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門小福女

第229章 約見

看著寧維則那隊人馬漸行漸遠終于消失不見后,韓經綸長長地嘆了口氣,神情中不復離別的悵惘。

“錢大哥,十年之期將至,我想約沈斯年出來,跟他說個明白。”韓經綸輕聲說著,脊背越挺越直。

錢多多的眼底閃過一抹深沉的哀傷:“好,也該做個了結了。”

城門外不遠處就是一片錯落的林子,二人不疾不徐地走了進去。韓經綸顯然不避諱錢多多,輕輕拍了拍手,一個影子倏然飄落在他們面前。

“去通知沈斯年,今晚酉正,明月樓。”

影子找到沈斯年時,他正在洗硯臺練字。

聽到韓經綸約自己今晚相見,沈斯年一愣,墨水滴落在紙面上,暈成一團晦暗的陰影。

這張字算是寫廢了。

回過神來的沈斯年一下子將筆桿掰成兩段,俊美的面容扭曲著,如同片片碎裂開的瓷器,顯得格外猙獰。

“一群養不熟的狗!”沈斯年咬牙切齒地將桌面上的筆墨紙硯掃到地上,墨汁濺了一身也渾然不覺。

“不行,此事需要告知父親。”沈斯年喃喃自語著,快步往沈休文的書房走去。

今日朝中事務不忙,剛好遂了沈斯年的意。

“父親。”沈斯年走進書房時,沈休文正坐在桌前悠閑地看著書。

見沈斯年的衣襟上染了幾塊墨漬,沈休文的面色登時沉了下來,眉頭緊蹙,冷哼一聲,又把眼神投到手中的書卷上。

連進門都要凈手的沈休文,怎么可能容忍得了如此邋遢的沈斯年?

沈斯年這才發現自己太過心急,正撞在了父親的槍口上。只是眼下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他也顧不得辯解,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神色中滿是焦慮:“父親,實在是有要緊事。”

“有人打上門了?”沈休文挑了挑眉,依舊不看沈斯年。

沈斯年滿是羞愧地低下頭去,聲音微微有些沙啞:“是韓經綸那邊。”

“嗯,他這幾日在京城,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煩事?”沈休文輕輕把書翻了一頁。

沈斯年的聲音越發暗啞:“他約了兒子今晚相見,許是……為了那個十年之約。”

沈休文眸子一凝,慢慢抬起頭來,終于把目光投到沈斯年的身上:“莫非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沒能完全掌控韓經緯的那些人?”

沈斯年委頓下去,囁喏道:“兒子……該死……”

沈休文勃然變色,將手中的書卷猛地擲到沈斯年的頭上:“交到你手里十年了!”

沈斯年的臉色慘白,雙唇微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那本書的書脊剛好砸到他的顴骨之上,此時已然是青紫一片。

看著沈斯年略顯柔弱的無助姿態,沈休文的肝火燃得更旺,大踏步走了過來,照著沈斯年的側肋踹了過去。

只一腳,便將沈斯年放倒在地。

沈斯年躺在地上,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一般。

十年前,自己乍著膽子,向父親哀求接手這些人的那一天,也是挨了這樣一頓打吧?

也不怪父親生氣,換了大哥他們,恐怕早就把這些人調教得老老實實了。

一腳下去之后,沈休文的怒火似乎稍稍平息了些,開始在書房里踱來踱去。他完全失去了外人面前的優雅從容,略微有些口不擇言:“果然跟你娘一樣,腦子都長到臉上了!要不是十年之前你苦苦哀求,我一時心軟,又怎么會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躺在地上的沈斯年聽到“娘”這個字,突然心頭抽了抽,像是扎了根木刺般隱隱作痛。若是母親還在,父親會不會對自己更寬容些?

他還記得自己小的時候,父親以為他睡熟了,站在床邊靜靜盯著他的眉眼。

想必自己跟母親還是有著幾分相似的吧?

想到這些,沈斯年的腦子里突然一片空白,那些失控的焦慮通通消散不見,只剩下淡淡的溫情彌漫。

沈休文見他不出聲,不由得斜眼往他的臉上瞟了過去,卻發現他的表情跟自己預期的根本不一樣。

沈斯年的嘴角,似乎帶了一絲恬淡的微笑。

這笑意頓時激得沈休文暴跳如雷,照著沈斯年的腿上又踹了過去,口中怒吼著:“滾!滾出去!”

沈斯年回過神來,抿緊了嘴唇,勉強給沈休文行了個禮。

剛退出房間,沈斯年就聽得里面稀里嘩啦的聲音響起。想必,書房里現在是一片狼藉了吧?

沈斯年輕抬左手掩著肋下,重重咬了咬嘴唇。

現在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接下來的事情,還是要盡量爭取的。

回到自己的小院里,沈斯年匆匆走進了臥室,從床頭底下的暗格里摸了一個邊角卷得很嚴重的小本子來。

輕輕翻開本子,沈斯年用修長的手指從第一頁開始依次劃過。

尚英衛、范初、馬佳路、安騰……

這一本里,全都是名字。

有三分之一的后面劃了個勾,三分之一被用橫線抹掉,還有些名字后面干干凈凈。

把這一本從頭到尾翻了一遍之后,沈斯年似乎有了計較,眼角的那絲猶豫漸漸消失。

他換上了一套寶石藍洞錦外袍,又在腰間扎了條藏青蠻紋腰帶。重新束了束發之后,那個優雅俊秀的沈四公子又重新回來了。只不過,顴骨上的那塊青紫,還是讓他顯得略微有些狼狽。

一輛沒有標識的馬車從尚書左仆射府的后門悄然駛出,直奔著明月樓而去。

小二自是識得沈斯年的,一見他從車里下來,全程都在點頭哈腰:“沈公子,有人在雅間等您。”

沈斯年矜持地點了點頭:“前面帶路。”

“到了,沈公子,客人就在里面。”小二滿臉諂媚地對著碧云端這間比了個手勢。

沈斯年又點了點頭。

小二輕輕叩門:“客官,沈公子到了。”

“請進。”開口的正是韓經綸。

小二推開房門,將沈斯年讓了進去,又殷勤地把門關嚴。

沈斯年看著穩坐桌邊的韓經綸,就知道今天這是頓鴻門宴。

要知道,之前相見,韓經綸都是會到門口親迎的。

韓經綸看著沈斯年不太自然的表情,只裝作沒有察覺:“季真兄,坐吧。”

他給沈斯年留的位置,也并非沈斯年平常所坐的主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