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四太太卻始終沒有開口。
在沈四爺又絮絮叨叨地說到兩個孩子的愿望和他們的成長。許久沒有得到回應,沈四爺轉眼看向枕邊的妻子,以為她像從前許多次一樣,在他的絮叨中閉上眼睛已然入睡,卻沒想到看到的卻是一雙幽深的雙眸。
燭火如豆。
沈四太太的雙眸深底,仿佛也生出了兩團跳動的火苗。
沈四爺一時怔愣,忘記了言語。
多少年,他已經習慣了自說自話。
甚至,有些時候,他會生出自己的妻子其實聽不見動靜的錯覺來。他也做好了這般生活一輩子的打算。但此時……她居然有在聽他說話。
如此不可思議。
“安置吧。”
見沈四爺看過來,沈四太太輕啟粉唇,輕聲說罷,就閉上了眼睛。
這一聲低低的話語,卻猶如春日響雷,炸的沈四爺心花怒放,激動不能自已——
她居然回應他了!
沈四爺“噯”了一聲,舉手放下了帷幔,顫抖著伸出手,試探地放在了沈四太太的纖細的腰肢上。沈四太太渾身一僵,隨即柔軟下來。昏暗中,沈四爺激動的心肝發顫雙目通紅,從身邊用力抱住沈四太太,將頭腦緊緊貼在她身上,顫聲道:“君怡,君怡……”
他是多么幸運,才能擁有她。
為了她,他怎么都愿意。
沈柔凝走的不快。
她離開父母院子,如往常一樣,預備先將沈端榕送回他的院子才回去。
早春時分,天黑的早,這個時候,沈柔凝總會牽著沈端榕的手慢慢走。
“姐。”
沈端榕的聲音還是孩童的稚氣,他看了沈柔凝一眼,低聲道:“你是想去京城嗎?怎么突然想起來這個了?是不是因為,鄧家表哥要回京長住,不再過來這里道觀了,你才想著也去京里?”
“與鄧家表哥沒有關系。”沈柔凝心頭微惱,言語卻十分平靜,道:“我就是想要離開這小村子,去見識一下外面的世界。若是爹爹不肯,再過一陣,待二伯父回來,我就去磨二伯父去。”
說動沈四爺舉家進京,絕對要比磨著沈二爺答應帶她出門行商要容易多了。沈柔凝自然要先從容易處入手。
“你別總想著鄧家表哥。”沈柔凝想了想,還是添了這么一句。
鄧長年那廝,不敢在大人面前言語放肆,卻會糊弄著沈端榕這樣的小孩子,說些“青梅竹馬”“兩情相悅”這樣的胡話,總是想讓沈端榕以為他是姐夫。
沈柔凝暗暗唾了那無賴一口,想到這番這般巧合,入了京城難免要遇到那人,又覺得十分頭疼。
但無論如何,能離開這小村子到外面看一看,都是值得的。
沈端榕聽完沈柔凝的解釋之后,“哦”了一聲,想了一會兒,才道:“那姐,你覺得爹爹會答應么?”
