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僉都御史高大人,他前年和孟家定親,將一女許給孟遠翔次子孟無波。現在孟家出了這事,他怕牽連自己,要退親又恐別人說他無情義,不退親又怕耽擱女兒終身,好生煩惱。他把這煩惱都怪到王家、怪到王亨身上,已經擬了洋洋灑灑一篇奏折,要彈劾王亨“恣意妄為、公報私仇”。
他中午寫好后,在衙門同僚前演示了幾遍,說時義正言辭,內容振聾發聵,好幾個人都贊說,定能引起皇上重視。
然而,下午噩耗傳來。
先是孟無波自盡。
接著王亨再判孟清泉。
女兒還沒成親未婚夫就自盡了,背上一個望門寡的名聲,高御史心情可想而知。早知如此,他何必顧忌臉皮,還不如咬牙退親呢,管別人怎么說他。
其他人聽后也一口氣堵在胸口出不來,準備了許久的東西沒了用武之地,就好像便秘一樣難受。
蘇府,蘇夫人屋里。
蘇熙澈郁悶道:“這小子,連老夫也被他騙了!”
蘇莫琳撇嘴道:“也就你們相信,女兒下午聽了就很疑惑:王安泰再任性,也不會這樣蠻橫。況且他那個人,雖然恣意率性,卻從不少智謀的。”
蘇熙澈道:“你女兒家懂什么!他不蠻橫,誰蠻橫?你可知道,皇上已經準了他的判決。他若是堅持,左相也難改變。他沒堅持,不過是換個法子打左相的臉。”
蘇莫琳噗嗤一聲笑了。
她道:“那爹爹開心了?”
蘇熙澈道:“開心什么?為父也被打臉了。”這些后生,一個個都這樣壞,讓他們老的沒法混了!
蘇莫琳慢慢斂去笑意,陷入沉思。
她原對王亨抱有很大希望,希望他能查出孟清泉謀害林馨兒的真相,誰知王亨竟查不出來。既沒問出口供,怎能輕易就放過孟清泉呢?死了就完了?
蘇莫琳總覺得意猶未盡。
可是,她又猜不出緣故。
莫名的,她想到了梁心銘……
皇宮,靖康帝聽了消息,哈哈大笑,拍案叫好。
“到底是王愛卿,就是有辦法!”
他郁悶了一下午,終于暢快了。
因要找個人說說,吳貴人那是不想去的;跟董貴妃說這些朝堂的事似乎不妥;唯有皇后,乃一國之母,孟清泉是女人,也歸國母管,況且上次吳貴人犯錯也牽扯到她,因此,皇帝高高興興地坐著皇輦去坤寧宮找皇后說話。
陳皇后接駕,迎帝入內,帝后在寢殿東次間臨窗大炕上對坐了,宮女上了茶,靖康帝便說起今天的事。
皇后正色道:“臣妾認為,皇上之前準奏并無不妥,是左相大人太拘泥了。以前沒有證據,不能指責孟清泉,但這次孟家刺殺梁心銘,明明就是她指使。因她之故,累及父母兄弟喪生,若是臣妾,必定無顏茍活。她居然還敢在公堂上說自己無辜,這等女子,豈能留她!”
靖康帝拍桌道:“皇后之言,甚合朕的心意。”他還以為皇后會支持左相呢,誰知竟是這個態度。
皇后道:“臣妾大概能猜到孟清泉的心思:死不招供,想必是不甘心,要留一條命要找王家報仇。這才不可取呢!就因為她的不甘心才惹出這些事。她還不知悔改。”
這話更打進靖康帝心里,覺得皇后真是慧眼如炬、明白事理,因感嘆道:“皇后所言極是。若非她不甘心,她母親也不會害林馨兒;若非她不甘心,孟遠翔也不會派人刺殺梁心銘;現在孟家家破人亡,她還不甘心!”
皇后道:“好在王大人是她的克星,到底判了她。”
靖康帝嘲笑道:“她還不肯死心,一心要嫁王愛卿呢。”
皇后蹙眉道:“都要像她這樣,世間事也沒個天理了,這原配都要讓位了。可憐王大人,縱然判了她又如何,還不是和妻子陰陽相隔。想想臣妾就生氣!”
靖康帝忙安慰道:“皇后別生氣了。”一面說,一面伸手拍拍皇后的手,心里覺得皇后也蠻可愛的。
帝后度過了一個愉快的春宵。
刑部大牢,孟無瀾探望父母。
孟遠翔責怪他不該不阻止孟四太爺,挽救妹妹,“如今只剩下你兄妹幾個了,你是長兄,該擔起事來。你妹妹自小聰明,她若能得救,定能幫你。海盜的事絕不簡單,為父也是被人利用了。王安泰公報私仇,把為父當成主謀,你們應該替為父報仇,替孟家報仇!”
他心里,孟無瀾和妹妹是沒法比的。
孟無瀾跪在牢房外,悲聲道:“父親,請恕兒子直言:都到這個地步了,還不明白嗎?”
孟遠翔見他哭,想起自盡的小兒子,也傷心起來,也無心和他爭論對錯了,也不知如何交代他。
還有什么可交代的呢?
孟清泉已經被判了,要孟無瀾將來報仇嗎?
他隱隱的,不想搭上這個兒子。
還有兩個庶子庶女,都是沒用的。
孟無瀾去到吳氏那邊,就沒這么好過了,吳氏坐在牢內拍地大哭,罵他沒良心,只顧自己,出賣親妹。
“你妹妹自小就聰明,若在你身邊,還能幫你。你以為把她獻出來,你就能得了好?孟家那些人眼睛都長在頭頂上,如今只盯著王家這門貴親,哪會把你放在眼里!”
“王亨心思歹毒,現用的是緩兵之計,先除了你妹妹,接下來再想辦法除了你,你還做美夢呢。”
“你怎么這樣心狠?那可是你親妹妹呀!”
孟無瀾跪在地上,以頭伏地,任憑母親數落責罵。
他不明白,已經家破人亡了,他也被連累丟了官,為什么母親還維護妹妹,難道這一切都是他的錯?
妹妹活著,就能拯救孟家?
恐怕要把孟氏一族都顛覆吧。
他滿心凄涼,生無可戀!
吳氏的聲音繼續傳入耳中:“……你要是我兒子,你就給我記住:你姓孟!你的父母弟妹都是被王安泰和林馨兒害死的!你要為我們報仇!林馨兒女扮男裝,犯下欺君之罪,你一定要想辦法揭發她,不然就不是我兒子……”
孟無瀾抬頭看進柵欄內,母親的臉沒有昔日的富態和貴氣,神情猙獰,沖著他歇斯底里地喊叫,他喃喃道:“母親……你這是要逼死兒子才甘心嗎?”