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鸞驚叫一聲,翻身從床榻上坐起,嚇得玉珠連忙跑進來,連連問道:“郡主,怎么了?”
“快去打水,我要沐浴!快去……”青鸞抖著手指,拼命扯著自己身上的衣袍。
“……快一些!多抬些水來!”
玉珠被郡主的尖聲叫喊嚇壞了,忙抱住她安慰,“好,快好了,郡主別怕。”
青鸞全身都在顫抖,眼淚不住地流下來。那夢境太過真實,她卻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看著,感受著,心里全是身不由己的屈辱。
經歷過那一世,成親時的甜蜜溫情都成了一劑苦口毒藥,再回首俱是滿身狼狽,錐心蝕骨。
大丫頭紫玉也嚇了一跳,忙跑出屋子命人去告知公主。
偏偏公主此時不在府中,出去赴宴了。
“這可怎么好?”紫玉急得團團轉。郡主這等癲狂的樣子,她是不敢請太醫進府觀診的,唯有先請回公主再做打算。
府中只有這兩位主子,侯爺常年領兵在外,家中的崔管家也不能進到內宅來,可急死人了。
浴桶內投了一桶溫熱的水,玉珠撒了一些花瓣在里面,服侍郡主進入水里。
青鸞閉眼任由丫頭替她擦洗著身體,心緒漸漸平復下來。
她太怕了,怕現在的安怡只是一個夢,怕自己還在那個牢籠里,怕再也見不到爹娘。
剛清醒的那陣子,夜晚都不敢睡,就怕醒來一睜眼還在那個地方,面對婆母的苛責,丈夫的冷漠,絕望無助的囚禁,還有那把透進胸腔的利劍。
她抬眸看向玉珠,問:“娘呢?”
玉珠連忙道:“婢子已經讓人去尋了,怕是公主有事不得方便先回家來。”
青鸞默默垂下眼簾,看著水面上的花瓣,絲緞一樣的質地,艷紅似血。
長公主得知府中仆人送來的消息,匆匆回了家,只見女兒安安靜靜坐在榻上,便松了口氣。
“郡主先前可是驚著了?”她問玉珠。
玉珠連忙撲通跪下:“婢子該死!沒留神讓郡主多喝了些酒。”
長公主身邊大宮女梅姑姑呵斥道:“你們這些奴才越來越不著調!怎么服侍郡主的!”
長公主沉著臉,嘆口氣,還是揮揮手,“都出去候著吧,梅姑,你去煮盅醒酒湯來。”
梅姑屈膝去了。
屋內幾個侍女連忙也退出屋子,玉珠隨后,帶上雕花木門。
青鸞將頭靠在娘親的懷里,閉著眼睛,貪婪聞著娘親身上的香味。
還好還好,娘還在,她的親人都還在,曾經那些不過都是夢罷了,一切應該還來得及。
“阿蠻,是不是睡魘了?娘上回從靈安寺求來的平安符怎么沒戴?”
青鸞緊緊摟著母親的腰,沒有說話。
長公主抱著女兒,輕輕撫拍青鸞的后背,柔聲念叨:“我兒大吉大利,遇難呈祥,萬事有母親在,那些魍魎魑魅都不敢近身。”
第二日,長公主又一次帶著女兒去了靈安寺,這一回,是請寺廟主持大師開光一串紫檀佛珠。
青鸞乖乖任由母親將佛珠套在自己手腕上,心里卻知道,自己的病癥在哪里。
不過,自從佛珠在身,似乎真的沒再做過前世的那些夢了。
轉眼,到了六月夏至季節,天氣漸漸炎熱起來。
外院門房來報,說是蕭二少爺送信件包裹來了。
“快讓他進來。”青鸞站起身,匆匆去前廳見客。
定是父親來了信件。
淡青色紗裙翩飛著行過朱紅色九曲回廊,穿過紫藤蘿垂落的廊亭,邁向前廳門前。
門口婆子挑揭起細竹簾,青鸞踏進屋里。
一身素白細麻袍衫,發束玉冠的蕭洛正立在廳內,含笑瞅向她。
一個多月沒見,這廝似乎黑瘦一些,眉眼稍見凌厲,此時眼神晶亮,笑意盎然。
“師妹。”他向她走了兩步便停駐。
青鸞向他頷首,目光移到桌案上的一個大包裹和兩封信件上。
“父親來信了?”