“爹爹會答應的。”沈柔凝道。
對于這一點,她還是有把握的。
沈四爺這個人,一門心思將妻子捧在手心里,心心念念都是她,癡情的讓人覺得沒出息……這么一個男人,但其實他卻并沒有多少哄女人開心的手段。
平日里,不過是噓寒問暖。外出的時候,買點兒好東西。或者寫一些詩詞之類的。這是對付一般女人的方法,顯然在沈四太太這里并不奏效。沈四太太依舊沒有開懷過。
所以,沈四爺應該反思的是,他是不是不了解沈四太太的心思。
只要他開始反思,無論他想到哪里去,是想到山水怡情也好,還是想到仕途榮耀也好,最后的結果都是會從這個小村子里走出去。
然后,她這個做女兒的,才能跟著。
除非沈四太太一口否決,態度堅決不肯離開。
但若非沈四太太意動了,貼身伺候她的范嬤嬤怎么會透出那樣的口風出來?能貼身伺候多年的,那個不是察言觀色,最懂主子心思。
沈四太太必然不會反對。
她不反對,那幾乎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沈柔凝心思輾轉,眼見著就到了沈端榕的院子,含笑拍了拍他的手,目送他走進去,才回轉了。
翌日。
沈四爺早早地來到了大房所在的望歸院,恰逢沈大爺沈重山同沈大太太鄧氏正在用餐,沈四爺也不見外,讓人加了雙碗筷,坐下跟著一起用了起來。
兩位老人去得較早,前后大行的時候,沈四爺才十四五歲。沈大爺比他大了將近二十年,是實實在在的長兄如父。對于這個最小的弟弟,沈大爺夫婦也一向寬容的很。
就算他放棄了大好的前途回來守著一個女人什么都不做,沈大爺夫婦也不過是說了他幾句,替他惋惜罷了。一應吃喝用度上的供應,半點不曾少他們的。
用餐少語。
用罷早飯,凈了口,沈大太太才含笑開口問道:“四叔今日怎么早早來這兒了,沒有陪四弟妹用飯?”她言語之中有些玩笑之意,道:“就不怕四弟妹不高興?”
“哪能呢?大嫂說笑了。”沈四爺面上不見尷尬,道:“我是接到三哥的信,心中有些打算拿不定主意,想問問大哥大嫂的意思。”
沈大爺聞言有些驚訝,抬頭看著沈四爺。
沈四爺開口道明了來意,頗有些憂慮,道:“……您們也知道,君怡當年是那種情況……她不肯同我交心,我怕她依舊對京城耿耿于懷,并不愿意回去。但時隔多年,抑或她又有別的想法也不一定。”
“我來求教兄嫂,想聽聽您們的建議。尤其是大嫂您……您也是女人,能不能猜猜看,君怡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昨晚沈柔凝雖然說了些話讓他頗受啟發,但他是當父親的,“女人心思”這樣的話題,當然不能同才十歲大的女兒討論。
沈大爺和沈大太太聽完,相互對視一眼,才由沈大爺開口道:“老三其實也給我來了信。信中說了差不多的意思,也是希望你不要埋沒才華,能夠科舉出仕。”
“畢竟,大興已經立國五十載,占據了中原江南絕大部分的土地,統治已經鞏固下來,百姓們也早已開始以大興人自居了。”
“我們沈氏先人遷到這山中,也不是真的要效仿那世外桃源,永不問外事的。天下安定,沈氏必須有人出仕為官。不然,在朝無力,一個家族就會慢慢地淪落衰敗,子孫也不會有出息。”
朝中無人,沈氏這偌大的家業,能擋得住多久旁人的覬覦?
世外桃源,那也要在一般人找不到的地方才行!
“同早年先后遷過來的幾家,鄧、王、鄭這幾家相比,我們沈氏已經較為保守,落后一步了。”
這幾家人,都先后有人出仕,如今早已在朝堂上站穩了腳跟。而其中鄭氏,更是冒險下注,在太祖起兵的時候就冒險跟隨,因功封了明義侯。
只有沈氏格外保守,到今日才有一個沈三爺沈重墨出去了。但他才干能力平平,進士出身,外任了十來年才調進了京,進了戶部,卻也不過是個六品的員外郎。
與其他幾家比起來,實在不值一提。
“按照族規,族長不出仕。”沈大爺緩緩地道:“而且我年紀也大了,再去科舉,豈不是讓人笑話。本來,我們兄弟四個,讀書最好的也是你。”
“老三在熬著資歷,如今瞧著,前途只怕有限。”沈大爺給沈三爺下了個論斷,而后看向沈四爺,道:“重字輩數你年紀最小,其他族人都無法指望……而端字小輩之中,論資質只怕依舊要數你生的榕兒最好……其他人也不過爾爾,將來縱然能有中進士者,怕高中時年紀也不小了,難成大器。”
“而老四,你才尚未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