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春

496 達海

“皇上總歸是太年輕了些。”華妃輕聲道:“我有時候忍不住地想,若是太后她老人家百年之后,還有誰能規勸他一些?那時候的光景,還不知會怎樣。”

華妃此時不動聲色看似淡然不去爭寵,更不會愚蠢地去與皇后娘娘爭鋒,那是因為她清楚地知道,以她的出身資歷,占據一個四妃的位置,已經是天大的榮寵了,再往上一步什么的,根本就是妄想不說,且只能給她招禍!

她現在要做的,就是在所有人面前柔順淡泊,低調自身,保存自身,而不是愚蠢地生出是非!惹人生厭!

如今她在皇上心中依舊有一個特別的位置,在皇后那里也是柔順聽話,在太皇太后的印象中也算懂事……華妃能夠不動聲色,但卻不代表她不去遙想將來。

皇上很年輕。

太后卻已經是暮年。

就算太后能夠長久地活著,但皇上總有一日會有自己的主見,不愿意再接受誰的壓制!而多年以后,待皇宮里有了皇子,皇子們慢慢長大,若她有幸能做母親,那時候才是她需要處心積慮的時候!

而眼下,她只需要維持著自己身后的關系,謹慎選擇交好的貴婦,不顯山不露水的,就足夠了。

“娘娘也說了,皇上就是皇上。”沈柔凝輕聲道:“將來的事情,誰又能說的清楚呢?不過是走一步看兩步罷了。”

華妃微微頷首,兩個人再沒有談及宮中人事——其實也沒什么好談的——閑聊了一會兒,沈柔凝求華妃派宮人去慈安宮打聽了一下,聽說那邊的宴席還沒有散,想著明嘉郡主和陳厚績恐怕還要許多時候才能出宮,便獨自出宮了。

華妃也沒有多做挽留。

沈柔凝走出瓊華宮后,看那引路的年輕太監,正是之前擺盤的那一個,張了張嘴,想要說什么。但卻忍住了,再次細細打量著這個人。

他估摸著十七八歲,面白干凈,身形略有一些消瘦卻不見羸弱。走路的時候微微彎著腰,看似像宮中許多太監中的一員,但不知為何,沈柔凝卻總覺得他的眉眼體態之間,有一些熟悉。

“你叫什么?”沈柔凝開口問道。

“奴才達海。”那年輕太監聲音有些嘶啞低沉。不似其他宮人那般尖細。

這個聲音,沈柔凝并不熟悉。

“達海。”沈柔凝喚了一聲,又問道:“你是最近才進宮的么?”一般的太監,都是在很小的時候,凈身入宮的。像他這么大的年齡再入宮侍奉,有些不尋常了。而且,對于外面來說,并非你是閹人,就一定能夠進了宮門找到活兒做的,也同樣需要人引薦。

達海低聲道:“奴才去年意外受傷后沒了根本。在外面受人白眼歧視,所以就花錢疏通了些,求人進了宮。”

沈柔凝了然,沒有再問他為何受傷的。

只是,她走在此人越看這個達海的身形,就越是覺得熟悉,卻偏偏想不起是誰。一路疑惑著走近宮門前,達海去與人交涉讓人將陳家的馬車送過來,沈柔凝再次看清楚了他的眉眼容貌,在他不經意間觸碰到她的目光之時。其中的慌和痛讓沈柔凝猛然一震!

怎么會是他!

她想起來了!

這個人就是齊傾城!齊圓圓的那個雙生兄長!她之前之所以沒能認出來,一是因為怎么也沒有往齊傾城這個名字上去想,二也是因為齊傾城變化很大!

沒了滿臉的胡須,又白凈下來。也清瘦許多!

根本與從前那個侯府世子、沙場小將沒有半分相似之處!

沈柔凝之所以認出來,是因為此時齊傾城的長相,與瘦下來之后的齊圓圓有了三分像!就是她最后一次在昏暗中見到的齊圓圓,蒼白的消瘦的齊圓圓,她不能忘!而此人剛才那目光中的情緒,無疑也是說明了。他認識她!

他就是齊傾城!

沈柔凝此刻心情震蕩,站在馬車邊上,盯著齊傾城看,忘記了上馬車。

“你……”沈柔凝欲言又止。

她不太清楚齊傾城后來又遇到了什么。自從沈家村她險些遭遇殺手攻擊之后,她知道那是原平武候夫人針對她的行動,她無法表示太多,便任由陳厚蘊去處理后續,并沒有刻意去過問。她只是知道,原平武候夫妻在那次事件之后不多久就同樣被山匪截殺而死,齊傾城依舊活著,活在這世上的某一處。

但沈柔凝怎么也沒有想到,會在宮里見到齊傾城!

齊傾城消瘦的身體微微一顫,隨即頭低的更低,仿佛不愿意沈柔凝看到他的臉,口中道:“夫人還有什么吩咐奴才的?”

沈柔凝本想讓人退開好與齊傾城說些什么,但看他如此,心中不忍再揭開他的傷疤:他成了太監!若是她說認出了他的身份,會同情他憐憫他什么的,對于此時的齊傾城來說,那曾經的顯赫身份,當然就是他深夜時候的傷口!是骨髓里都無法忘記的痛!

他不想與她相認。

相認了,又如何么?

沈柔凝有些說不上來的難受,艱難地道:“沒什么,只是勞煩達海公公了。”她轉身慢慢朝馬車上走,紅纓給了達海一個銀錠作為打賞。

“夫人且慢。”達海的聲音突然響起,沈柔凝停下了動作,轉身遲疑地看向齊傾城。此時,他的頭不再低著,腰板也繃直了些,不再避諱地迎上了沈柔凝的目光,目光中充滿了苦澀。

沈柔凝對紅纓點點頭。

紅纓后退了幾步。

齊傾城看著沈柔凝,低低地道:“恭喜你大婚。”聲音之中有淡淡的苦澀縈繞著,揮之不去。

這無疑是等于在沈柔凝面前坦誠了他的身份。

“謝謝。”沈柔凝遲疑片刻,輕聲問道:“有什么是我能幫忙的嗎?”

就算沈柔凝小心,這句話仿佛依舊是觸及到了齊傾城埋在心底的自尊。他身子顫抖一下,片刻才苦澀地道:“我希望你不要告訴別人我的身份……就當是,從前的我,早已經死了吧。”

沈柔凝應下來,道:“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