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舅舅的嫡長子李枳時年八歲,是皇后赫連氏所生,正是淘氣頑皮的時候,卻偏偏被幾名老古董壓著,學習帝王策、賢臣道,平時言行皆有品學兼優的侍官在旁提點。
今日是他壽誕,好不容易放了一回假,侍官也沒跟在旁邊,性子便散漫開來。
“嘉寧表姐,你來教我射箭吧!”李枳拉著青鸞的衣袖悄悄道。
青鸞剛拜見過皇后,見皇后宮中命婦貴女如云,待著實在無趣,便隨表弟出了風儀宮。
剛出殿門,迎面見兩位命婦款款行來,其中一位,正是蕭伯言的生母,她的堂姨母安平郡主。
這位堂姨母年近五旬,面目端肅,行為舉止守舊刻板,平素對她這個姨侄女從未有過一絲好臉。
在自己初初嫁入蕭家時,便被她處處挑剔磋磨,甚至連其兒子進自己房中的次數,都要被她拿來羞辱數落。
此刻再見,自己便將那些前塵事憶了個徹底,心里寒意更重一層。
青鸞眼眸冷了冷,裝作沒看見她們,拉著李枳拐向鳳儀宮旁邊的太液池處。
安平郡主身旁那名貴婦奇道:“咦?郡主,剛才那個是嘉寧郡主吧,如何見了長輩不過來見禮?”
安平郡主冷嗤,淡聲道:“不過被她爹娘寵慣壞了,沒規矩又不是第一回,有什么稀奇。”
貴婦掩口笑道:“也難怪長公主寵慣她,只這一個孩兒嘛,寶貝疙瘩一樣,唉,魏德侯這支怕是要絕嗣了。”
安平郡主唇角勾起,冷笑道:“魏德侯也是倒霉,娶了那么個妒婦。”轉念又想到,自個那驚才絕艷的兒子,明年回來就要迎娶那妒婦的跋扈女了,不免心里一陣氣悶。
青鸞在太液池邊讓太監支了一個靶子,又讓他們拿了一把弓箭和一袋去了箭頭的箭矢,看李枳拉弓射箭。
李枳也是聰慧,箭箭俱射中靶心。
但很快,他又沒了興致,要青鸞教他投壺。
說是讓青鸞教,不過是借用表姐之名,吩咐太監們搬來銅壺箭桿罷了。
這時,便有小太監在旁提醒道:“殿下,裴太傅說投壺乃是游戲嬉玩之術,您不可……”
“閉嘴!”李枳怒喝,上前踹了那個小太監一腳。
青鸞連忙拉了李枳,對那個小太監溫聲道:“知你是職責所在,為了殿下好,但今日是殿下的生辰,太傅應不會苛責的,你且退下吧,有我在呢。”
小太監諾聲,垂頭躬身退后。
太監搬來銅壺排開,李枳興致勃勃玩了好一會兒,直至鼻梁微汗。
青鸞從袖中抽出絲帕,彎腰給李枳擦了擦額角的汗珠,柔聲道:“殿下,咱們再玩一把,就去吃點果子換件衣裳,瞧你都出了汗,著了涼可不好。”
李枳哼一聲,“生病了才好,我就不用去見那……那些人了。”
“又胡說!”青鸞戳他額角一下,哄道:“殿下以后是統領萬民的君王,自是從小便要與那些凡夫俗子不同,太師傅都是為了殿下好,才從嚴教導……”
忽然想起前世大乾朝滅亡時,自己這小表弟不過才十二三歲吧,風華未展,便絕于人世了。
心中一痛,蹲下身,伸手攬過李枳抱了抱,低聲道:“等你下回休沐,表姐帶些民間的小玩意給你,你需乖乖聽太師傅的話,不要忤逆了他們。”
李枳眼神晶亮起來,掩去方才被表姐抱的窘迫,也抱住青鸞,笑道:“表姐說定了,可別騙我。”
“我什么時候騙過你。”青鸞也笑,心里暗暗想起蕭洛送來的那些小玩意,雖不是什么珍貴之物,卻勝在奇巧,便是民間也不多見。
不如就將那些東西挑揀幾樣,送給小表弟吧。
接下來,李枳果然聽話很多,跟著青鸞回暖閣換了里衣,在小太監的服侍下,去午睡了。
青鸞由兩個宮娥引路,回鳳儀宮。
路經太液池時,只見幾名貴女也在那里玩著投壺游戲。
其中一女婷婷立于眾人間,卻是鶴立雞群之態。
她十七八歲模樣,柳眉鳳眼,膚色皙白,只唇色淡薄,似與那蕭伯言有的一拼。
墨云般的發髻梳成流仙髻,插著一根碧玉簪,祥云簪頭垂下一點滴珠,微微顫動著。
一身藕荷色菱紗長裙,一如廣寒仙子,裊娜翩然不食人間煙火。一陣微風拂過,薄紗披帛如煙如霞,端的是一個絕色麗人。
青鸞暗自有些自慚形悴。
無怪乎蕭伯言那廝明知她曾為皇帝妃子,還要迎娶她為后。
沒錯,這女子就是芳太傅之女芳清茹。
青鸞曾見過她幾次,知道其文采琴技極佳,在京中貴女圈里頗有才名。
但知曉她是蕭伯言摯愛這事,還是在那廝已經登基為帝后。
那時,人人皆稱頌他二人是龍鳳呈祥天作之合,蕭伯言更是為她在那幫老頑固面前力排眾議,誓娶她為后。
似乎,所有人都已經忘了,蕭伯言成親多年的原配,大乾朝的嘉寧郡主魏青鸞。
青鸞走了過去,眼睛不眨地盯著芳清茹打量了好久,終于引來女子的矚目。
芳清茹朝青鸞福了福身,向她問安,“嘉寧郡主安好。”
青鸞努力挺直了背,喪氣地發現,自己竟比她稍矮一些。
她向芳清茹點點頭,忽而輕聲說道:“芳小姐,可否跟嘉寧一敘?”
芳清茹微微一愣,隨即點頭,跟在魏青鸞身后走到一處流風亭內。
青鸞站在亭柱旁,斟酌良久才緩緩道:“嘉寧曾聽蕭伯言說,芳小姐才華出眾,人品風流,是洛京貴女中的佼佼者,”
說著,偏頭省視著這位芳小姐的表情。
果然,芳清茹如玉臉頰上飛起粉紅。
青鸞淡淡一笑,又道:“其實,嘉寧當初太年幼,不懂男女之情,如今年歲大了,才明白過來,原來與那蕭伯言的婚事,實在是太過草率荒繆。”
芳清茹面色一時紅紅白白,漸漸冷下面孔,“郡主與清茹說這些是何意?”
青鸞轉身看向她,似笑非笑道:“我意欲與蕭伯言取消婚約,不知芳小姐有何高見?”
芳清茹一怔,隨即冷聲道:“郡主的婚事豈是我一個閨閣女子可以隨意置喙的,您跟臣女說這些,是在羞辱臣女嗎?”
青鸞故作詫異道:“芳小姐何出此言?嘉寧一見小姐便心生親近,只是想向你討教一句罷了,算了算了,既不愿為我解難,便是嘉寧魯莽了,對不住。”
說罷,雙手交握,向芳清茹作個男子般的深揖。
芳清茹瞧青鸞表情肅穆,不像是故意刁難作弄她的樣子,一時拿不準她說這話是真心還是假意,遂也福了福身,輕聲道:“郡主若是無事,臣女這便去尋母親了。”
青鸞揮揮手,一臉郁悶道:“去罷,倒是嘉寧不好,耽擱了小姐的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