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青鸞已經能下床走動。
九月正是秋高氣爽,醫館后園的菊花開得姹紫嫣紅,青鸞緩緩走在園子里,于明媚的日光下曬一曬這些天來的霉氣。
丹姜緩步過來,手里端著一個小托盤,上面放著兩瓶玫瑰精油制成的皂膏:“阿寧,今日天氣暖和,我幫你洗洗頭吧。”
青鸞點頭,“你幫我打水即可,我自己來洗。”
她的頭正癢的很,是該好好洗一下了。
前日,丹姜已經將包裹還給她,里面東西原封未動,應該沒被人拆開過,甚至連那把殺人的短刀都在。
青鸞實在想不出救自己那人究竟是誰,問丹姜,她只說并不認識。
打開包裹,里面有一小罐韓再叔配制好的膠泥,還有一些化妝用的顏料筆墨,都是不宜褪色的草汁巖沙調制,等自己洗完頭面再重新裝扮。
丹姜打來一大桶熱水,足夠青鸞泡澡用了。
用皂膏洗完頭發,取干爽布巾包住吸潮,再將臉上一塊塊軟軟的膠泥摳下來,擦上皂角膏,將面頸部好好揉搓一番。
眼瞅著黑黑的污水隨著泡沫流下來,心里為之一陣輕松。
韓再叔和溫世兄也不知到底回沒回到齊州,不過,這兩日從醫館里那些就醫人的口中,似乎并沒聽說齊王薨世的消息。
因此地也算是齊王藩地了,假設齊王過世,或世子有什么不測,不可能藩地百姓不知曉。
心總算稍稍放下一些。
他們沒出事就好,不枉她含辛茹苦地陪著奔波個把月,還出生入死了一回。
之所以執著李溫的生死,實在是在前世,他就是壽王起事的火引。
此番回京后,她一定要把所有的事告訴皇帝舅舅,讓他警戒壽王和蕭伯言。
暫時殺不了蕭伯言,最好把他稱帝的火苗一點點掐滅在萌芽里。
清洗好面頸,照著鏡子一點點將膠泥抹在眼睛鼻子處,再用細筆仔細摹畫,盡量畫得跟以前一樣。
畫好后,看著差不多了,才收藏好物品,將半干的頭發披散在腦后,走出盥洗室。
這時,她看見一個身穿青袍頭戴皂紗的男子正站在花園里,背向她欣賞那些盛開的雛菊。
這男子的身形背影甚是熟悉,好似在哪里見過。
他聽到動靜,轉身看過來。
那是一張極其普通又陌生的臉,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人。
青鸞疑惑,總覺得他的相貌有哪里不對,仔細打量,卻又看不出什么來。
“你叫魏寧?”男子微微含笑,聲音暗啞。
青鸞點頭,她曾跟丹姜說過,自己叫魏寧,隨父母來齊地做買賣的商賈女孩兒。
“你是?”
男子:“在下顧長河。”
青鸞心里微哂,她記得,前世蕭洛在外行走時,便稱自己叫顧長河。
因為,他親生母親姓顧。
丹姜笑吟吟走過來,“阿寧,那日正是這位顧郎君將你送來此處,今日他過來看望你了。”
顧郎君啊。
青鸞微微向他福了福,“多謝顧郎君救我。”
那日自己一身黑色夜行服,也虧他裝作全不在意,竟將她送至此處。
顧長河目露柔和地瞧著她,輕聲問:“傷勢可好些了?”
“還是很疼。”青鸞捂著胸口,瞬間嬌弱幾分:“走幾步便喘不上氣。”
顧長河擰眉,幾步過來,竟抓起她的手腕為她把脈。
青鸞瞧著那只骨節分明的手掌,似能感覺到他掌心的薄繭。
常年操使殺人武器的手便是如此吧。
“顧郎君,還是我來吧。”丹姜在旁說道。
顧長河頓了下,輕輕放開青鸞的手腕,退后一步,“你看看她是否還有內傷。”
丹姜牽著青鸞的手在一石桌旁坐下,仔細為她把脈。
“阿寧內腑已無大礙,恐是她胸骨還未痊愈,故勞累些便會疼痛。”丹姜認真道。
顧長河擰著眉,半晌問:“可有什么藥物可止痛?”
丹姜:“止痛藥物是有,可對身體恢復不大好,阿寧只需再靜養幾日便不會痛了。”
青鸞眨著無辜小眼睛看向丹姜,“可我久不見父母,怎能一直在此耽擱?”
顧長河垂眸看著她,不知想些什么。
“阿寧的父母在何處?若是方便,可派人通知她們前來。”丹姜道。
“我父母可能去了齊州。”青鸞一臉純真:“我想去找他們。”
顧長河注視著她,啞著嗓音道:“現齊王薨歿,齊地百姓舉哀一個月,齊州正舉辦喪事,那里人員嘈雜,你一個小姑娘,還是不要去了。”
青鸞皺眉,忍不住問:“怎會如此?那你知道齊王世子如何了么?”
顧長河沉下臉,好一會兒才道:“聽說齊王世子已經回了齊王府,怕是不久便要承繼其父的王位了。”
青鸞一聽,心里不禁暗喜。
韓再叔和溫世兄已經安全回到齊州了么?若果真如此,她倒也不必急著去齊州了。
可思來想去,自己不親眼見到李溫平安無事終歸不安心。還有,她必須找到韓再叔。
齊王薨世,齊王府必然去京城報喪,皇帝也會派禮部工部的人過來執掌喪儀。然后,由翰林撰祭文,謚冊文,壙志文;敇令工部造銘旌,差官造墳;繁瑣事務極多,不忙上一兩個月不算完。
正好,自己可以趁這個當口與韓再叔回京城,只說自己是來齊州悼唁,母親必定不會責怪。
不過,現在只是她的一廂臆想罷了,眼見才能為實,她得親眼見到溫世兄才能相信他們平安了。
“阿寧,你且安心養病,過幾日我便帶你回家。”顧長河語氣不容置疑。
帶她回家?青鸞側目看他,心里尋思著:將自己打暈,又送來此處養傷,卻不愿以真面目相認,他到底想做什么?還是說,他根本沒認出自己是誰,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引出韓再叔?
不管如何,既然他想裝,自己就跟著裝不認識好了。
“你認識我父母是誰?知道我家在何處么?”青鸞瞪著顧長河問。
顧長河噎住,半晌才道:“我自然知道你父母是誰,現齊地各府縣衙一起出動,四處尋找一名失蹤的女孩,隨縣那邊更是被翻了個底朝天,你隨我一路回家最安全,也讓你母親放心。”
“什么?”這下,不僅青鸞驚訝,旁邊丹姜的面色瞬間凜然。
“你說這個是什么意思?”
各府衙門尋找一個失蹤女孩?難道說,是李溫回了王府后頒發的命令?
顧長安朝丹姜看一眼,丹姜立馬低頭退了出去。
“嘉寧,你可知,自你離京后,長公主心急如焚。”顧長安說著,伸手欲擦去青鸞臉上的膠泥。
青鸞推開他的手,側目瞪他:“你到底是誰?”
他笑了下,“我是你師兄……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