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筆墨來。”沈柔凝開口道。
不多時,她就被引到一個案幾邊,案幾上攤開一張大大的白紙,沈柔凝抓起筆,筆端游走,洋洋灑灑,很快就勾勒出一副圖畫來。
心細的侍女見她是作畫,很快就在案幾上擺滿了作畫的各種工具。
沈柔凝渾然忘我,借著朦朧的醉意,沉浸在筆墨的世界里。
細雪不知何時停了。
沈柔凝全神貫注,又覺得神思飄忽,暈暈乎乎,終于完成了最后一筆,丟了毛筆,瞧著自己的大作傻乎乎地笑了一陣……至于接下來發生了什么,她卻不知道了。
沈柔凝是在天黑的時候才醒的。
她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在自己房間里。屋里亮著燈,籠罩了一小片的橘色。
自己應該是醉了酒,被送回來了。沈柔凝想。
只是奇怪的是,她此時頭腦格外的清醒,絲毫沒有醉酒之后的頭痛難受。估計這種狀態,一來是她飲的少,一來是那梨子酒是最上好的佳釀。
她記得自己當時有感,當場作了一副畫。后來,她估計就睡了,沒了后來的記憶。
“夕顏,我那副畫兒呢?”沈柔凝揉了揉太陽穴,問夕顏道。
“姑娘,您醒了。”夕顏又點燃了燭臺上的其他蠟燭,含笑回答道:“那會兒您畫完了畫累了,天也很晚了,于是表少爺就讓畫舫行回來,找了轎子,親自送了您回來。您的那畫兒,被明嘉郡主和秦少爺留下了,說要替您裱好了。”
“小姐。您有沒有哪里不舒服?”夕顏詢問道。
“我還好。”沈柔凝起了身,微微嘆道:“父親母親尚未歇下吧,打點水來,我想過去一趟。”
是她放肆了。
一個姑娘家,居然醉倒在外面。這種行為,即便是她年紀小,也是不能輕易被原諒的。
夕顏動作很快。沒多久就將沈柔凝收拾一新。
薄雪早已經開始融化。只剩下屋頂上少少的一點兒,在夜色中散著灰白色的微光。溫度比白日的時候要低很多,沒有風。卻格外的凜冽迫人。
正房的燈還大亮著。
而沈端榕的房間卻一片寂靜。他估計已經睡下了。
沈柔凝緊了一下披風,沿著廊下,很快就走到了正房,在門口稍微頓了一頓。待有人迎了出來,才邁步走了進去。
房間內并沒有放置炭火。但門窗護的緊。涼氣進不來,就比外面暖和了許多。
沈柔凝由著夕顏將自己的披風摘了去。
“父親,母親。”沈柔凝恭敬地行禮請罪,道:“女兒今日行為放肆。讓您們擔心了。”
“凝兒,你……”沈四老爺有些為難。
他心知沈柔凝今日行為十分不妥不能縱容,又覺得自己這個女兒從來都乖巧懂事。白日里難得放開了一回,此時又乖巧地來道歉……沈四老爺不禁覺得。那些叮囑責怪的話,此刻實在說不出口。
他覺得心疼。
十歲的小姑娘,本來該是窩在娘親懷中愛嬌的年紀,偶爾闖一些禍犯一些錯,讓父母頭疼無奈……但這些,他這個女兒從來沒有體會過。
榕哥還有一個姐姐,教導他寵愛他,容他撒嬌癡鬧。凝兒卻……
沈四老爺又不愿意也不能去責怪沈四太太,只能愧對女兒,心疼女兒,怎么也不愿意責怪她。
是了,他的凝兒這么懂事,如今又來請罪,顯然已經很清楚地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了。她已經足夠自責,已經不需要他再多說什么了。
這些情緒在沈四老爺心中轉過,他很快掩飾一般地咳嗽一聲,柔聲問沈柔凝道:“凝兒,你的頭疼不疼?有沒有覺得哪里不舒服?天黑夜冷,明天再出來也是一樣的。”
她這個父親……若是別的孩子,只怕就要長歪了。沈柔凝心中無奈,卻又覺得溫暖至極,回道:“父親,女兒沒事的。”
“沒事兒就好。”沈四老爺不知道該怎么繼續說下去,不禁去看沈四太太,盼望著她能開口。無論是嚴肅斥責,還是溫言安慰,只要她能開口就好。
“你不是說有篇好文章沒有研讀透徹么?”沈四太太抬頭,對上了沈四老爺的眼睛。
“什么文章……”沈四老爺愣愣地接了一句,隨即反應過來,心中生出了莫大的喜悅,忙起身道:“是,我還有許多文章沒有看……恩,那我去書房了,那個,我走了……”
他激動難抑,手忙腳亂手足無措的,起身的時候甚至還被自己坐的椅子絆了一下,跌跌撞撞地出去了。
君怡將他打發出去,這是要親自同女兒談話了!前所未有!君怡這是終于認可了她作為母親的身份和責任了么?天啊!
沈四老爺走出房間,衣衫單薄站在廊下,瞧著屋里的燈光瞧了好一會兒,才依依不舍又激動開懷的,向前院書房去了。
沈四老爺的激動和笨拙,讓沈柔凝只覺得有些心酸。她不禁睜大眼睛瞧著沈四太太,想要從她冷漠如玉的面龐上看出些別的情緒來。只可惜,沒有能夠。
沈四太太揮揮手,范嬤嬤立即領了夕顏出去了。
房間內只剩下了母女二人。
“我一直覺得,你聰明懂事的不像個孩子。”沈四太太緩緩開口,道:“恩,我當然也不是個好母親。對此,我很抱歉。”
沈四太太開口淡漠,仿佛是在談論別人家的事情,而不是在同自己的親生女兒交談。口中說著抱歉,但那兩個聽起來就跟刀子一樣,割的人疼的慌。
沈柔凝的眼中涌出些熱淚。她很快又將那熱淚用力地逼迫下去,站在那里一動不動,想要聽聽,沈四太太還會說出什么來。
“你坐。”沈四太太道。
沈柔凝順從坐了下來,微微咬了一下唇,再次注視著沈四太太。
身為母親,卻幾乎都不叫自己孩子的名字。這是怎樣一種冷漠。
沈柔凝實在無法明白這一點。
沈柔凝坐下之后,沈四太太不知想到了哪里,又出神了片刻,才再次開口道:“你長大了,一個姑娘家,最要緊的,就是將來的終身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