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坦誠地承認了錯誤。
沈柔凝便笑盈盈地道:“是績表哥肯看顧我和榕哥,真的拿我們當親人,才會如此呢。我和榕哥都明白的。恩,多謝表哥今日肯出來相陪。”
沈柔凝清楚地瞧見了陳厚績神色間的古怪。只是,一時之間,并不能理解。她本來還要揶揄玩笑幾句的,轉念就放棄了,言語真誠地說出了這一番話。
她如此感激,讓陳厚績覺得格外別扭。
他轉過頭,張望一下四周,道:“表妹接下來有什么安排么?”
沈柔凝搖搖頭:“很累了,也逛得太久了,一會兒就打算回去了。還要勞煩表哥送一送我們。”已經足足兩個時辰過去了,耽擱了太久,買的小玩意兒也要送回去,不然太占地方了。
這大慶朝的江南既然不會太限制女子出門,她也不必急慌慌的,想要立即將這京城給逛遍了。以后還有許多機會,今日她已經十分滿足了。
陳厚績不禁松了一口氣。
劉鐵山領著夕顏去旁邊的雜貨店里買了兩個柳條筐,將馬車上的小玩意兒一股腦兒都裝了進去。
陳厚績坐在那里,神色之間,有些漫不經心,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茶水并不算好,入口苦澀,并不生甘,卻是十分生津解渴,別有一種滋味。不過也并不值得因此而逗留。沈柔凝他們坐了一會兒,便離開了。
陳厚績親自看著沈柔凝和沈端榕進入了沈府,才放心地離開了。
他才轉身,眼前就有一人堵在他面前,笑瞇瞇地道:“陳二,你在這里做什么?”
陳厚績聽見這個聲音,立即就反駁道:“秦狐貍,你又是怎么在這兒的!”
“我跟著你來的啊……”來人一副理所當然地語氣,手中折扇輕輕打了打手里:“不然,你以為呢?”
說話之人十六七歲,面白而俊俏,一雙眼睛稍顯狹長,又總是瞇起來,真的就如陳厚績口中稱呼的那樣,像是個狐貍。他手中拿著一把紙質的折扇,看不出扇面上畫的是什么,偶爾在手心里打一打,配合著他那表情,真是從里而外,都透著懶散的味道。
秦敘,綽號狐貍,秦國公府的嫡幼子。
秦國公府以軍功封爵,走的卻不是武將的道路,而是出軍師,講究的是一個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當代的老國公就是這么一個有大智慧的人,在朝上被人稱為老狐貍。
秦敘能有個綽號叫狐貍,哪怕僅僅是年輕人之間的玩笑,他本人如何,也是可想而知。
“就知道你個死狐貍口中沒個話。”陳厚績瞪了秦敘一眼,一把抓了他的手腕將人給拖了快步走,全然不在乎秦敘無奈的黑臉,一悶頭將人給拖上了二樓,進了一個雅間,才松了手,對茶博士道:“來點兒明前茶,整點兒吃食端上來。”
他餓的狠了。
秦敘得了自由,掃了一眼自己的手腕,見有了點兒淤青也不在意,坐到了陳厚績對面,從懷里摸出一張膏藥,“啪”的一下貼在了手腕上,那手法,端的叫一個輕車熟路,流暢至極。
顯然,以前沒少給自己敷膏藥。
陳厚績目光從秦敘手腕上掃過,冷哼道:“嬌氣!跟個娘兒們似的!”
秦敘依舊毫不在意地笑著,一雙狐貍眼探究地在陳厚績臉上掃來掃去,聽到陳厚績再次冷哼,輕笑道:“陳二,你這是什么了……我就沒見過,自己同自己生氣,還生的不明不白的。”
他揚了揚手腕,又道:“我若是不嬌氣,豈非要日日陪著明嘉那個娘們兒打架。與個娘們兒打架,輕不得重不得,又沒個頭,煩都要煩死了,哪里還有空做別的事情。”
他看著陳厚績,那眼中似乎在說:你與一個娘們兒對練,就是個傻子蠻子,浪費時間,愚蠢至極。
陳厚績被噎的直瞪眼睛,心頭一股火噌的一下燒著了,人立即從椅子上跳起來,拉了拉袖子對秦敘道:“秦幺,你信不信我告訴明嘉,你武功比我好!”
“愛告訴你告訴去……”秦敘依舊毫不在意,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氣死人不償命地道:“你說了,也得明嘉肯信啊,是不是?陳二?”