柔白手指拿起信件一瞧,蹙起眉。
一封是父親的,另一封卻是蕭伯言寄來的。
這可奇了,前世那廝似乎從未給自己回過信。
青鸞遲疑起來,思忖著要不要把他的信件給撕了。
她又瞧了瞧那個大包裹,問蕭洛:“這也是爹爹寄來的?”
蕭洛頓了下,輕聲道:“包裹隨信件一起來的,只是注明給你,至于……”
青鸞點點頭,伸手解開包裹。
青皮包裹里卻是一個大匣子,暗紫色的匣子上繪著精美花紋,打開匣子,里面竟是一堆彩色皮制剪偶。
蕭洛也伸頭看過來,笑道:“原來是耍燈影戲的皮偶啊。”
青鸞拿起一個仔細瞧,只見彩色剪偶的四肢頭顱都是被銅絲定連著,上面拴著細線,細線的終端連著小細棍,瞧著有些亂糟糟。
她也曾看過一回燈影戲,還是在很小的時候,自己纏著蕭伯言去了一家雜耍班子,在那里整整坐了半日。
可是后來,他再也不肯帶自己去了。
這匣子皮偶難道是蕭伯言那廝送來的?
答案是不可能,他可沒那個好心,前世記憶里,也沒人送自己這東西。
青鸞懷疑地瞅向蕭洛。
定是蕭洛送的,怪不得方才吱吱唔唔呢。
不過,她倒是極喜歡的。
蕭洛見師妹面露笑意,也很高興,說:“我曾經跟大哥學過調弄皮偶,一會兒耍給你看可好?”
青鸞點點頭,“嗯。”
蕭洛從匣子底下翻出一本冊子,遞給青鸞,“你想看哪一出?”
青鸞接過翻了翻,指著一出“紫衣代面”道:“就耍這個。”
紫衣代面這出戲,演的是北齊神武帝的故事,那神武帝善戰,每每迎敵皆著鬼神代面,所向披靡。此戲以武斗為主,瞧著應該熱鬧。
蕭洛面露難色,不過,仍點頭道:“我要先調試一番,耍的不好師妹莫怪。”
蕭洛去準備演燈影戲的道具,青鸞坐在案桌旁用銀簪挑開蠟封,抽出父親的來信。
父親寫了三張紙,詳細詢問妻兒的情況,又敘述自己在西疆的情形。
西疆現今狀況還算穩定,時有小股外邦寇匪擾民,但都不成大事。
最后,父親表示,最遲年底,他便要應詔回京了,還說,蕭伯言也會回京,比他要早三個月。
青鸞詫異。
在前世,那廝可是明年新春才回京的啊,因為,她與他的婚期定在明年四月。
她看向桌上那封還未拆的信件,猶豫著拿起來撕開封口。
“嘉寧,見字如晤……”
蕭伯言的信只有一頁,簡單敘述他要回京的時間,以及解釋他一直未回她信的緣由。
他說,他一直帶兵深入西疆與外寇作戰,居無定所,不想讓她擔心云云。
青鸞冷笑,一點點將信件撕碎,投進桌上的青瓷花瓶里。
這廝腦子抽了吧,若不是她認識他的字,都要懷疑是不是蕭洛代寫來安慰她的了。
不過兩月沒給他寄信寄物,那廝終還是怕被爹爹厭棄,這便虛情假意地來緩和倆人的關系了?
若是前世的自己,怕不是就被他的一番言語哄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