，“主子盛情兒我知道，只是我也不用，不外鎖在屜子里而已。”
天子蹙眉看她，疑心漸重，索性直接問道，“朕送你的那塊，如今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