陳厚績惱的呼哧呼哧直喘,握緊了拳頭當頭就朝著秦敘砸了過去。只見秦敘手中折扇一檔,腳下一踢,連人帶椅就朝一旁急急退開,輕易就躲開了陳厚績的拳頭。可憐陳厚績一雙拳頭揮舞的虎虎生風,卻始終都沒能撈到秦敘的衣角。
“我真是蠢,居然又著了你這個妖人的道!”
陳厚績打出了十幾拳,沒能打中秦敘,不禁喪氣地停下來,重新在椅子上坐好,端了茶抑郁地灌了一大口,依舊覺得不暢快,一把將領口扯了扯,扯出了一個口子,露出里面的月白襯衣來了。
“真是有辱斯文。”秦敘見狀直搖頭,道:“若是被你祖父看見,定要氣歪了鼻子。”
陳厚績扯開了領口,真的覺得暢快了許多,一壺茶水似乎也將心頭火給澆滅了,整個人冷靜多了——
真是的,怎么跟整個妖人較勁來了。跟他較勁,他若是想不通,不知道要少活多少年……自己果真是蠢。
京城之中,幾乎人人都知道,秦國公府的秦小公子男生女相,面如白玉不說,那一身的“冰肌玉膚”真是一掐一把水印子,肌膚好的讓費盡心思保養的女子都要嫉妒眼紅。
從來沒聽人說過,秦小公子還有一身好功夫的。
而說起陳厚績與秦敘的相識,也是幾年前的一個偶然,這兩個小少年都喬裝打扮獨行出門,恰好也是在那鵲橋街上,生的嬌柔秀美的秦小公子被人盯上了,一把""捂了嘴,就將人拖到了暗巷中,送回了窩里關起來,準備將其養成個小倌兒賣個好價錢。
秦小公子心頭惱火,將計就計到了正地兒見到了正主子,再忍不住,暴起傷人。但他當時還沒有今日這么俊的身手,打不過那許多護院,眼看就支撐不住要逃的時候,恰巧路過的陳厚績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兩個人并肩打了一場,最后的結果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兩個人就這么認識了。
所以,陳厚績是絕對知道,秦敘是有功夫的。從前已經很不錯,這兩年更是越來越進益了,尤其是輕身功夫。即便秦敘從來不承認當年是陳厚績救了他。因為“他又不傻,打不過總能逃得掉的”。
但說出來,誰會信呢?
看看,他的手腕被稍微用力抓緊了些,就要出淤青。這樣嬌的體質,怎么吃的苦練功夫?
而且,明嘉郡主有一次聽了陳厚績的慫恿,冷不防地一鞭子就抽向了毫無防備的秦敘。讓陳厚績目瞪口呆的是,秦敘當真就忍不住了沒還手也沒躲閃,任由那一鞭子結結實實地抽在他身上!
一身上好的錦袍都抽爛了!
鞭尾掃過秦敘的脖子,留下了一道觸目驚心的淤青痕跡!足足過了半個月才消下去!
那一次,明嘉郡主被皇太后狠狠地訓斥一番,又被押著向秦敘道歉……后來也成為了朋友……這些不提,反正,明嘉對當初她的親自試探得出的結果深信不疑,絕不會相信,秦敘是個高手。
明嘉是不會相信的。
陳厚績心中不明白這一點,當即也不再提這個,而后從秦敘的話中抓住了一個漏洞,心情大好,得意地道:“老爺子可不是那種迂腐刻板的,會說出有辱斯文這種話。你還是別替他老人家操心了。”
陳老尚書是文人,卻絕不迂腐,反而豁達明理,不會認為習武就粗魯不堪,從商就是市儈唯利。陳老尚書就兩個兒子,一個窩在國子監就是不愿意沾染政務,一個明明聰慧卻不肯鉆研科舉,反而走蔭封,說自己的能耐不在讀書,而在實干上。兩個兒子都容下了,到了孫輩,男丁多了些,陳老尚書自然就更加寬容,從不干涉孫輩的選擇。只要個人品德不出問題,他都是支持的。
陳厚績崇拜自己的祖父,愛戴他,不是他是多厲害的老大人,而是因為他這種對兒孫人生發展的態度。能當陳家男兒,實在是幸運。
秦敘不是不知道陳老爺子的為人。他只是知道,只要提到自己的祖父,他的這位好友再大的心氣都能平了。玩笑歸玩笑,打鬧歸打鬧,總是要坐下來說話的。
秦敘可不想將陳厚績給氣壞了。他一直都注意著分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